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四十二年,正月初九。
算起來,蕭墨軒回京已是十日有餘。既然身爲兩省經略,總留在京城裡頭,也是多有不便。況且身爲應天巡撫的張居正,這回也隨着自個一起回了京城,眼下南直隸那裡,若是出了點事兒,便就是羣龍無首。
這個月底,龍江船塢的頭幾艘福船便就要下水。寒冬臘月的,本不是造船的好時節。可不知怎的,蕭墨軒心裡頭總是有些不安定,總是擔心着會出什麼事兒。去年這一年,似乎太順利了些,難道這些事情真的會這麼簡單?再加上去年南洋海貿掙了些銀子,年前求着摻合進來的大戶頓時多了許多。蕭墨軒心裡頭也來算計着,若是要摻進來的大戶太多,只怕得來個改革才行。將生產,外貿和船運分開,纔是最好的辦法。
等三四月份到五六月份的時候,便就是一年裡兩個最好的海運時機之一。船隊乘着三四月份的季風南下,再隨着五六月份的季風回頭。哪怕多花點銀子,多費些工夫,也得趕上時間才行。
“孃親。”蕭墨軒在門邊站定了身子,有些依依不捨的朝着門裡回着身。
“眼下京城的衙門裡頭已經是開了公辦,你爹爹怕是不能來送你了。”雖然是知道兒子大了,可蕭夫人每回看着兒子又要離去,這心裡頭總是有些壓不住。
輕輕的握住兒子的胳膊,做母親的竟是有些捨不得撒開手來。
“蕭福!”蕭夫人輕輕喚了一聲,一邊的蕭福立刻捧過一個包袱來,遞給了站在蕭墨軒身邊的蕭三。
“好好照料着少爺。”蕭福抿了抿嘴脣,在蕭三肩膀上拍了幾下。
“哎……”蕭三本是個樂天地人。可眼下似乎也被周圍的氣氛所感染,應了一聲,默默的低下了頭去。
“夫人……”劉嬸想嘗試着打破這一片沉悶,“少爺下回再回來,就該是帶着孫少爺回來了。”
“呵呵。”蕭夫人輕笑幾聲,並未多說,可是眉目之間,並沒見鬆開。
看見兒子帶着小孫子或者小孫女回來,固然是件開心的事兒。可做祖母的,更希望能看着小孫子出生。親自捧在手裡頭呢。眼下想要如此,明顯是不可能,蘇兒身子漸沉,只能在南京呆着。
隨着蕭墨軒一起進京的侍衛,已經備好了馬車,便就停在幾步遠的地方。
馬背上的儀衛,已經握緊了旗號,只等經略大人一上車就催動胯下的馬匹,揚旗出發。
便就在這時間,忽得街角邊轉過一人。直朝着蕭府門邊跑了過來。一邊的侍衛,也沒想到這時候居然有人敢來衝撞經略大人地車駕。頓時大驚失色,連忙就要上前攔住。
誰知還沒奔到來人跟前,又忽得看見來人一掀衣襟,腰間一個東西晃了一下,一時間竟又一起愣住了,任由着那人從面前跑了過去,直奔到了蕭墨軒的跟前。
“小的參見蕭大人。”來人跑到了蕭墨軒的面前,猛得停住,抹了下額頭上的汗,“虧得是趕上了。”
適才此人跑來。蕭墨軒也是看見了,等看見侍衛竟是任由此人過來,也是大覺詫異。仔細擡眼看時,竟見此人面上無一根鬍鬚。心裡頭不禁是動了一下。
“你……?”蕭墨軒微微皺了下眉頭,直直的看着來人。
“有人差小的來給大人送一封信箋。”來人翻着笑臉,伸手到懷裡。仔細摸了好一會兒。摸出來並不真的是信箋,而只是一個小紙卷。
“哦……”蕭墨軒心裡頭頓時更是好奇,從手上接過來,小心翼翼的展了開來看。
君可留步乎?紙上頭,只有短短的五個字。
蕭墨軒臉色微變,朝着來人又掃了一眼,又點了點頭,先轉身朝着門裡頭走去。來人立刻會意,也跟着往裡面走了幾步。
“軒兒……”蕭夫人站在一邊,禁不住喚了一聲。
“孃親,孩兒只怕今個是走不了了。”蕭墨軒朝着蕭夫人作揖,雖是還沒弄明白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可知覺告訴蕭墨軒,一定是有事情要發生了,“還請孃親先回房歇息吧,”
“走不了了?”蕭夫人愕
了張嘴,心裡覺得有些歡喜,可看着眼前的情形,卻有些不對勁。
只是念着不方便過問兒子地事兒,有些不放心的朝着兒子看了幾眼,才由寧夫人和劉嬸陪着朝着後廂房轉了過去。
“你家主人是誰?”蕭墨軒領着來人邁進門裡,壓低了嗓子,小聲的問道。
雖是已經有幾分猜到了來人的身份,可是蕭墨軒一時間倒也不想點破。
況且剛纔仔細看時,見紙上竟似乎也不是馮保的字跡,頓時心裡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嘿嘿。”來人聽蕭墨軒問起這個,卻是嘿嘿一笑,“小的不敢多話,只是奉命把信送到了便是。”
“哦。”蕭墨軒心裡又添了幾分詫異,未免又多問了一句,“宮裡頭的?”
—
“嘿嘿。”來人只是憨笑着,既不否認,也不肯定。
“蕭大人,小的送到了信,還得回去覆命。”來人朝着蕭墨軒一作揖,“小的告辭。”
說完,也不等蕭墨軒再回話,竟是轉過頭來,就出了門去。
呃……蕭墨軒頓時也被折騰了一個老大地糊塗,愣愣的看着那人轉身離去,才忽得反應過來。捏了捏手裡的紙卷,微微的吸了一口氣。君可留步乎?
這到底是誰會在這個時候給自個捎來這麼一句話,這句話到底又是什麼意思?
難道……這京城裡頭又要發生什麼驚天地大事兒不成?
紫禁城,東安門,文淵閣。
這片建築其實便就是大明內閣真正的所在地,只是平日裡內閣的閣老們大多都呆在西苑地內閣值房裡,所以這裡倒是顯得冷清起來。
今個有些例外,平日裡鮮有人來往的文淵閣,眼下門邊卻是突然戒備森嚴起來。
“叔大。”內閣首輔徐階,默默的看了眼前的張居正一眼。
“閣老……”張居正似乎有些猶豫,“還有幾位……”
“閣老,張大人。”還沒等張居正說完話,便看見門外走進一人來。
“送到了?”徐階見此人走了進來,幾步折回身來,急切的問道。
“得了閣老的吩咐,小的便就馬不停蹄的趕了過去,幸虧也是沒誤了時辰。”進來的人,赫然便就是半個時辰前出現在蕭府門邊的人,“小的趕去的時候,蕭大人正要動身。”
“唔……”徐階微微出了一口氣,隨即又擡起頭來,“蕭大人可是問了些什麼?”
“蕭大人只猜到小的是宮裡頭的。”小太監陪着笑臉回道,“小的怕蕭大人再多問,便就急着告辭了,也好快些回來稟告閣老您。”
“蕭墨軒?”張居正輕輕的擱下手上的筆墨。
“回去之後,莫要再和其他人提起。”徐階暫且不顧張居正這邊,只是對着小太監吩咐道。
“哎,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小太監點頭如小雞啄米,“即便是監裡的幾位公公問起來,小的也絕不敢透露出去一個字。”
看着小太監轉身離去,坐在案桌邊的張居正卻是緩緩站起了身來。
“閣老,你既然派人去知會子謙,爲何又要瞞着於他?”張居正有些不解的問道。
“此事事關重大,擔不得半點閃失。”徐階的臉上,神色嚴肅,“並非我有意欺瞞着子謙,只是眼下這事兒只能是你我加上黃公公知曉,子謙眼下正在宮外,身邊難保沒有耳目。”
“噢。”張居正口中應了一聲,心裡頭卻是轉了幾個來回。
徐階的這句話裡裡頭的意思,卻是再明顯不過。他與其說是要瞞着蕭墨軒,不如說是想要瞞過了高拱,李春芳,郭樸這幾個。眼下蕭墨軒自個都還在雲裡霧裡,又豈會有精神去管其他。
初時被徐階叫到這裡,做下些吩咐,張居正也是激動了老半天。可張居正也不是簡單的人物,漸漸的冷靜下來,陡然間,心裡頭卻是生出些念頭來。
今天若是自個下了筆,只怕等出了這個門,即將面對的,就會是另外一種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