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晃到院子外的, 他滿腦子都是智遠和尚的那句“我還給他建過廟”,深深覺得自己進的怕不是魔宮,是什麼□□纔對。
住持殺人放火, “佛祖”野心勃勃, 怪不得天下大亂。
“今晚便是最後期限。”沈言之的手揣在毛茸茸的袖子裡, 他看起來仍是悠閒的很, 一點也沒有即將趕着去打架的樣子。
他的輪廓本就生的十分柔和, 倒一點看不出外族人的影子,但眼睛卻十分深邃,微微往下凹陷, 笑起來的時候,難免顯的愈發多情。
以前並不覺得, 因沈言之身份不一般, 也不會有人沒事盯着他眼睛看, 偏偏蕭爻這麼做了,還從那雙深色的瞳孔裡瞧出點墨綠色。
“蕭兄弟準備好了嗎?”沈言之開口問, 又微微笑道,“幾日不見,我可是有什麼變化,爲何蕭兄弟緊盯着不放?”
“似乎是胖了點。”蕭爻道。
“……”
兵臨城下,魔宮裡還是這副自由散漫的現象, 都不知道以前的風雨是怎麼撐下來的, 難不成但凡對陣都靠一張嘴, 能說到對方幡然醒悟。
慕雲深的作息習慣一向十分規律, 早在蕭爻矇頭大睡的時候, 他已經過來跟衆人交換過了意見。
自沈言之送過那碗粥後,他們之間便似涌動着暗潮, 但表面上卻實在看不出來,仍是有來有往的互相客氣。
“蕭爻,這次隨你去的人不多……我也只能在魔宮等消息。”慕雲深苦笑,他遠山一般的眉眼中籠罩着稀薄霧靄,“有沈宮主跟隨,你不用太過盡力,魔宮並不是你的責任。”
這句話的意思,是讓蕭爻見勢不妙,扭頭就跑。
“好,我記下了。”蕭爻微微點一點頭。
他原本就不想去拼命,更何況沈言之這種人不會這麼容易撂挑子,就算蕭爻失手,他也一定有辦法,讓段賦不能進逼。
倘若罌粟花下真是那外族的女子,那她的失蹤仍有可疑之處,且十有八/九已經死了,是誰的意思不清楚,但段賦卻一定脫不了干係。
親生父親縱容他人殺害母親,沈言之想必這些年每每思及,仍是恨入骨髓。
至於段賦,他雖妻妾衆多,但始終無後,連個閨女都生養不出來,所以沈言之才顯的尤爲重要,等其百年後,還希望靈前有人戴孝。
“蕭兄弟可有佩劍一類?”沈言之問,他這兩天裡,雖進不得院子,卻時常在外徘徊,晨昏兩次,準點準卯。
因而見過蕭爻練武,所用招式雖變化萬千,卻終究脫不開劍形。或以檐下冰凌,或枯枝殘葉,皆如同利器。
慕雲深當年的武功,已經達到深不可測的地步,他所遺留下來的劍譜或內功,就算不是人人搶奪的瑰寶,也至少能讓持有者倍感受益。更何況蕭爻自己勤快,於武學一途觸類旁通,竟然學的飛快。
他的招數一半維持着原樣,一半化形於慕雲深的“葉落知秋”,獨成一家,氣勢或有不足,精巧卻更勝一籌。
這樣一個人倘若手上沒有適合的兵刃,可算暴殄天物了。
蕭爻笑眯眯的從慕雲深手上接過一個包裹,花裡胡哨的被套緞子,裡面沉甸甸的,金屬撞擊後,非但沒能產生鈍響,反倒是清冽的脆瓷聲——想必是採花大盜遇上花了,正高興呢。
“有兩把,早年家裡打的,沈宮主不用太客氣。”
沈言之不知何時也拿出了一把青色劍鞘的武器,光看外表只覺得寒光內斂,鋒芒未現,清粼粼彷彿一尾游魚,雖比不上牡丹這種胎裡“妖”,但也有些不正經。
“……”我哪裡適合這種形制的劍了?!蕭爻與沈言之大眼瞪小眼。
“……這把劍名‘綠腰’,出自戰國時期名家之手,一直收容在魔宮的劍廬裡,但蕭兄弟既然已經有家傳之物,我便不……”
沈言之話沒說話,蕭爻忽然伸出手,將此劍勾了過來。
綠腰在他的掌心旋轉一週,劍柄剛好向外抖出半寸,剎那間分雪劈光,不但銳利,更有種冷冷清清的黏人,他毫不客氣的也用花緞子一裹,不要白不要,“謝啦。”
怎麼覺得天下名劍到了蕭爻手裡,皆跌價了呢?
“這……不行吧?”沈言之有些爲難,“綠腰原本就是要送給蕭兄弟的,我並不吝惜,但一路揹着三把劍……怕不是去就義,是去賣把戲。”
哐哩哐噹的在包裹裡響成一片,恐開口就是“蓮花落”。
慕雲深與沈言之在裝腔作勢上不僅頗有心得,甚至堪稱同道中人,至於蕭爻——他是務實者,雖說天下名劍歷百代易手,經無數戰役,仍是寒光凜凜,實難毀在自己手裡。
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蕭爻是個千里挑一的倒黴催,什麼意外都遇見過,差點都沒生出來,所以最好加倍小心。
“那慕大公子……”蕭爻道,他頗不情願的將綠腰取出來,鄭重其事的遞給慕雲深,“這可是沈宮主送我的好東西,你好好看着。”
慕雲深會話裡有話,蕭爻有樣學樣,也關照他“物要好好的,人更要好好的,他等着回來看呢”。
“好。”慕雲深答應道,“這次與你同去的,除了沈宮主,便只有阮玉……她會裝成丫鬟的模樣隨行伺候。另外,你若受傷不要急着回笏迦山,容易中埋伏,我們安排了歐陽情在村舍中,你往北走,他會來找你。”
怪不得人羣裡沒看到那臉色蒼白的大夫。
這麼一安排,笏迦山上還有謝遠客與阮長恨,他們兩雖不至於勢不兩立,但也不會趁此機會聯合起來,侵吞權利。
更何況許崇明是逍遙魔宮的大管家,能做主的事少了點,人脈卻頗爲廣泛。他對沈言之生出嫌隙,卻更不可能協助別人顛倒魔宮,有他這麼一插足,沈言之纔有一兩個月的閒暇。
這時候,阮玉已經梳妝好出來了,旁邊蹦蹦跳跳跟着杏兒,兩個小姑娘有說有笑的,竟然真有點伺候人的模樣了。
她那利劍似的揚眉用青黛畫過,纖細似一枚柳葉,改名換姓叫楚楚,便真像江南煙雨里長出來的美人兒,只不過眼裡的清光尚無法收斂,要稍微委屈她,做個低眉順眼的婢子。
“好看。”蕭爻對美好的東西,從來不吝惜讚美,他手欠的戳了戳阮玉頭上的發鬏。
小姑娘反手一纏,她這些天跟蕭爻過招的機會甚多,兩人就連吃飯和睡覺都泡在一起,感情沒怎麼培養出來,倒是長了一身刺,但凡有一點不軌的行爲,就能打成一團。
阮玉在智遠的打壓下,一日千里都不只,倘若常人遭得住這樣往死裡打的練法,三年不殘,便能問鼎。只不過急功近利也有壞處,短時間或許表現不出來,但倘若再有三天,三個月……阮玉的經脈容納不下她暴漲的修爲,同樣會走火入魔。
忽然阮玉同劍一起遞出,弧光籠罩蕭爻周身,刺向他眉心的劍不出意外的被花布包擋下,隨即阮玉再變招,借這一擋之力,快的幾乎消失在風雪中,只剩下一把長劍。
她這把劍只開了一側的鋒,另一側仍爲鈍鐵,名喚“悉曇”,是智遠和尚傳給徒弟的,劍柄上寫着一個看不懂的梵文。
“悉曇”比之劍,其實更像刀或者棍,要殺人的時候,就算是鋒利的那端也不見得好使,明明看上去薄薄一層,卻連頭髮都要靠鋸。
“鏘!”一聲震顫不已的巨響,蕭爻手裡礙眼的花布緞子終於碎開,露出裡頭更礙眼的劍鞘。
牡丹花捨棄了其固有的淡色,濃烈的如同火燒的嫁衣,而另一把則是危險的緋紅,一長一短,倘若不是阮玉讓得快,這劍鞘就想要侵吞過來般,將素淨的“悉曇”染成血色。
“呸。”阮玉恨恨的一跺腳,“兵刃取勝的不能算!”
似乎剛剛先發制人的不是她一樣。
阮玉算是心眼大的,其他人早就變了臉色。
牡丹與良人撞在一起現世已經算十分難得了,這兩把兵刃還是一人所執,難不成之前都是瞎了眼,好爲人師,卻不知眼前這個纔是隱世高手——修到了返老還童的地步。
再往深處想一想,蕭爻有可能不是蕭故生的兒子,是他老子。
“……失敬失敬,貧僧有眼不識泰山。”智遠第一個反應過來,竟然假模假樣的給蕭爻作揖,還納悶這高手掩飾的夠好啊,這幾天同吃同住,完全沒露出破綻來。
還真像個十幾歲的孩子。
“蕭……兄弟?”沈言之是第二個,他似乎知道牡丹劍所屬,言語中瞬間透露出試探和戒備,“你這兩把劍是如何得來?”
“一柄是送的,一柄是撿的。”蕭爻實話實說,他也沒料到這布料先後在水裡,泥漿裡以及雪地裡兜過一圈,早不結實了,竟能在人前被真氣爆開。
隨後,蕭爻又意識到……非是布料不及以往結實,而是白錦楠給他的內力霸道強悍,不僅是布包,甚至差點傷到與之切磋的阮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