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井器所有的閘門都要試壓。”監督員斬釘截鐵的命令。
大華505的鑽井隊長盧向飛滿嘴發苦：“200多個閘門呢，這樣試下來，一天都做不完，其實，咱們的防噴器的標準本來就比其他公司高，現在的時間又那麼緊張，要不，咱們把主要的閘門試了，再抽檢10個怎麼樣？”
“咱們的標準高，阿齊久油田的油氣壓更高。萬一再出現井噴，咱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上一次，整個井架都飛天的事故你不知道？要不是鑽井平臺的防爆水平達到2級，指不定鑽井平臺都會燒起來，我這裡放過你，後面的檢查一樣通不過。”監督員也是大華實業的員工，雖然和鑽井隊同在鑽井平臺上，但他和鑽井隊卻分屬於兩個單位，相當於甲方的存在，專職監督乙方，要求對方按照規定的步驟文書完成工作。
現在的瑟坦油田，或者大華實業給俄羅斯人開闢的幾個油田，都有大量來自石油總公司的鑽井隊給大華實業做乙方，也就是純粹的施工方。阿齊久油田原本也有很多乙方的施工隊伍存在，只因蘇城的命令，方纔全部改成了大華自己的隊伍。
然而，施工人員變換了，制度結構卻沒有實質性的改變，不僅如此，由於蘇城緊盯着，全阿地區的大華員工都是十二分的小心，安全生產的規章制度就像金科玉律一樣懸在空中，敢於觸碰它的幾個人。即使沒有被開除，也要降職減分遣返回國重新培訓。
盧向飛好不容易爬上“特殊貢獻清單”，自然不希望因爲違紀給踢下來。他咬咬牙道：“試壓的標準高，肯定有閥門受不了，我們現在存的材料不夠用，現在就得讓補給船過來送東西，如果倉庫裡沒有，必須現買。”
“沒問題。”監督員對自己的職責也很清楚，一口答應。
“這下又睡不了覺了。”盧向飛嘆一聲。回去將命令下達了，自己悶頭先幹。
鑽井隊員們一片哀嚎，沒有效果之後。也只好跟在盧向飛身後開始做調試。
鑽井平臺505上面用的是環形封井器，膠芯是一個大弱點，全憑手法來操作，用的好了。倒也能達到不錯的水平。
盧向飛作爲隊長。自然是技術最好的。他親自上陣，挨着順序，將200多個閘門全部檢查調試一遍。原本預計下午開鑽，自然是不行了，實際上，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也不過是完成了第二輪的檢查。
“能試了不？”監督員心裡也着急，要求整個鑽井平臺照章辦事是他的首要工作。但時間也是很重要的，每個大華人都知道公司在阿塞拜疆的投入良多。人吃馬嚼的耗費極大，若非安全規範三令五申，他也希望第一時間開鑽。
盧向飛又看了一遍，擦了把汗，直起腰來道：“試就試試，先做準備。”
不用他單獨去說，堵塞器、清水、密封膠圈瞬間到位，高壓區域也被警戒帶給圍了起來，司鑽與副司鑽拿着泥漿泵和水龍帶，一副枕戈待旦的模樣。
盧向飛和司鑽一起給加重鑽桿裝上清洗頭，清洗井口以後，下到井內，上端接上塗抹了黃油的堵塞器……
一切準備停當，盧向飛用沙啞的嗓音直接喊道：“關閥門，先來10個壓力。”
10個壓力就是10個大氣壓，大約等於1兆帕，算是比較小的井口壓力。
封井器在這個數值下表現良好，也證明了安裝沒有問題，盧向飛點點頭，再次道：“泥漿泵打到30個壓。”
司鑽照做，工程師拿着懷錶喊道：“3兆帕穩壓記錄10分鐘，開始計時。”
盧向飛一屁股坐在塊凸起的棱上，表情倒是輕鬆。
他們現在用的封井器是大華實業自產的，比不上瑟坦油田的進口貨，但比國內的產品還是要好不少。這也是工作環境不同所決定的，國內幾個公司很少到國外做項目，國內自己的油井壓力又小，差不多的封井器就能行。蘇城卻是一門心思要佔幾個大油田，對各種自產的油井設備就有高要求了。
歷史上，中國石油總公司開採蘇丹原油就開始遇到封井器等方面的問題，不過，在此之前，他們也常用進口貨罷了。
3兆帕對任何一種封井器都是極輕鬆的。
10分鐘的穩壓完成，司鑽向盧向飛請示了一下，就和副司鑽將泥漿泵的壓力緩慢加到了20兆帕。
盧向飛此時方纔站了起來。
監督員也伸長了脖子，自己掐着表看時間。
時針剛到三分鐘，閘板下就開始汩汩的冒泥漿。
“行不行？”監督員轉頭問盧向飛，這個程度還不算太糟糕，尚在能用的邊緣。
盧向飛撓頭：“再看看。”
10分鐘的穩壓測試結束，閘板倒是沒有爆開，可膠芯關上卻回不去了。
盧向飛預料之中的道：“墊子不行了，就這個封井器要到200個壓，全得換成新的纔有希望。”
“我去催補給船。”監督員二話不說就去打電話了。
凌晨12點，還是大華自己的夜班船將需要的物資趕運了過來，這個時間點，就算他們不追求保密，巴庫的阿塞拜疆人也不會開船出航的。
監督員代表甲方去檢查物料，盧向飛已經將48個一寸三的大螺絲全給卸了下來。不止是鑽井隊的人，其他部門的工人和工程師也都趕過來幫忙，或者調整井架，或者幫忙換墊子，上油。
再試一次，環形封井器在200個壓力下堅持了5分鐘，膠芯又壞掉了。
“再換。”盧向飛一副老黃牛的表情。只有讓封井器達到最好工作狀態，才能扛得住200個大氣壓。
48個大螺絲又被卸下來了，所有的墊子重換。重塗黃油，然後重裝閘門。
幾名工人趴在地上忙了一個多小時，纔將碩大的螺絲調整到位，盧向飛一個接着一個檢查，要達到最大效果，螺絲太緊不行，太鬆也不行。在最講究的精細加工車間裡面，螺絲上多少圈都有規定，有的工廠要一年半載才能達到設計要求的良品率就是在嘗試這些細密的事。
海上鑽井平臺原本並不要求特別的精密。但是，如果要設備達到最好的狀態，那就一定需要特別的精密。
夜晚的海面，冷風不止。就算穿四五件衣服。依然忍不住跺腳，趴在冰冷的鋼面上裝卸巨大的螺絲絕對是一個苦活，更別說現在的鋼面已經被涌上來的泥漿覆蓋。
又苦又累又髒，基本宣佈這項工作令人難以接受了。
監督員看着將近40歲的盧向飛凍的哆嗦，還將手套脫掉，摸着螺絲去擰，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乾脆將自己的軍大衣脫下來。墊在盧向飛腿下道：“不行的話，明天再做吧。要不然，咱們採購一批進口的封井器。”
“井口的也要調，好不到哪裡去，只要這口井能出油，再做兩個晚上我也樂意。”盧向飛讓人又拿一個軍大衣過來給監督換上，繼續悶着頭使勁。
短短几分鐘時間，監督就凍的嘴脣發青，不好意思的套上衣服，哆嗦着道：“蘇董說了，咱們腳下的油田是世界上最好的幾個油田之一，咱們要的，就是產量最大的油井，下一次，封井器下面出來的肯定是原油。”
“200個壓，原油要是還能躥出來……”盧向飛突然嘿嘿的笑了兩聲，話鋒一轉說：“我就認了。”
“我也認了！我這輩子，最有希望見到萬噸油井的機會，就是現在了。”監督裹着大衣，突然感嘆了一句。
一般的萬噸井，都打不到200個大氣壓，所以，200個壓的封井器還卡不住的高壓，一定是高產油井。
大華佔據的油田雖好，可天底下的高產油井就那麼些，一家公司能碰上兩個就要出離的慶祝了，分解到鑽井隊，還真說不上是誰的運氣。
監督一句話，卻是讓大家心有所感，動作也不自然的快了起來。
第三次測試，依舊失敗。
第四次測試，還是失敗。
每一次，所有的零件都要卸下來，重裝墊片和潤滑油。
重複而枯燥的工作讓人昏頭昏腦，幾欲嘔吐。
盧向飛皺着眉頭，愣是堅持了下來。
鑽井隊的其他人也漸漸失去了抱怨的心情，跟着隊長繼續工作。
平臺上的工作原本就是又髒又累又苦，不能承受這份壓力的人，肯定是呆不住的。
總計用了30個小時，試壓方纔成功。
此時此刻，整個鑽井平臺上的人，臉都是木的。一方面是冷風吹的，一方面是熬夜熬的。
盧向飛簽了監督給的文件，就回去悶頭睡覺，其他部門的人勉力幫忙收拾，接下來的工作，仍然是鑽井隊的，他們不睡好是不行的。
第二天，一股香氣將盧向飛給叫醒了。
“什麼東西？”他從上鋪往下看，鑽井平臺上的地方金貴，基本都是學校一樣的宿舍。
下鋪坐的是工程師黃東磊，這個肚量驚人的傢伙一邊狠刨碟中的午餐，一邊囔囔的道：“蘇董來了，手抓飯管夠，一半肉一半飯。”
“蘇董來了？”盧向飛重複了一遍。
黃東磊完全鬧不清重點，“嗯”了一聲就歪樓道：“你早飯午飯都沒吃吧？趕緊去，食堂裡還湯，再晚點，那羣狼養的就喝光了。”
“你怎麼不在食堂吃？”
“總部的高管好幾個，我吃了兩份，有點不好意思，就說給宿舍的鑽井隊長打一盆，蘇董聽到了，還問起你來了。你看看，廚子一聽是給你打的飯，肉都比給別人的多。哦，你去食堂要是被問到了，就說我路上把飯盆給打翻了哦。”黃東磊一邊說一邊吃，兩個項目的速度都極快。
盧向飛跳下牀。擋住黃東磊揮舞的筷子手，道：“你說蘇董問起我了？”
“是啊，說等你睡醒了。就讓你去見他，要不然，你以爲廚子肯打飯讓我帶回來？還給這麼多肉？你瞧瞧，全是小肋排肉，十有八九是那傢伙藏起來的。”
“蘇董讓我醒來就去見他？”盧向飛愣了一下，怒道：“你怎麼不早說？”
“我不是說了嗎？”
“我現在去。”盧向飛套上褲子，拿起衣服。就往外跑。
身後，黃東磊緩緩的道：“你知道蘇董在哪裡嗎？”
已經跑出極速的盧向飛戛然剎車，回來瞪着黃東磊道：“不在食堂了？你知道在哪？”
“哦。你知道啊。”黃東磊眨眨眼，低頭刨飯。
“我知道什麼？”
“在食堂啊，我以爲你不知道呢。”黃東磊一副看傻子的模樣。
盧向飛陣陣抓狂，氣的搶過他的筷子。兩步助跑。直接給扔進了海。
黃東磊淡定的起身，打開抽屜，拿出一雙新筷子，默默的道：“還好是竹筷，要不就造成污染了。”
盧向飛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食堂，果然見到了蘇城一行，其中最顯眼的，卻是比鐵柱還粗壯的秦世維。
“鑽井採油研究所的秦院長？他來做什麼？”盧向飛看到他。先是一陣疑惑，旋即就有狂喜涌起。
秦世維是出了名的視時間爲生命。從來不會做應酬或陪同這樣的事。
強壯的身體，高超的技術水平以及蘇城的重視，讓秦世維在基層工人眼裡好像活動波ss一樣特殊——有他在的地方，通常意味着某種活動。
而在現在的鑽井平臺，唯一的活動就採油。
“有新計劃？”盧向飛睡的不是很清醒，來到蘇城跟前，鬼使神差的來了一句。
蘇城笑了，主動和他握手道：“盧隊長，聽說你連續工作兩天一夜，累不累？”
“不累，有啥累的，咱們做的就是這個工作。”盧向飛有點得意，這是老總給咱噓寒問暖呢。
秦世維卻不準備給他們寒暄的時間，敲敲桌面道：“我們最近都在檢查地震資料，507號在做的探邊井情況不錯，根據最新的回饋，我重新做了一個地層圖，你們打井的時候參考一下。”
90年代中期的地層圖相當簡單，不過，基本功能還是齊備，盧向飛也能看得懂，歪着頭想了一會，道：“這麼說，咱們下面和503是連成一片的？”
“對，而且咱們這邊低一點，產量可能更高。”
“那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走。”秦世維起身開始收圖紙。
盧向飛又不明白了，問：“去哪？”
“開鑽啊！”秦世維一副更加不明白的樣子。
“啊……啊！”盧向飛如夢初醒，連忙跟了上去，心想：這些石油大學出來的工程師都是二愣子吧，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蘇城笑呵呵的向周圍點點頭，施施然的跟在後面。
不久，鑽機轟隆隆的響了起來。
大華實業自去年11月開鑽至今，已經打了三輪鑽井，總數量超過10口，只是運氣不算很好，大部分都是乾井。不過，有這麼多油井做底，下面的地質情況就被摸的很透了，秦世維的圖紙目前還是預測，可一旦獲得證實，那就是一張標準的地下原油的分佈圖。
實際上，大華實業在阿齊久油田遇到的情況，纔是石油業最常遇到的情況，更準確的說，前期10口油井，有兩口以上見到油，已是相當不錯了。
也只有這樣的比例，才能讓石油公司堅持下去，否則，連鑽五口乾井，一點油星不見，再強的石油公司也受不了。而鑽的多了，底下的情況明白了，出乾井的概率也就小了。
盧向飛現在做的，更像是純粹的採油井，而不是勘探井。
鑽井隊在他的指揮下，對着圖紙，一個勁的加快進尺。
6月16日下午，鑽頭到達了指定位置。
“下套管！”
“試油！”
一連串的動作，盧向飛鑽井隊做的熟練無比。
秦世維站在監督員的位置，緊盯着下面的動作。他想要的是一次試油成功，這才能說明原油分佈圖的準確性。
蘇城的心情同樣不平靜，帶着撲克臉道：“情況看起來不錯，你不用擔心。”
“我又什麼要擔心的。”秦世維掩飾的道：“這次要是不成功，要我說，就還得走探邊井的路……”
“別說不吉利的話。”蘇城打斷了他。
秦世維赧然：“你還信這個？”
他話音剛落，鑽井平臺就是一個震動。
井架也發出“咕嘟”的聲音，像是海底打了一個飽嗝似的。
秦世維呆了一下，表情瞬間從傻笑到呆萌，如同一隻被蜜蜂叮腫了臉的狗熊。
“出油了……”
蘇城喃喃的說了一句，聲音完全被耳邊的噪音所掩蓋，而他的心情，竟而莫名的平靜。
應該說，是他先前都不覺得平靜，直到現在。
阿齊久油田的開採，實在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耗費了集團太多的資源，出油纔是理所應當的，只不過，不那麼理所應當的乾井造成了太多的壓力。
不止是蘇城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整個大華實業內部，都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甚至，這些不知道阿齊久油田的人，承受了更大的壓力。
秦世維在短暫的癡呆以後，就衝上去檢查了，楊明、李時榮等人也沒了平時的從容，不知所措的望着前方，全是歡喜傻了的模樣。
“我們要立刻打第二口油井，還有第三口，在這裡和這裡！”秦世維不知什麼時候跑了回來，一身污跡的扯開圖紙，手指在兩個重點標記的叉號上使勁的點。
蘇城像是被驚醒了似的，點了兩下頭，然後一把拉住李時榮，在無盡的噪音中，扯着嗓子喊道：“保密，油井保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