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有了銀子, 景仁帝很高興。
同樣高興的還有一直懨懨的五公主,五公主在得知“功德券”轟動之後,從病榻上一躍而起, 興沖沖地去找林方胥耀武揚威。可惜林狀元不以爲然, 他師父厲害這件事他早就知道, 有什麼好驚訝?他比較怕的事, 這個瘋子般的五公主不會是又來打他的吧?
真是可怕的女人, 他當初居然還會覺得這個公主很漂亮。越漂亮的女人越是禍水,果然是真理!
“功德券”雖然暫時售罄,但石聆五品官身未去, 照樣還是日日去蔡徵處報到,只是坊間再無人敢傳石家要出娘娘之事。時代的價值觀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如石聆這般“無德”至極, 皇上的後宮, 怕是裝不下呀!
想當然的, 明珠朝第一次名嘴顧瀚之對此事依舊是貶過於褒,甚至顧瀚之還因爲石聆一事與多年的老友蔡徵斷交。
蔡徵很是淡然。交往這麼多年, 顧瀚之這個老頭子有多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他同樣也相信自己交友的眼光,他認爲顧瀚之是個心懷大事之人,也是個君子。得罪一個小人,你心中需要掂量;得罪一個君子, 他也就是罵你一頓, 不疼不癢。因此蔡大人翻個身, 睡一覺, 早朝上繼續去廣積“功德”了, 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一張小小的“功德券”帶來人生百態,一時間有人歡喜有人愁, 石女官的事被編成故事,成了茶樓裡的常備段子,可有人卻偏偏聽不得這樣的段子。
偏僻的雅間兒裡,石琮蕊一拍桌,憤憤道:“不喝了!表哥,我們走!”
韓世平也看出石琮蕊心情不好,連忙付了錢跟上。
石琮蕊正是在家裡被韓家三位夫人唸叨煩了,才叫韓世平帶自己出來逛逛,沒想到,走在外面,還是到處都能聽到那個賤人的事情。
憑什麼?有什麼?
她石琮秀不過是個傻子,傻子!
即便她做了些大事,也必然是身後有人爲她出主意,怎麼可能是她自己做的,怎麼可能是她自己想的?
天下的人都瘋了嗎,居然會相信她一個傻子變成了什麼“財神娘子”?
更可恨的是,運氣似乎總是站在她一邊。每每石琮蕊聽到什麼消息,以爲石琮秀這次總算要倒黴了,她卻又能化險爲夷。
賊老天,你的公道在哪裡?她有哪一點比不過那個傻子?
“蕊妹,你又何必與她慪氣。她如今勢大,我們惹不得,避開便是。”
韓世平對石琮秀的印象已經先入爲主,他始終覺得這是個目中無人的女子。便是她才華橫溢,便是她得到幾位伯母乃至是聖上的讚賞,那也只能證明她的手腕厲害。
那又如何呢?
她有靠山便由她去,她喜歡生事由她去,樹大招風,總有她栽跟頭的一天。他與表妹恩恩愛愛,過自己的日子,誰過得更好還不一定呢。
韓世平想得美,可石琮蕊卻不領這個情。
他聽着韓世平羽毛般無力的安慰,越發不滿。那個石琮秀,連傍上的男人也比他強,想想上次在鳳來閣,那個王煥簡直是卯足了勁兒給石聆賺面子,再看韓世平……
明明在公主府時,太子對她很是憐愛,在百花宴上也多有幫襯,石琮蕊滿心期待,想着若能攀上太子,將來便能入得宮中。誰想百花宴之後,太子卻對她不曾理會,她原以爲太子是忙於國事,可一晃這麼久過去了,石琮蕊不得不認清形勢。
太子恐怕早將她忘了,若是有機會能再在太子面前晃一晃,也許還有機會,可是以她如今的身份,連東宮的門檻兒都摸不着。
再多的想法也只能是癡心妄想。
石琮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韓世平見心上人不理會自己,也有些訕訕。二人回到韓府,丫鬟立即迎上來,說是韓夫人來探望石琮蕊,已經等候多時了。
“哪個夫人?”韓世平問道。
韓家可是一二三三位夫人,怎麼也不說清楚些?
韓世平還當是自己母親曲氏來看石琮蕊,畢竟上次百花宴的事情後,曲氏似乎就對石琮蕊多有不滿,隱隱還有不讓他娶表妹的意思。這些日子,韓世平時時侍奉在曲氏左右,沒少說石琮蕊的好話。
難不成是母親想通了?
可惜丫鬟卻道:“回少爺,是二姑娘回門了。”
原來是姑姑。
韓二姑娘出嫁多年,因爲太過跋扈,外面始終還稱她孃家姓,叫一聲韓夫人。
也對,這個韓家,如今也只有姑姑對錶妹最好了。
對於石琮蕊的鬱悶,他其實也感同身受。自從石琮秀那個女人得了官身,連從不問後宅事的二伯父都對其讚譽,原本就與石聆交好的韓家三位夫人更是與有榮焉,彷彿是攀上了一門多得體的親戚。他們也不想想,他們是表妹的外祖家,那石琮秀又不是韓家女兒的血脈,與他們有什麼關係?
最讓他氣憤的是,向來唯自己馬首是瞻的二弟韓世清竟也去了什子商學社,整日與一羣三教九流混在一起,還被二伯母相中做了幫手,去韓家鋪子的時候,時常帶在身邊,漸漸與他生分了。
這都是那個石琮秀的錯,她簡直就是自己的剋星。
同是石家女兒,縱然表妹任性了些,她做長姐的,便要這般肆意打擊報復嗎?什麼道理不能好好說,他們畢竟是親姐妹呀。何況她自己和妹妹相處不好也就算了,還要挑撥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真是可惡!
韓世平越想越鬱悶,索性也不回三房,就在池塘邊百無聊賴地打水漂,卻在擡手間自袖中落下一物。
那是一盒精緻的胭脂。
今日隨表妹逛水粉攤子,她見表妹很是喜愛,便悄悄在後面買了,想在回家時候給她一個驚喜,不想卻忘了。
還是現在給她吧,萬一她明日自己去買了,他這驚喜也就沒意義了。
韓世平於是起身,向石琮蕊的院落走去。石琮蕊的院子本就沒什麼人,這會兒幾個粗實僕役都不在,門口的小丫鬟大概是在屋裡伺候,韓世平一路進門,竟也暢通無阻。家裡人是默認了他與石琮蕊兩人的事,所以韓世平除了在閨房門口會謹守禮教,不曾踏入半步,這敞開的院子他卻經常隨意進出。
韓世平想,姑母和表妹應該會在花廳說事,卻不想花廳空空無人,那就只剩下閨房了。這院落不大,本也沒有太多空間。
什麼事,需要這舅甥倆鎖在房裡說話?
韓世平不疑有他,朝石琮蕊閨房而去,剛路過窗根下,卻停下腳步。
“姨母,此話可當真?皇后娘娘當真這樣說?”
是表妹。
她似乎十分高興。是有什麼好消息嗎?
不論如何,表妹能開心就好。
韓世平笑了笑,正要開口插話,卻聽韓夫人道:“還能有假?皇后娘娘親自承諾,若你能與那石琮秀套上關係,便許你一個東宮侍妾之位,若你做得好,等太子登基,第一個便升你妃位。”
太子登基,太子後宅入住後宮,最少也是個貴人。太子妃之位如今空缺,到時候後宮無主,第一個升至妃位必然要協理六宮。以石琮蕊的出身,這已經是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更何況,若是得了太子歡心,升了貴妃,那當不當皇后又有什麼干係?
抓住男人的心纔是最重要的,若是再生了兒子……
石琮蕊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後半生的榮華富貴,到時候,她便是天底下數二的尊貴,區區一個石琮秀又算什麼東西?
“可是……”石琮蕊又有些擔心,“姨母,我聽說石琮秀此番能入宮,正是太子推薦,皇后娘娘推動,怎麼如今又……我與她速來交惡,我冒然獻殷勤,她也未必相信。”
“可你們到底是姐妹,是一個爹的。阿蕊,不是姨母說你,你就算爲了你的前程,爲了你石家的將來,這樣的機緣也不可錯過。不過是假意與她套套近乎,隨時回報皇后娘娘罷了,便拿出你哄世平的一半心思來,又有什麼難。”
石琮蕊臉一紅。
“姨母,表哥他……我沒有哄他,他是真心待我的。”
韓夫人哂笑:“原來如此,倒是我棒打鴛鴦了。那我這就去回了皇后娘娘。”
“姨母!”石琮蕊急切地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韓夫人嘆息,耐着性子道:“阿蕊,世平是我的親侄子,我又何嘗不心疼他。只是緣分這事,強求不來的。你若心中有愧,以後有了大造化,何愁不能提攜他?原本家裡的確是想湊成你們這段姻緣,但事態瞬息萬變,誰想到皇后就看上你了呢。皇后的意思,自然就是太子的意思,太子要的女人,難道世平還敢搶嗎?你若執迷不悟,那纔是害了世平呀。”
石琮蕊原就對東宮心有嚮往,只是多少對韓世平還有所愧疚,聽韓夫人這一開解,竟也覺得自己這是萬般無奈。
表哥那麼喜歡她,一定會體諒她,理解她的。
畢竟,她也是沒有辦法啊。
閨房之內,韓夫人和石琮蕊舅甥和睦,一起盤算着接近石聆的對策,可後面的內容,韓世平卻怎麼也聽不進去了。
他死死地攥緊手中的胭脂,麻木地站立半晌,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移動了雙腿,等出了院落,埋頭一路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