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索，黃葉飄落。
五日後，白凌帶領留守的族人，在牙琢石寨北門迎接了送來物資的木南歸。
此次進山，道路難行，皆因地震之後，泥流洶涌，掃過靈山山體，滿目瘡痍。那些被攔腰截斷的老樹，伸展着枝丫，宛若一具具枯骨，橫七豎八地倒着，甚是蒼涼。那些曾經開滿山花的小徑，如今已全部被泥漿和碎石所覆蓋、阻攔、崩裂。
他們曾經過一段巨大的山體裂隙，那樣幽深猙獰的溝壑，深不見底，宛如一隻碩大無比的巨獸將一張完整的皮膚生生抓裂開來一般。
木南歸心中嘆息，故國村人是何等的幸運，竟然躲過了這般的災劫。完全可以想象，災難發生的那數日，牙琢族人過得又是何等的艱辛。
他將村人帶來的物資盡皆交到白凌手中，便遣了衆人歸去，唯獨自己留下。
“哦？”
白凌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將運送物資的村人送走，揚了揚眉道，“木兄這是要在我牙琢族長住？”
木南歸哈哈一笑，抱胸笑道，“正有此意，不知白兄可願收留？”說着，又沉聲道：“這半年來，陸陸續續有不少人南下歸國，臨走之時都多少帶走了些藥物和乾糧。此次地裂來得突然，我能帶的物資十分有限，遠不足你所需。此番先讓他們回去報信，啞叔自會再想辦法湊些補給。”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白凌卻明白其中的艱難，心下感激，拱手道，“木兄對我牙琢族的恩義，白凌永記在心。不過眼下局勢不明，地脈暗涌隨時可能發生，木兄應是同村人們一同歸去，不該在此久留。”
木南歸笑而不語，只是眺望着天際一片變化不停的雲彩，許久，才答道：“白雲蒼狗，瞬息萬變。你我兄弟難得重聚，區區危險，又有何懼？”
白凌聽他話中盡是悲傷之意，猜他又是想起過去之事，正要勸慰，卻見木南歸轉過頭來：“不瞞白兄，年少之時我也曾學過一門道術，興許此番還能派上用場。”
“哦？不想木兄竟然還會術法？”
話音剛落，正遇山間一陣秋風吹過。
山嵐水汽，掠過木南歸的髮梢，拂過他的髮梢，恍惚間，星辰一般細碎的光芒如塵埃一般，被風帶起，在白凌眼前一閃而過。
這是……？
白凌不禁怔住。
“白兄？”
白凌不答，只是兀自收了心神，靜心查探。
“可是有事？”
見他目光微滯，神色有異，木南歸不禁問道。
以靈探靈，不過轉瞬之間便有了結果。
“無事，”白凌舒展開眉頭，笑道，“只是想起族中還有些瑣事需要料理。”
說着，便回過頭，吩咐白軹道：“木兄乃我族貴客，無比要好生安置”。
“是。”白軹俯身道。
又見白凌回過頭來，正色道：“既已決意來我牙琢小住，木兄，不如先與我一同去拜見神尊與靈尊，可好？”
牙琢一族首敬天地，次爲神尊、靈尊，最後纔是父母師長，此乃族中鐵律，絕不可廢，因此即便族長白軹重病在牀，白凌也不敢造次，首先引他拜祭的只能是二位尊者。
“自當如此。”木南歸心中明白，鄭重點了點頭。
秋意涼爽，萬里無雲。天公作美，給了災後的牙琢族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白凌引着木南歸行至東門，一出寨口，便是那兩座數十丈高的青石石像——一座手持巨劍，甲冑旁身；一座手持書卷，長袍輕拂。
雖然遭遇兩次地震，四周岩石草木均已出現垮塌之相，可這兩尊石像卻一如往常，半分損害也無。
白凌望向那座手持巨劍的將軍，道：“木兄，這便是我族的神尊了。”
木南歸擡頭看去，就見這位神尊身形高大、面目英武，雖然歷經千百年的風吹日曬，已有青苔爬滿了他身着的戰甲，但那股武將特有的凜凜肅殺之氣卻是怎麼也隱藏不住。
白凌的目光中盡是崇敬，“神尊牙琢乃仙界戰神，統領仙界神兵，戍守仙界疆域。我族上下，均是繼承了他血脈的子民。”
“那日，白守山上來了兩名剛得道法的青年仙者……一人名叫恆守，另一人則名曰牙琢。”
許多年前，他曾聽過的那個傳說再次浮現在腦海中。少女溫和的聲音響在耳畔，如清泉落石，黃鸝婉轉。
目光轉向另外那尊石像，這位手持書卷，仙氣繚繞的書生，應當便是恆守了吧？木南歸想。
就聽白凌的聲音自耳邊傳來：“而神尊旁的這位仙者，雖不是我牙琢一族的祖先，卻是神尊敬重無比的仙友，地位更在神尊之上。”說着，他看向木南歸：“靈尊恆守，掌司天下生靈命脈，破解世間無數奧妙，仙界智囊，無出其右。”
是了，若無窺破命運的本事，恆守當年也無法探知牙琢的心魔所在。若非智冠天下之才，又何已能想出那般兩全的計策。只不過……
木南歸將目光投向石像身後茫茫的羣山。
只不過，命運易見，人心難窺。恆守能破解天下無數的奧妙，卻獨獨沒有猜到精靈桂子那顆倔強而又決絕的心。
正想着，就見白凌整理衣衫，雙手交叉於胸前，先是對着恆守的雕像，站着行了一禮。之後，才轉向牙琢的雕像，跪下叩首。
牙琢一族是戰神牙琢的血脈，世代守護着白守殘脈，而族中衆人蔘拜之時，竟然是以恆守爲先……
木南歸的眼睛眯了起來，戰神牙琢，是在感恩摯友當日的救護之義呢……
想着，也跪下身去，先是恆守，再是牙琢，分別叩了三首，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