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夜
明凡看着於曼麗離開的背影,他沒有追上去,他不敢去追,也不能,他回到了明公館。
明臺因爲剛回來這幾天老跑去參加同學聚會,今天他沒有回家,而這家裡就剩下這兄弟三人,明凡緩緩推開家裡的門。
“饞貓就是有口福,來,吃點核桃,要嗎?”明樓說着把樓梯上他們剛剛掰好的核桃用盤子放着遞給明凡,明凡微笑走過來,把一整盤都拿走了,跟他們坐在樓梯下吃着,氣氛安靜得厲害。
“大姐還有明臺他們呢?”明凡問道,專心吃着核桃,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比明樓他們更加淡定。
“大姐去蘇州了,桂姨跟着去照顧她,明臺剛纔打電話回來,說今天晚上不回來了,到他朋友家住。”明樓回答,明誠轉頭看了明凡一眼。
“哦,阿香姐呢?今晚我們吃什麼?”明凡繼續問,他不想氣氛太過尷尬。
“阿香媽媽生病了,她也回蘇州照顧她幾天,她給我們留了三天的材料,我們自己做。”明誠回答,低頭敲着核桃。
“那行吧,這幾天我負責做飯。”明凡搶過明樓剛掰好的核桃,說道“謝謝。”
“你做飯?”
“難道是你?你做飯能吃嗎?我還是吃自己弄的放心多。”明凡還有心情打趣明樓,明樓感覺心頭不堵。
“需要幫忙嗎?”明誠把剛掰好的核桃又遞給明凡,他覺得明凡最應該好好補下頭腦,他也不容易啊。
“不用,今晚你們想吃什麼,西餐?中餐?”
“中餐。”明樓回答,臉色有點不好,明凡點頭起身走去廚房準備材料,明誠擡頭看着走進去,問道“他好像一點情緒都沒有。”
“會不會他還不知道任務?”明樓鎖着眉頭,他不相信。
“可能吧,按時間應該知道了,大哥,我們這次………對他會不會太狠了?”
“我們也沒有辦法,但是如果明天他無法完成,我會讓郭騎雲獨立完成任務,我也會毫不猶豫把他踢出局。”明樓口氣堅定,他心中感覺有一股火,不知道往哪裡發。
明凡飯菜做好整整齊齊放在桌子上,而是不想之前一樣吃麪條,明樓微微看了下吃飯的明凡,他居然吃得滋滋有味,難道他真的還不知道任務?
從今天回來得現在,明凡一點情緒都沒有,他不是跟明臺一樣鬧上一場,他比誰都淡定,而且他的心情好像還很不錯,明樓心中咬咬牙忍着,明誠沉默吃飯,他也承認,明凡這飯做得很好吃,沒有任何差錯,他也感覺到,明凡的心情根本沒有被影響到。
“明天下午,朝日和讀賣的新聞會,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明樓先開了話題,明凡繼續吃飯,他對這個不感興趣,他在想明天的行動。
其實不是他冷血,只是他都知道,只是他不想說出來,說出來會有人相信嗎?這一切都匪夷所思,不是嗎?
他的心,其實真的也已經千穿百窟了,他痛得沒有感覺,他清楚,大哥,阿誠哥,老師,他們一樣每天皆是如此,所以他不想自己給他們任何麻煩,就讓他們多休息一下吧,那怕就一瞬間…………
他怕孤獨,可是他卻喜歡避開所有人自己躲起來,他害怕跟別人零距離接觸,他跟阿誠哥說過,他怕,他真的怕一個人,當時他抱住自己,緊緊抱住自己,想給自己一點安全感,想安慰自己,他,至少還有自己。
他是一個矛盾的人,不管是在之前的世界還有現在,他亦是如此,連面對明樓明樓他們,他都不敢把他的心露出一條縫給他們看…………
他把自己的心緊緊包着,封閉自己的內心,他明白,自己什麼都不是,他只知道,他來的這裡,是爲了保護明鏡,保護於曼麗,保護之前遺憾死去的人。
每次看到明臺跟明鏡那麼輕鬆,毫無僞裝,在家人面前徹底展現最真,最實,最乾淨的自己,他真的好羨慕,當時明鏡疼愛摸着明臺的頭,眼神滿是寵愛。
他承認,當時他拿着書根本沒有在看,他就那樣側過臉看着他們兩人,他微笑了,笑得很溫柔,很燦爛,其實還有一點,一絲他不敢表露出來的羨慕。
像那次,在明鏡房間說明臺父親的談話,當時他抱住明鏡告訴她,姐姐,我會保護你,用命去保護你,他的心在流血,他說得很哀傷,因爲他知道自己的結局。
明鏡當時並不知道他話中帶的情緒,她沒有看明凡的眼睛,她以爲,是明凡懂事了,她希望明凡可以好好當一個學者,這就足夠了,她輕輕抱着明凡,她很欣慰。
而當明臺抱着兩人,告訴她,他永遠不會離開明家,明鏡永遠是他的姐姐,明鏡鬆開明凡的手,緊緊抱着了明臺,她太疼愛明臺,她覺得自己欠明臺好多東西,她對明臺是感動,她心疼摸着明臺的臉,告訴他,別怕,你還有姐姐…………
姐姐……明凡再次微笑,收回自己放空中的手,微笑看着兩人,這樣就好看,足夠了,我沒資格去要求太多。
明臺,我對不起你,我搶了你太多,我會彌補你的,我會讓你們一家團結的,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大姐最疼的那個人真的是你,替我照顧好大姐他們…………
他不敢打擾兩人,當時他小心翼翼看着姐弟兩人抱着一起,他心中開心而又有些心酸,他慢慢走了出來,關上門,沒有聲音關上門,他怕吵到明鏡和明臺…………
每次遇到這種的情況,他會選擇消消離開,不去打擾他們,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很哀傷。
他莫名其妙走到明樓的房間門口,他眼神恍惚站在門口,手慢慢舉起來想敲門,可是又停下,緩緩放下去,轉身離開…………
他要去哪?阿誠哥房間嗎?不,不是的,他知道,他是經常跟大哥在一起,他又不想去打擾他們他們一天挺忙的,所以他沒有進去。
而他回到了自己安靜的房間裡,裡面安靜的厲害,東西放得非常整齊,書一樣整齊排放在那裡,他慢慢走到自己的牀邊,一手扶着牀坐下去,他看起來很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看看自己的房間,無意中看到自己牀頭的照片,正確來說是兩張照片,一張是父母的,一張是他和明鏡他們,他拿起父母那張顏色已經褪色的照片,口裡小聲唸叨,“爸爸,媽媽…………”
這四個字他叫得很辛苦,很傷心,叫得很委屈,叫得心碎,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他在哽咽着…………
“噠” 的一清晰聲,他落淚了,眼淚順着臉慢慢滑下,滴在那張舊照片上。
他真的好傷心,他好痛苦,他想於曼麗,她在哪裡?她在影樓,可是自己能去找她嗎?他想去找她,可是手腳卻動不了,竟然一點力氣都沒有,他依然很好控制自己。
有時候他都恨自己,僞裝,變色龍,他是個混蛋,他真的不值得人同情,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好男人,更不是一個好弟弟。
他真的好想跟明鏡說,大姐,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我沒有聽你的話,我踏上不條你最不想看到的道路,他想告訴明臺,對不起,我搶了你好多……
他想告訴明樓明誠,對不起,你們一直告訴我不可以參與到這些事情上,我最後還是參與了,對不起,哥,我讓你們擔心了,他想告訴於曼麗,對不起,我不敢對你說我愛你的,我會用命去保護你,可我卻沒有勇氣,我不敢跟你說我愛你,我怕我以後離開你該怎麼樣?你是個好女孩,有更好的男人適合你。
他想對王天風說,老師,對不起,學生不是這個優秀的特工,因爲我有感情,老師你說過,一個優秀的特工,他沒有感情,他是冷血無情的,他只知道執行任務,甚至把槍對向自己的親人.…………
而這一夜,對於三人來說,是一個不眠夜,明樓坐在沙發上看着照片上的明凡,他沉默了。
明誠坐在樓梯口,關着燈在那裡坐着,明天,讓明凡怎麼下手?他睡不着,那怕他知道,車上的人不是明樓和他,可是明凡不知道,這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明凡躺在牀上抱着照片,他沒有入睡,他鎖着眉頭,他想了很多很多…………兄弟間的隔閡會發生嗎?
兄弟,明凡對這個詞感覺熟悉而陌生,他也問自己,假如車上的人真的是明樓,他開得了槍嗎?是抗命,還是大義滅親?
國家,家庭,兩個選擇,只能選擇一個,要讓他怎麼選擇?他真的不知道……
他也盼望,盼望着有一個晚上,有人能夠坐下來,相信他,讓他傾訴衷情,衷情…………從今後他便不再彷徨……
天氣晴朗,春光明媚,明公館的草坪上綠草如菌,今天,是驚喜交加的日子。
明樓穿戴整齊,準備出門,明誠站在門口等着,兩人擡頭向望向前面,明凡拿着水管向草坪噴水,他此時穿着休閒的灰色運動服,那倒不是明樓買給他的,而是他自己買的,他最喜歡的一套運動服,他心情很不錯。
明樓心中自問,他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他難道買衣服,今天穿這套衣服是什麼意思?
明凡看到明樓他們出來,趕緊放下水管,把水龍頭關好,開心走到明樓他們這邊來,給人一種活力無限,精神抖擻的感覺。
明樓明誠相互看了一眼,兩人同樣不明白,明凡過來郎聲道“大哥,阿誠哥,早上好啊!”
明樓心中賭得厲害,突然很想打明凡的衝動,明樓更加想說,郭騎雲到底有沒有跟明凡說清楚任務是什麼。
“早,二少爺。”明誠回答,明樓沉默點頭,沒有露出微笑,依舊板着個臉。
“嗯,看了一身汗的,突然來清理這花院,心情很不錯嘛?等下記得去換身衣服,不然容易生病。”明樓說道。
“嘿嘿,好的,大哥。”明凡回答,轉身繼續拿着水管繼續澆花園,明樓站了一會轉身離開,明誠趕緊跟上去,他覺得本來應該是明凡發火,可是現在卻相反了,一個心情輕鬆,一個平常其實心中萬火燃燒着。
“大哥,你不吃早飯再走嗎?我做得很好吃的,不吃以後可吃不到了啊!”明凡喊道,可是他是真的關心明樓,沒有別的意思。
“不吃了,我們趕時間,你好好複習功課,讓我發現你做什麼壞事我打斷你的腿!”明樓回答馬上上車。
“大哥慢走!我知道了!”明凡自然回答,他想過要不要表露出難過的樣子,可是明明車上的人不會是明樓,他又覺得太假了。
他居然對自己笑,明樓壓着心中的怒火不爆發,他以爲明凡是狼心狗肺,白眼狼,可是隻有明凡自己知道,他不是,不,有時候,他也有些懷疑自己。
明樓對明凡徹底失望,從他剛纔看到明凡整個過程,明凡完全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他暗罵王天風是混蛋,他用什麼方法讓明凡變得如此無情冷血?心狠手辣,他回想着自己每次給出的命令明凡都出色完成,戰功卓越,難道他已經一步步越來越深,被軍統所污染了嗎?
“大哥,昨晚忘了告訴你,明凡他們回電,並沒有要求見面,而說六個字,保證完成任務。”明誠說得有些緩慢,他在觀察明樓的表情。
“保證?他敢保證!?哼,沒良心的東西!”明樓憤怒罵道。
“大哥,也許,明凡是另有打算?”阿誠小心翼翼說着,從車鏡觀察明樓的情緒波動,“也許他想放棄?”
“我看他是想大義滅親,他是等這一刻很久了!以前可真是苦了他了!”明樓冷笑了。
“大哥……”
“閉嘴!不要替他說好話,好好開車!”明樓徹底黑着臉。
影樓,明凡在明樓他們離開後馬上趕到了這裡,他這次完全都是自己動手,自己去了解路線,目標等情況,他現在跟於曼麗的關係很僵。
“你們現在看到的這張照片是周佛海會館,今天汪僞政府將在這裡”明凡指着照片,表情冷靜,於曼麗心中更加生氣,郭騎雲認真聽着,明凡看了於曼麗一眼繼續講,“他們將在這裡舉行重要的新政府金融會議,參加的人都有汪僞金融高層人士,明樓”明樓在黑板上寫着明樓的名字,“明樓將於下午兩點結束會議,從梧桐路回汪僞政府辦公廳,而梧桐路這裡通常設有路檢,來保證來往車輛的安全。”
於曼麗聽到這裡咬下嘴巴,她不敢相信,明凡居然把情況瞭解這麼清楚,而且像是早就準備好了,她聽到明凡繼續講道“我們行動組中午出發,下午兩點,拿下梧桐路口的路檢人員,通常是一名日本憲兵和兩名皇協軍。”
明凡擡頭看着在發空中的於曼麗,敲着黑板說道“我們穿上他們的軍裝,用他們使用的□□等待他們的到來,你明白嗎?於曼麗。”
於曼麗依然低頭鎖着眉頭,郭騎雲輕輕撞了她一下,給她使了個眼色,於曼麗這才擡頭看着明凡,他的臉冷得厲害,“明白。”
“我剛纔說了什麼,你重複一遍。”明凡走到她身邊板着個臉,因爲他知道,於曼麗現在的狀態可能會讓行動有差錯,她的心,不認真。
“…………”於曼麗沉默低頭,郭騎雲告訴明凡讓自己爲於曼麗重複一遍,明凡擡頭嚴肅看着他,霸道告訴他,“我讓於曼麗說話,不是叫你,你管太多了。”他話裡吃醋的味道。
於曼麗把剛纔多多少少聽到的重新講一遍,很顯然她不夠專業,她走神了,明凡靠近她的臉,於曼麗低頭不敢看他,也不想看她,她筆直站着卻沒有擡頭。
“把你的頭給我擡起來。”明凡的聲音低沉,卻給人一種壓迫感,連郭騎雲站在旁邊都不敢動,不敢再說話。
“我讓你看着我!”明凡大聲說一遍,於曼麗嚇得條件反應馬上擡頭咬着嘴脣,她剛纔看一種錯覺,她在明臺身上看到王天風的影子,明凡真的從他那裡學得很多。
明凡把臉靠得更近,於曼麗不敢動,她居然倔着個臉眼裡有眼淚在打滾,明凡突然好狠,她居然不相信自己,難道自己跟她這一路走來,還沒能她懂自己嗎?他愛她,可是她居然不相信自己。
“你負責支援及補槍。”明凡這才說話,因爲他靠近着於曼麗,於曼麗能感受到他說話的口氣,她又聞到那股古龍水的味道,她一直很喜歡的味道,可是現在她卻害怕了,有點討厭,甚至狠。
“是……”於曼麗不敢動,緊緊咬着嘴脣不鬆開,明凡乾脆省略轉身,直接面對着於曼麗告訴郭騎雲,“郭騎雲,你負責保鏢和司機,其他我已經寫在桌子上的紙上,看完燒了。”
“是!”郭騎雲趕緊挺直身子,明凡轉身坐在椅子上,於曼麗終於鬆了一口氣,她不些不敢相信,之前面對自己的眼睛還害羞的明凡,現在居然面不紅心中跳,霸道的長官樣,反而自己,居然後退了。
“出去把。”明凡捂着頭一手承着桌子靠在旁邊閉眼休息,他真的有點累,郭騎雲聽到趕緊拿過桌子的紙準備出去,於曼麗也趕緊過去接郭騎雲遞給自己的紙,上面的字是明凡自己寫的,很漂亮的繁體字。
郭騎雲跟於曼麗剛準備拿完東西就出去,他們都知道,明凡現在的狀態不能惹,他像一隻壓抑着憤怒獅子。
“於曼麗,我沒有叫你離開,誰讓你出去的?”明凡聲音低沉捂着頭繼續閉眼,郭騎雲於曼麗呆了一會,郭騎雲跟她點點頭,自己出去把門關了上去。
當門關上的時候,於曼麗的心中石頭再次提起,她站在那裡看着明凡,眼神居然有些害怕,明凡睜開眼睛,他真的很有生氣,她居然怕自己,他心中冷笑了,好啊,不說以爲我冷血無情嗎?
他站起來整理下衣服,走幾步又到了於曼麗跟前,於曼麗此她矮了些,眼平視前方,頭卻沒有真正擡頭起來,明凡心中感覺一堵,說道“軍人要有軍人的站姿,腰挺直,收腹,擡頭!”
於曼麗身體莫名跟上他的腳步,挺直身子看着明凡的眼睛,手緊緊抓着那張紙,明凡在靠近她。
“你在怕嗎?”明凡離她的臉幾乎不到0.5釐米,於曼麗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她很想推開明凡,緊咬着嘴脣,明凡心中一狠突然吻了下去,於曼麗掙扎想拉開明凡,可是明凡卻緊緊抱着了他,霸道吻着不鬆開。
明凡心中狠,不是說我冷血無情嗎?不是想我就是一個玩世不恭的少爺,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於曼麗心中也狠了,她知道明凡在氣自己,她沒有拉開他,而是主動抱着她,露出迷人的眼神,明凡愣了,他突然鬆開於曼麗,於曼麗居然在笑,她說道“明少爺,吻夠了嗎?這是我欠你的,新年的香吻啊!”
明凡咬着嘴脣後退了,她還是沒有相信自己,可笑,真是開笑,他面無無情站在那裡,於曼麗笑得很哀傷,明凡推開門轉身離開,沒有看於曼麗,淡淡說了一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