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從天堂到地獄只有一線之隔,那麼地獄下面是什麼?
吳平的心,此時簡直就是處在地獄的下面,緊的可以滴出血來。
“吳島主可有了決斷?”蕭墨軒頗有耐心的吹着海風,眼下天氣漸熱,甚爽。
“我若答應你,我手下這幫弟兄如何處置?”吳平看起來像是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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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朝廷比起來,眼下吳平對佛朗機人的恨意多了十倍。如果現在就把迪奧戈扔在他的面前,只怕會立刻給這幫子倭寇分了屍。
“你只知道朝廷對倭寇有不赦之罪,難道不知地方上的官府亦有舉薦鄉勇協助剿倭之舉?”蕭墨軒哈哈笑了起來,“吳島主和諸位頭領手下的弟兄衆多,即便是我手上,也找不出個名冊來,又憑什麼去拿人。即便有些前科,又並非不能將功贖罪。當今聖上仁慈,又豈會斬殺有功臣民。”
“如蕭大人準吳平親擒敵酋,吳平願投效。”吳平咬了咬牙,橫下一條心來。
實際上,如果眼下不接受招安,自個這夥人也已經無生路可逃。而剛纔蕭墨軒所說的話,也確實讓吳平動心。
官府確實不可能有詳細的倭寇名冊,所知道的,頂多也只是自個幾個打頭的。只要這位蕭大人願意幫忙,折騰幾個地方上的舉薦書出來,誰還會詳細來查自個這些人原來是倭寇還是農夫。
今天的頹勢,卻都因自己一人而起,就算自己最後不能免罪,也算是爲手下的弟兄們謀了條生路。而且看眼前這股水師聲勢甚大,也只有和他們合在一起,纔有可能報仇。
“聽蕭大人說。我等是被佛朗機人所利用,可蕭大人可有證據拿出來給我等兄弟看。”魏忠良畢竟是做“軍師”的,比起吳平來。倒還更小心一些。
“本帥立刻便要揮師南下。是真是假,你等眼見便是。”蕭墨軒輕哼了一聲。
“難道魏先生還怕蕭某在你們後頭開炮。”蕭墨軒伸手指了下自己的甲板下“我若是有心如此,難道現在不能,何必自找麻煩。”
“吳島主。”蕭墨軒不等魏忠良回話,又出聲喊道,“本帥當着衆人之面,便答應你,你若能擒獲鬼酋。本帥不但把敵酋交由你親自處置,且我保你等各人無罪,皆重歸我大明順民。日後在海上,也用得着你等。”
蕭墨軒這句話裡,藏了兩個意思,一是答應了吳平,準他親擒迪奧戈;二是將擒拿鬼酋以爲功勞。
“蕭大人,豈不要京城獻俘?”王浚在心眼裡已經打住了要打勝戰的念頭。已經在考慮着要獻俘了。
“這些紅毛鬼看起來都一個樣兒。”蕭墨軒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反正就算拿了,拖到午門前也就一刀砍了,還管他到底誰是鬼酋?若真有人問起來,就說是在亂軍中殺了罷了。”
“大人說的有道理。”王浚忙不迭的接過話來。大拍着馬屁,“大人此舉,只怕這幫子倭寇定會感恩戴德,誠心做我大明順民。高,大人實在是高。”
“請王命旗牌。”蕭墨軒已經沒有耐心聽着王浚在那裡噪。揚了揚袖子。對空一拱手。
見王命旗牌如見君親駕,大明地王命旗牌。和大宋地尚方寶劍是一個性質。平日裡掛在那裡,自然不會見到的人都過去磕個頭,可眼下請了出來,頓時甲板上“呼啦啦”的跪下一大片人頭來。
“吳平。”蕭墨軒手執王命旗牌,厲聲喝道,“這是當今聖上親賜本帥的王命旗牌,本帥現執旗牌吩咐爾等,若是能助朝廷平定佛朗機人之亂,爾等前科既往不糾。”
手執王命旗牌號令,除非皇帝自己下令,才能改了過來。當年胡宗憲任總督的時候,也曾經受過王命旗牌,可胡宗憲到底是沒有膽子拿這東西出來發誓賭咒,所以最後徐海、王直仍難逃一死。
眼下蕭墨軒當着衆人的面,把這東西請了出來,便也由不得衆倭寇不信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吳平輕嘆一口氣,跪下身來。
緊跟着,身後數十條船上的倭寇全都跪了下來。
“請吳島主上船來見。”見到衆倭寇紛紛棄刃跪伏,蕭墨軒纔鬆下口氣來,稱呼吳平的口氣頓時也變了。
“罪民得令。”吳平拱手遙答,當下便要命手下放下舢板去。
“把舵地。”韓老五頗爲緊張的扯住了吳平,“當真招安了?”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吳平無奈的慘笑一聲,“諸位兄弟漂泊海上,畢竟不是長遠之計,認祖歸鄉,也算得正途。”
“那你若上了他的船,他悔了意又當如何?”韓老五仍是不肯鬆手。
“蕭墨軒的名頭,我等也都是聽過。”吳平輕輕的搖了搖頭,“此人倒也算得性情中人。”
“想我吳平,當年也是潮州一小吏。”吳平緊接着又嘆道,“若是當年吳平能在此人手下任職,倒也未必流落海上。”
韓老五和魏忠良也是一陣沉默,雖說各人有各人下海的理由,也不乏其中有作惡而逃的。可大多數人到底只是爲了討個生活,多賺幾分銀子。爲了這幾分銀子,便是連祖宗都不能再認。想起這點,韓老五和魏忠良也常常會心裡陣陣作疼,做倭寇地時候越長,想起來就越沮喪,尤其是年進中年之後,更是難堪。
令吳平想不到的是,自己登上封舟的時候,蕭墨軒居然是親自站在船舷邊迎接。看到這一幕,遠遠觀望着的衆倭寇也是大大的鬆了口氣。
“蕭大人,吳某……”吳平一時間,竟然不敢去直視蕭墨軒地目光。
“從前的事兒,不提也罷。”蕭墨軒笑而擺手,“打今個起,你我便就是在一條戰壕裡頭。”
“戰壕?”王浚好奇的探過頭來,“蕭大人說的莫不就是戰溝,居然還可以如此一說,大人果是廣記。”
“哎呀……”王浚似乎還沒說過癮,一拍大腿,似乎大有醒悟,“這定是九邊的說法,蕭大人當年曾經替太上皇鎮守九邊,大破韃靼俺答,殺地是韃靼騎兵是聞風喪膽,只看一個蕭字旗,就便連剛掠到手地米麪也不敢要,掉頭就跑。”
王浚這一段話,不但把吳平聽的一愣一愣地,就連蕭墨軒自個也是哭笑不得。
“吳某隻聽說過蕭大人曾經設計招順韃靼俺答,卻不知更有此等威名。”吳平看着蕭墨軒的目光,居然帶上了幾分崇拜。
說起來也好笑,一個韃靼,一個倭寇,一北一南,原本就是大明朝的兩大心患。可偏偏吳平作爲一個倭寇,居然也是對韃靼恨之入骨,聽起來頗有些良民的潛質。
被吳平這麼一問,蕭墨軒頓時也不好意思再去堵王浚的話,只能加快了腳步,走在了前頭。
“既然蕭大人說你順了朝廷,那王某你自然也不把你當外人。”王浚的大嗓門,不依不饒的在後面追着,“我家大人爲人謙恭,自個當然不屑,可我等又豈是沒長了耳朵。”
“瞧瞧。”王浚得意的拿刀把敲着船首邊的紅夷大炮,“若不是蕭大人,我等又豈會有此等戰船。當今皇上和太上皇也是聖人,心裡也明白就該用我家大人這樣的國士。”
若是嘉靖帝老人家和隆慶帝在場,只怕走得比蕭墨軒腳步還快。
“此等戰船,在下見所未見。”吳平本來就是混海上的,對戰船這些東西本來就眼熱,眼下親自在上面看了,只覺前面的甲板上就能盛下一艘海滄舟,更是豔羨無比。
“這樣的船,南京城裡還有的停着呢。”王浚繼續賣弄,“等你立了功,若是得了蕭大人賞識,便準你帶一艘也未可知。日後若是再進功,親領着船隊護送南洋,當真是威風了得。你看只這一艘,可抵得上紅毛鬼一攬子的鳥貨王浚雖然噪,倒也不是傻子,知道乘鼻子上臉的很。他心知蕭墨軒眼下用得着這幫子倭寇,更是顯得熱乎無比,大灌迷魂湯,說的吳平腦袋一點一點,眼珠子都發了綠。
不可否認,王浚的話確實有用。等蕭墨軒等人相繼坐定之後,吳平已是顯得恭謙無比,絲毫沒了倭寇頭子的匪氣,好似又轉回了潮州的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