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鵬一字一頓的道：“領導批示：科技成果向現實生產力的轉化，應當充分尊重科技工作者的勞動。因此決定，向蘇城同志，也就是您，全額撥付129萬9000美元的專利費”
丁志鵬在火車包廂裡，無數次的看過蘇城的資料，可現在看到他的年輕和鎮靜，仍然是感慨萬千，語氣舒緩的道：“當然，按照咱們國家的規定，除了要足額繳稅之外，美元最好是兌換成人民幣。”
國家兌換自然是3.7的外匯牌價，比黑市少了一半。
蘇城深吸了一口氣，首先消化了丁志鵬帶來的消息，旋即敏銳的抓住“最好”兩個字，試探性的問道：“如果我不兌換人民幣，是否可以直接存美元在賬戶裡。”
丁志鵬身後的一位女幹部咳嗽一聲，道：“幾百萬人民幣，還不夠花嗎？”
“這不是夠不夠花的問題，這是我在行使自己的權力。”經過兩分鐘的對話，蘇城已經適應了他們的名頭，話說的冠冕堂皇。
雖然體改委的確厲害，但終究是受中央領導的。用腳跟猜也知道，這件事情通天了。否則的話，即使是山*東省委，或者石油部部長，也沒權力批給蘇城129萬美元。
再往深裡想，如果不允許“討價還價”，這一排人又何必出現？直接發封文件過來，誰敢拒不執行。
丁志鵬果然露出爲難的神色，勸道：“如果你想要少量保留美元的話，我們可以請人民銀行的同志，準備幾百美元，或者幾千美元，再多的話，不太容易。”
此時，石油學校的所有人，都已經搖搖欲墜了。幾百美元還能想象一番，幾千美元，就脫離他們的概念了。沒人知道，這麼多錢能做什麼，難不成天天買美國麪粉吃？
還是某位幹部抽出空來，將他們引導出了教室，現在自然不會再有人追究“早戀”問題了。
等房間裡只剩下這幾個人的時候，蘇城纔開口道：“我不願意按照官方牌價將美元兌換成人民幣，如果一定不能保留美元的話，我是否可以用來購買外國商品。”
“然後呢？自己做個體戶？”女幹部是反對撥付的，語氣生硬的像是塞了根木棒。
蘇城怡然道：“未嘗不可。或者，我可以請一些個體戶幫忙代賣。畢竟相差好幾百萬，辛苦一點也是應該的。”
女幹部氣的偏過頭去。她每個月工資加補貼，堪堪百元的標準，現在聽到人家用百萬做單位，心裡自然怪怪的。
丁志鵬從政治角度出發，卻不希望國家樹立的“科技工作者”形象被銅臭味給玷污，於是再勸幾次無果後，又提出一個方案，問道：“蘇城，我們現在正在做國有企業改革的試點。你既然有充足的資金，那是否願意參與國有企業的經營？如果以這種方式來撥付資金的話，你除了可以享受華僑投資的優惠，而且可以免去所得稅。”
華僑投資即意味着以美元計數，蘇城已經暗暗點頭了，讓人家按黑市價給錢，那肯定是不現實的。
女幹部在旁加了一句：“所得稅的起徵點是400元，129萬元，要繳56萬4千多元的稅。”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不止蘇城，丁志鵬的太陽穴都突突的跳。
56萬美元，比某些地級市的財政收入都多了。事實上，早期的個人所得稅，原本就是針對拿高薪的外國人，1979年創立的時候，起徵點800元，是國家高級幹部的10倍以上。1986年才重新修訂爲400元，但針對外籍人士仍是800元。
如此一來，購買國企的股份，免交所得稅，而且不用按照國家牌價出售美元，是最划算的了。
蘇城原本也沒準備拿着幾百萬元的存摺睡大覺——這麼做，恐怕也睡不安生。
他猶豫了一下，問：“我可以入股哪些國企？”
丁志鵬反問：“你想入股哪些國企？”
“中石油！”蘇城衝口而出。
在場的幾個人愣了會，才反應過來。丁志鵬氣的笑了，道：“你這個年輕人，好嘛，中石油還沒掛牌呢，你就瞅上它了？莫非想先入股石油部？”
他們都是體改委的人，自然對接下來一年的部委改革心知肚明。
蘇城尷尬的笑兩聲，但心裡卻涌起了浪潮。既然巴菲特能入股中石油，咱憑啥不能。
當然，這個話此時是不能說出來的。
蘇城於是又小心的問：“那勝利油田？”
丁志鵬依舊搖頭。
“那麼，油田機械廠？”蘇城假如有129萬美元，的確是可以再建一個工廠。不過，他至多也就懂點設計，對經營和建設工廠是一竅不通。要是丟給他一個新廠子，沒有足夠的管理者，沒有技術宅，沒有熟練工人，那還不徹底抓瞎了。
1987年可沒有獵頭公司，熟悉工廠的工人和管理者，也多是捧着鐵飯碗的國企員工，是拿錢也請不到人的時代。
丁志鵬向後看了看，幾個人低頭商量了幾句，便道：“可以。不過，股份多少，要根據實際情況來計算，也要徵求工人們的意見。”
“沒問題。”蘇城並不介意是否擁有控股權。他已經是廠裡的二把手了，足以發揮影響力。另外，這可是一家佔地近4000畝的大廠子，放到20年後，光是賣地，就能賣出幾個億出來。
至於現在，工廠資產的主要計算方式，卻是廠房、設備、庫存與應收款的總額。無論怎麼算，他都是不吃虧的。
不過，趁着幾個人都在，蘇城又有些不甘心的試探道：“明年中石油掛牌，是否可以將我在機械廠的資產，計算爲中石油的股份？”
“這個，我們要研究一下。”丁志鵬並沒有斷然拒絕，反而讓蘇城大吃一驚。
實際上，這是有時代背景的。1987年正是體改委進行國企股份制改革的重要試驗階段。包括丁志鵬在內的所有中國人，都不確定股份制改革的最終結果。就在幾年前，人們還在反對承包制和大包乾，如今，經營權的轉手已經無人關心，而是觸及到了核心產權問題。
從丁志鵬等人的角度來看，蘇城擁有機械廠的產權和擁有中石油的產權，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而且，中石油掛牌，原本就需要計算下屬子公司的資產，並將其併入本體內。蘇城的要求，也算是合乎情理。
甚至，由於中石油的資本量夠大，蘇城作爲小股東投資，反而比佔據機械廠的大比例股份更不引人注目。
丁志鵬倒是有心將之作爲試點，便道：“等我們做完機械廠的股份制改造後，再看看情況，但你可以積極申請。”
蘇城自然是連連點頭。如果說，2004年巴菲特入股中石油得到的算是原始股，那他1988年入股，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創始人股？
很快，來自中央的體改委同志，就被油田領導們給接走了。石油學校的領導們滿臉憨笑，在車尾氣中揮手告別，好像熊貓一樣無害。
等蘇城到了跟前，教導主任更是笑容滿面的喊：“舒蘭，蘇廠長來了，快去玩吧，我幫你們請假。”
周圍的老師忍不住扭過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