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定了必死的決心,紫蕤心下反倒覺得鬆快了起來。看着身後執意與自己同生共死的一干弟兄,突然覺得,此生,其實也可以算是圓滿了。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紫蕤有些想笑。他這一生,一直被各式各樣的東西束縛着:身世、親情、權力、名譽……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突然嚐到了江湖中人無拘無束快意恩仇的滋味,心下,竟是前所未有的豪情萬丈。
那一隊鳳靈軍的人馬越走越近,衆人正待上前拼殺時,站在最前面的紫蕤卻突然發出一聲驚呼:“師兄!”
師兄?簫紫萱和天隱門一干人衆無比驚愕地望着他。更令人驚愕的是,隨着他一聲驚呼,對方的數百將士竟齊齊自馬上躍下,規規矩矩地在原地站住不動了。
事情在朝着萬萬想不到的方向發展,正摩拳擦掌鼓了一肚子勁的天隱門衆人突然覺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只得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兵器,呆呆地看着紫蕤和對方的動作。
只見紫蕤似是不可置信一般,愣愣地向前跨了兩步,卻終是站定了,不再往前走;對方隊伍中,卻突然有一名白衣少年越衆而出,急急向這邊奔跑過來。衆人慾待防備,卻見這人竟是軟衣軟靠,非但不着盔甲,連刀劍也不曾帶。這樣一來,衆人更是驚訝不已。
這裡,可是生死博弈的沙場,有誰會特地跑來這種地方,上演久別重逢的戲碼麼?
來人飛快地衝到紫蕤面前,眼含熱淚,緊緊握住了他的雙手:“師弟,終於見到你了……”
紫蕤似是仍是有些不可置信:“師兄,怎麼……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來人沉吟片刻,方道:“此事說來話長,你若是要聽,我們坐下來細說?”說着探頭向他身後的天隱門羣雄望了一眼。
紫蕤心下了然,忙回頭向衆人道:“這是我的同門師兄,不是敵人。”
羣雄本來準備着一場死戰的,誰料空緊張了一場,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欣慰之餘,不由心下都有些隱隱的失望。不過,門主的同門師兄,竟然帶人穿了敵軍的服色,大搖大擺地闖入這重重包圍之中,難道,竟會是一支強援嗎?本已抱定必死決心的衆人,心下竟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絲隱隱的希望來。
紫蕤拉着來人席地坐下,二人目光相觸之際,心下不由得都有些五味雜陳。天隱門衆人畢竟不放心,遲疑片刻,也都收了兵刃,三三兩兩圍坐在二人身旁,來人也不甚在意。
紫蕤
焦急道:“師兄,你是怎麼能夠進來的?我這邊已是必死之局,你這樣貿然帶人闖進來,若是敵軍一動,你豈不是枉自陪我送死?”
來人定定望着他,似有千言萬語不能出口。沉吟半日,終於有些無奈地長嘆一聲道:“敵軍一時半刻是不會動的了。因爲……我便是敵軍主帥。”
他話音未落,紫蕤早已驚得深吸一口涼氣,而身旁的天隱門衆人,更是齊刷刷地站起身來,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來人仍是靜靜地坐着,紋絲未動,口中哈哈笑道:“外面重重圍困,無軍令不可擅解,你們便是捉了我,也一樣逃不出去;留下我這條小命,卻又不值什麼錢,何必枉費力氣?”
紫蕤定了定心神,擺手讓衆人坐下,目光如炬,緊緊盯着來人,狐疑道:“楚雲飛?”
對方有些尷尬地搔搔頭皮,咧嘴一笑:“楚天,表字雲飛。”
紫蕤幾不可見地點點頭,長嘆一口氣:“那麼,你今日特地過來見我,就是爲了讓我死個明白咯?當日在師門之中,我就處處不如你,想不到時至今日,竟仍是敗在你的手上。”
看着紫蕤有些心灰意冷的神情,楚雲飛也不覺跟着嘆息道:“我如今不得不來,向你解釋一些舊事,卻不是爲了讓你死個明白,而是爲了勸你,死,是一件不必太過着急的事情。”
不必着急麼?紫蕤不由得冷笑一聲:“人都是惜命的,沒有人真個願意自己去死!只是事情已到了如此地步,不死又能怎麼樣?難道你是來勸我,像你一樣做鳳靈女帝的走狗嗎?”
“走狗?罵得好。”楚雲飛知道紫蕤滿腹悲憤,也不計較他出言不遜,只是別轉了頭,淡淡道:“對這邊戰場上的事,女帝不曾提過任何要求,所以,我此次前來,與她無關。我來,是因爲師父有幾句話,無論你決定苟活於世還是壯烈犧牲,都是該讓你知道的。”
“師父?”紫蕤心下越發狐疑起來,“師父如今人在何處?我這幾年遍尋他不見,我不信他會不知道!他若有話告訴我,爲什麼不自己來說,卻偏要你來轉告?”
楚雲飛擡起頭來,直視着紫蕤的眼睛,認真道:“他不能來,是因爲事情已成定局,註定無法挽回,他已經沒有必要再見你了。我說過,此事說來話長,你若還想知道,請你先收起你的滿腹疑慮,靜下心來慢慢聽我說。”
紫蕤長吁一口氣,低下了頭:“你說,我聽着。”
楚雲飛卻又突然遲疑起
來,沉默半晌,方緩緩道:“三生石畔緣不解,換地改天事自成。”
若非楚雲飛緊緊握着他的手,紫蕤幾乎要從地上跳了起來:“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楚雲飛似是很滿意他的反應,望着他微微笑了一下,緊接着卻又長長嘆了一口氣:“看來師父猜的沒錯,不是那個人沒把這話告訴你,而是你會錯了意,或者,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師父一生,最不願虧欠於人。他年輕時節,曾受過你外柤家的恩惠,所以有意利用自己能知天命的本領,替你謀得最好的前程。你可知道,一個人會走什麼樣的路,不只是看他自己的命,也要看他周圍的人,對他的命數,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師父算出,你的命中,並無帝王之數,但是若有一個重要的女子一直在你身邊,不離不棄,那麼,一切都可以被改寫。你現在,可知道她是誰了嗎?”
原來舊日之事,竟有這樣的因由嗎?紫蕤嘆了口氣:“那人當初說這句話時,我完全不曾放在心上,直到前幾日忽然想起,才隱隱有些觸動,終究……也不曾太當一回事。難道?”
楚雲飛點頭道:“這就是了。師父當日費盡心機幫你找到了那個能改變你命運的人,冒着泄露天機的危險,將她的來處透露給了你的母親,看着她順順利利嫁到你家,本以爲大事可期,便收了你爲徒,教你文韜武略,也縱着你心比天高,誰料……”
果然,是因爲那個丫頭嗎?難道,母妃當年對那丫頭的寵愛,竟也是……別有用心的嗎?
人的心,還真是難測呢!便是自己的母親,竟也向自己隱瞞了那麼多重要的事情嗎?
紫蕤心下突然有些厭倦起來:“原來,不屬於我的,始終強求不來。”
楚雲飛聞言微微皺眉:“你有些想偏了。你錯過那段緣分,與強求不強求無關,而是因爲,玉連環,緣牽連,環斷則緣終。”
環斷……則緣終?
紫蕤心下忽然有些恍惚。那個丫頭,她是知道的吧?所以,她纔會在自己寵着那個女人的那些日子裡,一直保持着平靜如水的淡然?
她早知道二人的緣分,未曾開始便已盡了嗎?
不然,她不會在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地告訴她,連環已不在的時候,露出那樣平靜的微笑,淡淡說道:我知道。
環斷則緣終。難道自己一個不小心,打碎的不是一枚連環,而是與那丫頭的……一段姻緣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