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去。”
一陣清風從耳後傳來,阿厝還未來得及回頭,便已被一隻大手拽住。幾乎是同時,脖間忽的一緊,一枚細長的銀針被抽了出來。好似一個擠滿了黑氣的袋子突然被扎出了一個小眼,阿厝的脖頸間頓時有大量黑氣噴涌而出,迅速四散開去。
“誰——!”
剛剛還極溫柔的阿孃頓時變了臉色,身體陡然坐了起來!
阿厝方纔扔出去的木牀勢大力沉,那一擊所造成的傷絕對不輕。就見眼前的女子左臂已然脫臼,正吊在肩膀上橡根殘木一般不停搖晃着;腹部的鮮血已將衣衫盡數浸溼,就連身下的草坪也紅了一大片;一根雪白的斷骨自上腹部斜刺而出,掛着粉紅的肌肉,觸目驚心!
若是常人,早已動彈不能,性命垂危,但眼前的“阿孃”卻好似沒有感受到身體的異常和疼痛一般,強令着周身的骨骼和肌肉,用極扭曲的姿勢向着近在咫尺的阿厝和他背後的白星伸出了利爪!
魔氣凌厲,轉瞬即至。
白星動作也不慢,手中白光一閃,一面無形的靈盾立刻護在身前,同時向後一躍,攜着阿厝便撤到了後方!
“咕嗚——!”
阿厝孃的喉頭劇烈地振動着,口中發出的再不是人類的言語,而是一種極尖銳、極駭人的嘶鳴。只見她周身魔氣蒸騰,黑色的瞳仁被放大了數倍,佔據了全部的雙眼。臉的其他部分,是毫無人相的白,映着方纔飛濺出來的鮮血,陰寒徹骨。
“阿,阿孃……”
阿厝瞪大了雙眼,看着眼前這個女子正在一點一點地化爲邪魔!他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着,就如同這空中飄蕩着的無數枯葉一般,絕望而無助。
“別看。”
隨着白星的聲音,一隻大手覆上了阿厝的眼睛,遮住了他的視線。
光,靈光。
最後的景象中,阿厝只見一道靈光從他的側面衝出,狠狠撞向那具扭曲着的肉體!
是白軹!
“阿厝,那並不是你的阿孃,”白星的手掌和他的聲音一樣,溫暖,卻陌生,“那只是魔,是奪取了你阿孃身體的魔。”
“那我阿孃呢?她還活着麼?”
滾燙的淚水帶着無盡的絕望,迅速打溼了白星的手掌。
“抱歉,孩子。”
白星的聲音戛然而止,雖然早有預料,但一絲鮮紅還是從咬緊的脣間流出,和着滿目的鹹腥,大滴落下。
白軹手中靈光閃爍,化爲風刃又快又猛。阿厝孃的身體雖已受了重創,但魘魔力量猶在,閃躲起來依然十分迅速。
四周刀兵之聲陣起,原本在東門守衛的士兵們也已趕到。
弓箭、長矛,無數投擲的武器輔助着白軹的攻勢頓時朝着魘魔而去!
“吼!”
阿厝孃的喉嚨裡突然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就見漫天的刀槍箭雨中,一個血肉模糊的身影一邊躲過白軹的進攻,一邊朝着士兵所在的位置衝了過來。
“快散開!”白軹阻止不及,慌忙提醒道。
這魘魔雖已是強弩之末,但實力也不容小覷。在場的士兵雖有靈人,但多爲靈雀部探聽消息的探子,少有與魔族交手的經驗,若是直接與這發了狂的魘魔相對,定然討不了好處。
果然,他的話音還未落,就見一名士兵身上已經泛起了血花——不過一息的功夫,魘魔黑色的魔爪已然伸入了人羣!
“鐺鐺鐺!”
頓時兵戈之聲大作。雖不擅長作戰,但靈雀部人個個身手矯健,反應極快,見到魔爪伸來,立即就有人拔劍而去,只不過速度稍慢,這纔沒擋下魘魔方纔的一擊。
明晃晃的刀刃就在眼前晃動,轉瞬之間已直逼面門,魘魔連忙收回了身體,一股黑霧自喉中吐出,帶着致幻的效果,噴向迎擊的士兵。
這黑霧來得極快,又不能被刀劍所阻,立即就有不少士兵將它吸入了身體。
阿厝只覺得身子一鬆,覆在他眼皮上的大手忽然挪開,不由自主地看去,就見白星已經衝到了隊列的最前方,朝着魘魔撤退的方向追了上去!
黑霧不斷,繼續朝着白星和他身後的士兵噴去。
黑霧濃烈,殺氣騰騰,白星腳步急忙一停,雙手合十念動咒訣,迅速祭出一面巨大的靈盾擋在身前,護住自己和身後一干人等。
“阿軹!”他喚道。
“明白!”白軹話音剛落,已經化作一道白影截住了魘魔的退路,“休想逃脫!”說話間,左手已然崩出一道“雀鳴”,朝着魘魔背後呼嘯而去!
走?呵呵呵……
就見方纔還身形矯健的魘魔突地一下就停住了,沒有躲,沒有退,也沒有防禦。阿厝娘滿是血污,殘破不堪的身體突然一下子在空中僵住,任憑白軹的攻擊兇猛而來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雀鳴”飛速而來,如細針,如疾風,輕而易舉地便穿透了阿厝孃的全身,成百上千個細細的空洞在她身上出現,徹底的,將這具肉體擊了個粉碎!
“阿孃——!”
阿厝驚恐而淒厲的聲音響徹整個山林。
幾乎是同時,伴着濃烈的血腥,一個漆黑的身影已經來到了毫無防備的他的面前!
“阿厝,天都黑了你怎麼還在這裡,不回家呢?”
“我害怕……阿孃……”
“怎麼了?”
“阿勇他們說,我沒有爹……沒有爹的孩子,是永遠也長不大的……”
“……阿厝。”
“嗚……嗚……”
“阿厝,你知道嗎,每個人的身體裡都有一顆種子,天生就有的種子。”
“種子?”
“是的,種子。一顆可以支撐起你全部生命,讓你不用懼怕任何苦難的種子。只要你願意,給它澆水、施肥、除草,它就能一點一點長大,最終變成一棵非常非常高、非常非常大的大樹。”
“大樹?”
“是啊,陪着你的,不是你爹,也不是我,而是這棵大樹。它的名字,叫做‘堅強’。”
“堅強?”
“阿厝,你阿爹已經不在了,有一天,阿孃也會離開你,到了那個時候,你要記着,在你身體裡還有一棵叫做‘堅強’的大樹,會代替爹孃陪着你,和你一起,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