光陰似箭,倏忽已過數月。
這一日,彤雲密佈,朔風呼嘯,看着又似要下雪的樣子。韻清嘆了口氣,如常跑到太妃屋裡,也不管有無旁人在,賴在暖榻上就不走了。
太妃漫不經心地轉着手爐的蓋子,笑問:“又沒法子出去玩了是不是?”
韻清嘟着嘴道:“下雪就下雪,刮這麼大風乾什麼嘛!”衆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因爲太妃此次離京只帶了慧茹和一個老嬤嬤,諸事不便,所以墨兒也常主動來幫着做些粗活,這會兒他正汲了井水送過來,聞言忍不住笑道:“王妃越來越有本事了,連老天的事兒都管起來了。”
太妃因見別人口中“王妃”都改了“柳姑娘”,唯獨墨兒無論如何不肯改口,不覺對這小廝另眼相看。此時聽見他打趣韻清,遂笑道:“看看,連墨兒都看不下去了,你這丫頭也太刁了!”
韻清很沒形象地翻了翻白眼:“你們是一夥的,都欺負我!”轉身向牆上取了絡子結了起來,再不理人。
衆人見她這般孩子氣,都覺好笑。
平日在山上做些灑掃煮飯之類粗活的兩個婆子此時正在太妃面前湊趣,此時忙道:“柳姑娘花朵似的模樣,看着嬌怯怯的,又是天真爛漫的性子,誰想得到還生了這一雙巧手呢!又能跑馬,又會念書,真不知道老天怎麼生了這麼個妙人兒呢!”
太妃嘆口氣道:“這麼個妙人又有什麼用,我那個不長眼的兒子,不知被哪家的野狐狸蒙了心,現在越發連影子都不見了,你們說說這算怎麼個事!難道我這一半入了土的老婆子,還得爲這些小東西操心生氣麼?”
兩個婆子本想討個巧,不料卻惹得太妃煩心,面上便覺訕訕的,只顧陪了笑,再不說話。
太妃向她二人道:“你們是見過那女人的吧?憑良心說說,比這丫頭怎麼樣?”
二人早先以爲鳳青鸞做王妃是板上釘釘的事,昔日裡可沒少奉承她,如今聽了太妃的意思,才知道還有一陣子好磨,再不敢把話說滿了。
當下見太妃喝着茶等她們出聲,只得輕描淡寫地應付着:“鳳姑娘是門主兩年前認識的,當時是門主救了她,見她孤苦無依,就帶她回來山上養
傷,都是年輕人,一來二去的,兩情相悅也是難免的嘛……”
見太妃只是冷笑,二人忙又陪笑道:“鳳姑娘模樣是比不上柳姑娘的,但是在我們眼裡也差不多是神仙樣的人物了,她和門主一樣,不是青衣就是白衣,看着挺隨和,我們倒都不大敢和她說話,哪裡能像柳姑娘這樣說說笑笑的呢!”
太妃隨手將手爐遞給慧茹:“冷了,去換一塊炭來!”
韻清起身笑道:“還是我去吧,慧茹姐別又放了一塊滾燙的進去了。”
太妃點頭,對兩個婆子說:“繼續講,我愛聽。”
婆子見韻清走遠,忙悄聲向太妃道:“依我們的小見識,鳳姑娘雖比不上柳姑娘,可也算得上是上上人物了,門主既中意她,柳姑娘看着也不像個不容人的,太妃何必一定攔着呢?”
太妃恨恨地嘆了口氣:“你當清兒是個沒身份的野丫頭麼?我怕那小子折了福呢!娶到清兒是幾世修不來的福氣,他還想享齊人之福?我看他是安生日子過夠了!”
太妃越說越生氣,不防紫蕤正從外面進來,聽了這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門口不知如何是好。
韻清正拿了手爐回來,見狀忙笑着招呼:“哥哥怎不進來?娘一大早的練嗓子呢,外人怕就罷了,你做兒子的也會被嚇住麼?”
紫蕤忙訕笑着坐到太妃身旁,沒話找話道:“母妃中氣十足,想必鳳體安泰……”
太妃冷哼一聲,怒道:“虧你還記得我這個母妃!等我被你氣死了,你才安泰呢!”
慧茹見事不對,忙招呼嬤嬤,帶了兩個婆子一起退了出去。韻清也想走,無奈太妃緊緊拉着她的手,只得乖乖坐着。
紫蕤深吸一口氣,道:“青兒是個好女子,孩兒滿心只望母妃願意接受她,又豈敢惹母妃生氣。”
太妃冷冷道:“好女子?好女子會把別人家鬧得雞犬不寧嗎?不宜家室,便長一張天仙的臉,又有何用!”
紫蕤忙道:“青兒是個溫婉安分的女子,她從不願孩兒家宅不寧,只要母妃允她進門,自然皆大歡喜。”
太妃把手中茶盞一擲,怒道:“什麼皆大歡喜,只你二人歡喜罷了!淫奔的女子,休
要叫她污我的眼!”
紫蕤“噌”地從坐榻上站了起來,長袍下襬帶倒了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碎了幾瓣,茶水潑了一地。
無視太妃驚愕的表情,紫蕤冷冷道:“母妃有權教訓孩兒,卻不該無故侮辱孩兒摯愛的女子!三日後青兒會回來須彌峰居住,孩兒不希望看到任何人與她爲難!”說罷徑自起身,頭也不回地摔簾而去。
太妃氣得渾身發抖,見韻清只是默默地起身收拾瓷片,不由發作道:“你也是個沒用的,這麼多日子,他連看都不看你一眼,你也不知道想想主意,成天在我這兒黏着,能頂什麼用!這可是你自己的事情!”
韻清扔掉手中碎瓷片,回身拍着太妃的背,笑道:“娘也知道,這是清兒自己的事情。清兒自己都不急,娘您急什麼呢。”
太妃還待說什麼,韻清卻正了神色,一字一頓:“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說完也不向太妃請辭,徑自起身離去,衣袂之間,竟隱隱沁出一股冷冽之氣。
太妃怔怔望着那抹清麗的背影,心如電轉。
她知道的,只怕比自己希望她如今知道的,要多得多。
畢竟,她有三四年的時光,是自己沒能參與進去的。
或者說,是自己沒能掌控的。
這三四年,她會一無所獲嗎?那些躲在暗處的人,會允許她一無所獲嗎?
這個女孩,慣會裝瘋賣傻。她說不知道,未必便真的不知道。就像她說不在乎時,未必便真的不在乎。
天幸,不知是因爲與生俱來的高傲,還是由於對命運的無奈,她懶於爭取任何事情。唯一的一次例外,怕就是爲自己被困宮中之事千里求援了吧。
由此事可見,她還是在乎自己的親情的,這也是自己目前唯一的籌碼。
問題是,只要她願意,她隨時可以放開一切,到處都都更廣闊的天地供她馳騁,自己這裡用親情牽絆她,又能堅持多久呢?
聰慧如她,自己的刻意經營,定然早已完完全全落入她的眼裡,她只是不願說破而已。那個混小子再不配合,這近十年的苦心經營,怕都要付諸東流了!
偏偏又不能直接點醒他,實在讓人心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