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節 得計

兩日後夜晚,完顏銀術可趕到了忻州城。

他沒有急着發動攻勢,一邊命令士卒們暫做休息,一邊由將校、幕僚們陪着登高遠望,做戰前的臨陣觀察。呼延庚的營地與火光沖天的城池恰成鮮明的對比,黑漆漆的,寂靜無聲。

他眯着眼看了半晌,甚麼也沒看見,只有模糊不清的營盤輪廓,綿延出數裡地。蕭條的冬夜,冰冷的風吹響他的鎧甲,鐵片撞擊的聲音清脆而又含糊,很快消散在風中。他打了個冷戰,心頭泛起異樣的感覺。

“太安靜了。”他說。

幕僚擡頭望了望天色,道:“快三更了。宋軍攻城一天,士卒定然疲憊,早進了夢鄉。大人,正是我軍偷襲的好機會。”

完顏銀術可沉默了會兒,問道:“忻州怎麼也靜悄悄的,也不派信使出來接應。”

“我軍奔襲的速度快,忻州還沒得着消息呢。加上宋軍圍城得緊,大人你看,那些宋軍的遊騎繞城了一週,到處都有,或許信使出不來,也是有的。”那幕僚解釋道。

從他們這個位置,趁着城頭火把的映下,可以看到很多的小黑點繞城移動。這些小黑點,顯然就是呼延庚用來攔截信使的遊騎。那幕僚的解釋很有道理,但完顏銀術可心頭的異樣越來越強烈,他不安地握了握劍柄,問道:“斥候呢?”

“纔回報一切正常。”

低聲說話間,傳來窸窣的聲響。完顏銀術可猛然轉首,嚇了那幕僚一跳。他剛纔跺了跺腳,踩落了幾塊土坷垃,細細簌簌地滾落下去,掉落幾匹軍馬面前。軍馬仰頭要嘶鳴,它的主人慌忙輕聲安撫。

“這天氣太冷了,……”完顏銀術可想,“鐵打的漢子也熬不住,宋軍營裡沒動靜,也在情理之中。”

給呼延庚營地的安靜找到了一個理由,他安心了些,放眼向後看,數千人的隊列整整齊齊。夜色是他們最好的掩護,清冷的月光流水般淌下,洗過他們身上的盔甲,如林的槍戈閃耀點點的寒星。完顏銀術可緩緩抽出了沉重的短劍,劍柄上鑲嵌了血紅的寶石。那劍尖劃出輕柔的曲線,所有人的目光隨着短劍移動,遠的城,遠的營:“殺!”十里的距離,短途衝鋒瞬息間可到:“殺!”紅色的披風颯颯,如林的槍戈斜放向前:“殺!”

便如悶雷平地起,就似閃電雲中來。

萬千人齊聲吶喊:“殺!”千萬馬蹄踐踏,千萬人的疾馳破開了風,捲起漫天的煙塵,大地發出沉悶的顫音,槍戈如林,千萬的寒芒指向對面的營盤。遠處城池的火把跳動在他們的瞳孔,越來越近、越來越大,鋪天蓋地。

這夜色,將要被火與血點燃。

完顏銀術可照例落在了後邊,自有驍將衝鋒在前,呼延庚的營盤近在眼前,他驟馬伏腰,奮力挑起攔路的拒馬槍,他幾乎用盡了力氣,他高叫着鼓舞士氣:“大人有令,長生天在上,殺宋軍者,賞百貫!擒宋軍者,賞千貫!”

“長生天在上,殺賊!殺賊!”許多人同聲應呼。

城池邊的遊弋拼命打馬,亂做一團。就像油中潑入了水,呼延庚的軍營嘩地一下炸開了鍋。人在叫,馬在嘶,火把一片片亮起,零零散散負責警戒的巡邏衝上來試圖拖延金兵的攻擊速度。

如果說他們是散落的礁石,金兵便是漲潮的海浪。

當騎兵衝鋒的陣勢已成,散騎根本就無法阻擋。最前端的是一支鐵浮屠的謀克,前窄後寬,擺成了一個標準的錐形陣,呼延庚的營門就如紙片也似,接觸的瞬間就被撕得粉碎。衝入營內的金兵耀武揚威,追逐着四散嚷叫逃跑的宋軍士卒,點起火把,四處丟散。

他們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紅巾僅僅稍微做了點抵抗,就放棄似的改而奔逃向其他的營門。

帶頭的金兵將領東奔西撞,一片嘈雜聲裡,他大叫道:“休叫走了宋軍!”回頭問左右,“帥帳在哪兒?”提了長槍,刺死個奔逃不及的對方士卒,聽見幾聲炮響,他的親兵叫道:“忻州軍馬出來了!”他顧不上去看,視線及處,重重營壘遮掩,見一杆帥旗隱約閃現。

他棄槍綽弓,隔得太遠,射不着。待要衝過去,隨他入營的軍馬早就散開,眼看那帥旗遠去,他焦躁起來,丟弓取刀,攆着本部士卒,敲打他們的馬匹,大叫道:“收攏!收攏!隨本將來。”他催馬向前,不忘命令親兵,“吹號角!打小鼓。”

完顏銀術可有令:見着呼延庚,便吹角打鼓,通知後部。

角鼓聲傳到金兵的後陣,直到這一刻,完顏銀術可的不安才徹底散去,他欣喜若狂,問道:“完顏扈呢?”

“忻州軍馬剛剛出城!”

破賊的功勞很大,但活捉呼延庚的功勞更大。完顏銀術可轉念下了決定,他提劍在手,興奮的大肚子一鼓一鼓,他命令道:“擊鼓,通傳諸將,潰逃的宋軍交給完顏扈就是,集中全軍,窮追不捨,務必活捉宋軍!”

主帥逃亡,必然不會單騎獨馬,呼延庚擁兵十數萬,像他這種級別的,少說親兵近千。帥旗就是軍隊的魂,他豎起了帥旗,因之聚攏的士卒也不會在少數,完顏銀術可要全力以赴。

倉促間,收不攏全部的軍卒,匆匆集中了三四千人,沿途的紅巾潰卒一概不管,完顏銀術可親自指揮,緊緊尾隨呼延庚的帥旗。那帥旗左衝右突,左邊有完顏扈,後邊有完顏銀術可,無路可去,烏壓壓裹了甚多聚攏過來的士卒,徑直出了大營,奔北邊而去。

“追上去,追上去!”

完顏銀術可騎的馬是最好的,可夾雜士卒中間,提不上馬速,營中的道路不寬,數千的金兵擁擁擠擠,火把映着他們的臉,忽明忽暗。完顏銀術可揮起馬鞭,不停地抽打晃在前頭的軍卒,不住口地叫道:“散開!散開!”

人挨着人,馬挨着馬,直到衝出了轅門,方纔得了轉圜,彼此間隔得鬆散了些。人人興奮,個個激動,呼延庚的帥旗近在咫尺,沉不住氣的紛紛開弓射箭,甚至有激動過分的,拿顛倒了弓,放顛倒了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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