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街道,在京城之中是極爲常見的,比一般的小巷略寬,卻又絕對比不上韻清想去的那種可容數輛馬車並行,兩旁店鋪林立的大街。
這種街道上,行人疏疏落落,卻也絕不至於冷清,街邊多數是人家的大門,卻也稀稀拉拉地有幾家各式各樣的店鋪,或簡約或精緻的布招在夏末的微風中懶懶散散地飄着,倒也別有一番韻味。
一道相當破舊的窄門裡,冷玉苦着臉,拉長了聲音道:“不是吧~你們真的要在這種地方吃飯啊?”
韻清冷哼一聲:“不想吃你自己走!要不是你信誓旦旦地說你記得路,我們怎麼會在這些亂七八糟的巷子裡轉了整整一上午?你還有臉在這裡唧唧歪歪!”
冷玉哀告道:“我知道是我不好啦,可是這樣髒的地方,做出來的東西能吃得下去嗎?吃下去不拉肚子纔怪呢!”
傾墨不耐煩了,一把將他按在桌旁顏色有些發黑的長條木凳上:“就你嬌貴!乖乖坐着,閉着眼睛吃就是了,總比餓死強!”
冷玉的臉皺成一條苦瓜,在心裡默默哀悼着自己這一身新做的素白長袍。想來,這件衣裳以後是再不能穿了的。
韻清笑向傾墨道:“也難怪三師兄這般做作。他這輩子,還不曾踏足過這種小飯館呢!哪裡像你我二人,什麼髒的亂的,一概都見過了。如果我沒猜錯,那個邋遢老頭,是你在討飯的時候認識的吧?”
傾墨點點頭,笑道:“是啊,那時候他就是這樣一幅叫花子形象,死皮賴臉地趕着跑過來給我說什麼天命啊人生啊這類奇奇怪怪的東西,我卻只當他是要搶我手中剛討到的饅頭!倒是如今算來十幾年過去了,他的模樣半點都不曾變,說不定真有些道行,也未可知。”
說話之間,他們要的飯菜已送了上來。三碗熱面,四碟小菜,看着倒也還算乾淨。韻清早已餓得兩眼發昏,見了吃的,幾乎眼睛都放光了,忙忙地便揮着筷子,狼吞虎嚥起來。傾墨那邊的情況也差不了多少,最妙的是,小如煙
此時竟是難得地安靜,乖乖坐在韻清腿上,好奇地看着孃親和舅舅用十二分的熱情,對付桌上那些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飯食。
最痛苦的人莫過於冷玉了。這一個上午,又是驚嚇,又是追人,最後又在亂如蛛網的巷子裡轉了個天昏地暗,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此時聞到飯菜的香味,越發覺得連腸子都餓得疼了起來。
只是,這些東西……真的能吃嗎?這碗,怎麼會是黑乎乎的?不會是從來不曾洗過的吧?還有,方纔送飯菜過來的那位胖大嬸,她身上那件破圍裙,至少三個月不曾換過了吧?
算了,無論多髒,好歹也是飯菜不是?總不能看着飯菜不吃,活活餓死在這裡!冷玉將牙一咬,眼睛一閉,對着自己眼前的那碗麪就攻了下去。
味道……勉強可以下嚥,或許真的沒有毒。冷玉一邊艱難地吞嚥着,一邊在心裡安慰自己。
韻清眼角瞥見冷玉皺着眉頭,一邊咽口水,一邊長吁短嘆,豈會不知他心中所想?待見那傢伙終於下了決心一般,對着那“絕對無法下嚥”的湯麪動起手來,竟忍不住起了促狹之心,向身旁埋頭吃麪的兄長笑道:“你方纔說,你怕那個髒老頭搶你的饅頭,那你是怎麼辦的呢?把饅頭藏起來嗎?他是大人,你是小孩,他若是真的要搶,你應該是絲毫沒有辦法的纔對!”
手足連心,傾墨豈會不知韻清要搞什麼鬼?那小子也是個好玩鬧的,聽見自家妹子這樣問,頭都不擡,一邊吃着,一邊含混不清道:“怎麼沒辦法?小叫花子們的辦法最多了,討到吃的以後,都是要先吐幾口口水在上面的,這樣就不會有人來搶了啊,我們又不傻!”
那邊廂剛剛吃了幾口面的冷玉,突然嗆了一下,扔下筷子奔出門口乾嘔起來。
屋裡那對無良兄妹幾乎在同一時間也扔下了筷子,只是他們卻不是跑去幹嘔,而是對視一眼,拍案狂笑起來。連韻清懷中那個屁事都不懂的小不點,都湊趣兒似的跟着“呵呵”地笑出了聲。
冷
玉回來之後,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歡樂的景象,氣得他恨不能將人家小飯館的桌子給掀了。可是看看黑漆漆泛着油光的桌架,再看看桌腿上東一團西一縷的蛛絲,卻又不得不認命地敗下陣來:他連碰這張桌子的勇氣都沒有。
如此一來,這飯食,冷玉是打死都不會再動一下的了。他瞪着惡狠狠的眼睛,幽怨地看着那對兄妹不慌不忙地將飯菜吃盡,打個飽嗝,結賬,走人,心中無限悲涼。
交友不慎啊!
最可惡的是,出了飯館的門,還要他這個餓着肚子的,替那兩個吃飽了飯優哉遊哉的傢伙帶路,試圖轉出這些該死的小衚衕!
冷玉在心裡暗暗發誓,下次我若再跟你兩個沒良心的傢伙出來逛街,我就是龜孫子!
某人氣哼哼地想到這裡,心中卻又很沒骨氣地補充了一句:如果你們願意帶上我,當龜孫子又何妨呢?
這裡的巷子,怎麼會這樣多啊!
終於,在冷玉恨不能趴到地上爬着走的時候,某個心理極其陰暗的女人終於良心發現,弱弱地提醒道:“其實,你可以去問路,或者,乾脆僱輛馬車……”
“啊!”冷玉猛地大叫一聲,將身旁路過的買菜大媽嚇得連菜籃子都扔在了地上。
手忙腳亂地幫大媽把菜籃子收拾好之後,冷玉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得哀怨地盯着那個笑得一臉奸詐的女人:“你怎麼不早說?”
韻清一臉無辜:“我以爲你能走出去的!那個老頭消失了以後,我就想說,咱找個有人的地方,僱輛馬車回去吧。可是我只來得及說我不記得路了,你就拍着胸脯說你記得。我們跟着你轉了一上午,我就一直在想,師兄興致真高,轉了這麼久都不肯僱馬車。既然師兄想轉,我便是再累再餓,也只好捨命陪君子咯。師兄我對不住你,我是實在沒想到你是笨得想不到要僱馬車啊。”
那天中午,附近幾條巷子裡的人都聽到了那一聲悲慘的哀嚎:“柳韻清,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