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覓直到聽不見外面的馬蹄聲才從乾草堆裡鑽了出來。
見陸瑾望着火爐發呆,嘿嘿笑道:“看來你們父子關係不是很融洽呀。”
陸瑾沒有看他,說道:“剛纔的話你聽清楚了嗎?”
“一字不漏,”沈覓聳了聳肩,道:“沒想到你故事講得這麼好。”
“不過,”沈覓話鋒一轉,說道:“我有些好奇,你們嘴裡的計劃到底是什麼?”
陸瑾搖了搖頭,道:“這件事與你無關,還是少知道得好。”
“剛剛對段幹應祺說得話,同樣送給你,少城主不多管閒事,自然會平安無恙,若是真的惹急了他們,晴眉鎮山高地偏,你們未必能完完整整的回去。”
沈覓腦海中浮現出玉瑤那溫柔卻執拗的目光,心說我也不想自找麻煩,但那位倔強的少城主可不這麼認爲。
他嘆了口氣,說道:“接下來這幾天,註定沒那麼好過了。”
陸瑾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沈覓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說道:“先去嚐嚐你們這得特色菜怎麼樣。”
念天樓,三層。
念天樓雖然只有五層,但每一層都有尋常建築的兩層高。
所以即便是在三層,下面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也顯得格外渺小,人羣嘈雜吵鬧的聲音也如隔着一堵牆般,模模糊糊聽不清楚。
沈覓開着窗戶,吹着冬天特有的寒風,感覺神清氣爽。
這幾日一直奔波勞累,很久沒能這麼愜意了。
“喂喂,差不多就行了,這樓高風烈,陸大人傷勢未愈,吹多了容易落下病根。”
可惜只享受了片刻,耳邊傳來晏晏尖銳但十分悅耳的聲音。
沈覓詫異地看向她,道:“剛剛把你叫醒的時候,你不還一副要殺了他的樣子麼?怎麼這麼一會兒就變心了?”
晏晏仰起下巴,輕哼道:“他是我的病人,治病救人是我的職責。”
說到一半又眯起眼睛,怒咬銀牙,惡狠狠地說道:“但血債血償是我的行事準則。”
“你們兩個把我打暈,偷偷跑出去,這個仇我早晚要報回來。”
沈覓看着她眼裡冒出的精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可轉頭看向陸瑾時,卻見他泰然自若,似乎並不怎麼在意晏晏說的話。
“陸大人,你不害怕嗎?要不要我給你講講她的事蹟。”
陸瑾淡淡地說道:“陸某的性命本就是晏晏姑娘救下的,等晴眉鎮一行結束,便任憑處置。”
晏晏愣了一下,繼而拍着沈覓地肩膀說道:“你看看人家,雖然做錯了事,但至少光明磊落,哪像你總是在強詞奪理。”
沈覓急道:“打暈你本就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怎麼越說我越像主謀一樣。”
晏晏瞪了他一眼,哼唧唧地說道:“反正你們倆都不是什麼好人。”
說完,晏晏又湊了過來,瞪着一雙天真無邪的眸子,問道:“現在你們有一個將功補過機會,你要不要?”
“什麼將功補過的機會?”沈覓覺得有些不妙。
晏晏嘻嘻一笑,說道:“你們跟我說說,剛纔去幹嘛了?”
沈覓看向陸瑾,陸瑾望着窗外,對晏晏的話置若罔聞。
這個方法真好,遇到自己不想回答的話就選擇沉默。
沈覓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得回答道:“男人之間的事,你不懂。”
晏晏皺了皺眉,剛想說話,卻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似得,猛地和沈覓拉開了一段距離。
她厭惡地看着沈覓,“你們該不會去青樓了吧?”
沈覓心中大呼冤枉,想要反駁,可又拿不出什麼證據來。
心裡仔細一想,讓她覺得自己去青樓,總比讓她知道段幹一族的秘密好。
他的嘴巴張張合合好幾次,終於還是選擇了閉嘴。
“無恥!”晏晏見他沒有反駁,更加確信,眼神中充滿了鄙夷與嫌棄。
沈覓怕她繼續想出什麼齷齪的行爲,連忙轉移話題,“對了,咱們出來吃飯,不叫陸伯父真的沒事嗎?”
陸瑾搖了搖頭,說道:“父親說他去朋友家吃酒了,不必擔心他。”
晏晏眨着眼睛問道:“會不會是伯父不好意思跟咱們一起來?”
陸瑾道:“父親很喜歡吃酒,如果有人邀約,都是風雨無阻,晏晏姑娘多慮了。”
晏晏“嗯”了一聲,便沒有再多說什麼。
沈覓其實心裡很想問問有關段幹一族的消息,但礙於晏晏在場,也不好開口。
一時間飯桌上沉默了下來。
晏晏好動,沒人說話便轉動着她那雙靈巧的眸子四處張望。
每路過一個顧客,都要好奇地打量人家一番。
陸瑾好靜,不說話時就像是一尊石像般望着窗外,一動不動。
沈覓夾在二人中間,有心想要說些什麼,但一時間也找不到三人都適合聊的話題。
就在百無聊賴之際,忽然身邊的晏晏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沈大人,你看那人,怎麼一直在盯着咱們這邊。”
沈覓順着晏晏的目光擡眼望去,不遠處,一個穿着華麗的公子哥時不時朝自己這邊瞥上一眼。
公子哥脣紅齒白,長得倒是十分清秀,但眼神裡卻有股說不出的猥瑣。
晏晏趁着他看過來的時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對沈覓說道:“我不喜歡他的眼神。”
沈覓笑道:“這就是漂亮女人的麻煩,誰叫你生得那麼好看呢。”
晏晏長睫微顫,轉頭看向沈覓,問道:“我長得好看嗎?以前怎麼沒人說過?”
沈覓看着自己面前的這張臉,宛如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不帶有一絲雜質,尤其是一雙明淨的雙眸,靈巧中帶着幾分調皮,很難讓人不多看兩眼。
這時,忽然聽到陸瑾開口:“小地方的人往往都愚昧無知,就像這‘念天樓’,雖然只有五層,在濁染城中不值一提,起名的時候卻沾一個‘天’字。”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依舊盯着窗外,不像是說給沈覓二人聽的,倒像是自己在感慨。
晏晏晃了晃沈覓的胳膊,說道:“他的眼神和那天咱們在城門口遇到的灰鱗衛一樣,看得我渾身難受,你去跟他說說,讓他別看我了。”
沈覓無奈道:“看人又不犯法,再說,你不是說你脫了衣服讓別人看都不在乎嗎?”
晏晏嘟起嘴,不滿道:“我說的是不摻雜壞心思地看,這種不算。”
沈覓看了看她,心道,你這前凸後翹的身材,很難有哪個男人看了沒有壞心思。
想到這,沈覓忽然心生一計,笑道:“你若真不想讓他看你,我倒是有個辦法。”
“真的嘛?”晏晏眼前一亮,連忙問道:“是什麼?”
沈覓壞笑道:“這傢伙就是典型的有賊心沒賊膽,你不妨先把他勾引過來。”
“勾引?”晏晏柳眉微蹙:“怎麼勾引?”
沈覓一下來了興致,笑嘻嘻地說道:“我來教你,你雙眼半張,細眉輕佻,含情脈脈地看着他就行。”
晏晏心思單純,不疑有他,有樣學樣地照做:“是這樣嗎?”
沈覓看向她,只見晏晏雙眸含水,嫩眉多情,雖然第一次做有些生硬,但依舊極具魅惑,讓他看了不由心頭爲之一振。
沈覓捏了捏她的下巴,說道:“嘴巴再稍微張開一些,對,就這麼看着他就行了。”
“我保證,這傢伙一會兒就會過來。”
晏晏擺好姿勢,不敢亂動,從沈覓的角度看過去,顯得有些僵硬。
不過對付那沒什麼見識的公子哥應該是夠了。
果不其然,沈覓手中的半盞茶水還未喝完,便看到那華服公子哥帶着一幫手下走了過來。
沈覓拍了拍晏晏,示意她可以了。
晏晏收起剛剛的表情,低頭擦了擦口水,衝他憨憨一笑。
公子哥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晏晏桌前,單手拿着摺扇,衝她抱了抱拳。
“在下偶然路過,巧遇姑娘絕世芳容,心生豔羨,不知可否交個朋友。”
沈覓在晏晏耳邊低聲說了兩句。
晏晏神色一怔,小聲問道:“真要這麼說?”
沈覓聳聳肩,回覆了一個“不是你想趕他走嗎”的眼神。
晏晏眼珠轉了幾轉,開口道:“不行,我只和好看的人交朋友。”
在座的兩人,陸瑾自不必說,沈覓也是劍眉星目,模樣俊朗,這句話倒也沒有說錯。
那公子哥臉色陡然一變,握着摺扇的手微微顫抖,厲聲道:“你什麼意思?”
沈覓喝了一口茶水,搭腔道:“這話都聽不懂,不光長得難看,腦子還不好使。”
公子哥手下的僕役頓時坐不住,大罵道:“哪來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敢這麼跟我家公子說話,知道我家公子是誰嗎?”
“知道,當然知道,”沈覓一本正經地說道:“想吃天鵝的癩蛤蟆唄。”
“找死!”那僕役見他罵的難聽,刷的一聲,拔出了腰間的寶刀,狠狠地砍在木桌之上,震得桌子上的茶碗顫顫作響。
周圍人聽到這邊的動靜,都紛紛看了過來,一時間原本熱鬧非凡的酒樓,安靜的出奇。
“怎麼?”沈覓似笑非笑地說道:“想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嗎?奇怪,行衍朝的三典九邢難道管不了晴眉鎮嗎?”
他說話的聲音很大,目的就是爲了讓周圍人全都聽到。 wωω⊙ ttκan⊙ ¢O
沈覓兩世的經歷告訴他,無論你有多麼強大的實力,做事都要有一個正義的理由,這樣才能被人信服。
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天時地利人和中的天時。
顯然,這個僕役沒有這麼聰明。
他狂妄道:“在晴眉鎮,我家公子就是律法!”
說罷,擡起手中寶刀,朝着沈覓的腦袋便砍了下去。
沈覓眼神陡然一凜,雙指併攏,輕輕在那寶刀上一點,體內的塵息瞬間穿過刀身,打在那名僕役的身上,將他整個人都振飛了出去。
沈覓隨便揮了揮手,便讓那僕役告別了雲彩,這一招雖然威力不大,但卻十分震撼人心,在場衆人都愣在了原地。
那公子哥更是嚇得臉色煞白,半晌才結巴道:“你,你是修塵者?”
沈覓沒有說話,雲淡風輕地喝了一口茶水。
這個時候,什麼話都不如沉默更有威懾力。
果然,公子哥臉色變了數變,卻絲毫不敢發作。
終於,他咬着牙,惡狠狠地說道:“敢不敢等我一炷香的時間!”
沈覓笑道:“那要看這間酒樓上菜的速度快不快了。”
公子哥冷哼一聲,低聲對僕役說道:“我們走。”
身邊的僕役這才緩過神來,擡起那名被打飛的手下,跟着公子哥快步的下了樓。
等他們出了念天樓,大廳內纔再次恢復了往常的熱鬧。
沈覓動用塵息側耳聆聽,周圍人大多是在討論剛剛的事情。
誇讚吹噓的聲音讓他如沐春風。
正聽得興起之間,忽然耳邊傳來陸瑾冰冷的聲音。
“你不該惹他,他是段幹弘毅的公子。”
尋常商人開設的酒館、賭場,在起名之時,都會避開天、地、玄、黃這樣的字,以免店小承受不住,唯有那些貴族大戶纔會故意選這樣的字,來彰顯其實力,從而達到吸引顧客的目的。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