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一)

“報告!”

“請進。”正在看地圖的楊滬生頭也未回說道。

解放軍電報局的樊建輝局長從門外走了進來。行過禮後大聲道:“富池口急電,已查清法軍具體動向!”

“哦?放下吧。”楊滬生接過電報走到辦公桌邊坐下仔細看了起來。

電報是從武昌轉移到富池口的十七師發過來的,內容並不多,但傳來的消息卻讓楊滬生足以掌握具體情況了。從電報中楊滬生了解到法軍除了武昌留下由皮埃爾·鄧·羅歇里奧(Pierre Denfert—Rochereau)將軍率領的第四軍,其他七萬軍隊在法國遠征軍總司令阿基利·巴贊(Achille Bazaine)元帥率領下,在到了咸寧後如楊滬生他們所設想的朝西轉進,朝湖南進攻了。

楊滬生走到門口,朝自己的警衛員道:“小王,請參謀總長過來趟。”

沒多久,李雪龍走了進來。“首長,什麼事情?”

楊滬生將電報遞給了李雪龍:“跟邱明預計的一樣,法國人朝湖南進攻了,他們還真的想讓我們沒飯吃呢!”

“可以理解,換了我是巴贊,我也不會鑽進人家口袋裡等着被別人痛宰一頓。喲,武昌還留了兩萬多法軍,看來法國人對自己的後路還是有所防範的嘛!這周師長又坐不住了,他還請求首長同意他奪回武昌。”李雪龍邊看邊說道。

“周龍對我們讓他堅守三天後撤出武昌很不服氣呢!他們自然很想當第一批收復武昌的部隊了。至於法國人在武昌留下兩萬人,這個可以理解,雖然法國人很僵化,可他們畢竟不是飯桶,武昌的重要性相信他們還是很明白的。後勤的運輸線、主力如果在南線失利後撤回江北,這些都要經過武昌,如果不在這裡留下部隊防守,這個巴贊就不配當什麼元帥了。我們是否現在就進攻武昌?……不行,左宗棠的部隊還要八天才能渡江,我軍主力一、二、三軍現在已經在瑞昌集結,距離武昌不到兩百公里,以我軍行軍速度,只要五天後就能進攻武昌了。也許應該讓部隊再等三天,等左宗棠的部隊與第四軍開始渡江時,我軍也發起對武昌的進攻。”楊滬生站在地圖支着下巴自言自語地說着。

李雪龍走到楊滬生面前,放下電報,不以爲然地說道:“司令員,我看提前三天進攻武昌沒什麼大不了,恐怕敵人知道我們以主力進攻武昌已經是戰鬥發起三天後的事情了,不影響左副司令的渡江行動。就是提前知道我軍進攻武昌,他們也會認爲我軍主力全部聚集在武昌一線,反而可以讓第四軍與第三集團軍很順利地渡過長江。”

“說的也是,現在通信傳遞還沒法做到瞬息將千里之外消息傳到各個地方。真要可以將各個地方情報互通有無,這仗就提升一個檔次,不是我們現在的軍隊可以理解的了。不過發展方向就是如此,參謀長知道嗎?當我得到有線電報可以在中國應用,爲什麼要不顧一切阻撓一定要在根據地將有線電報網發展起來?就是因爲這可以將我們軍隊提升一個檔次!可以及時瞭解各個地區形勢,調動軍隊到最危險的地方去。爲此遷移幾座墳塋少了幾畝耕地又算什麼?而敵人就沒這個優勢了。只是我軍現在的有線電報網還無法做到將任何地區情報及時反饋回來,要是有無線電報就好了。”

“無線電報?這怎麼可能?真要沒有電線,這電報如何發?”李雪龍雖然去過歐洲,在根據地中算是見多識廣的了,可他也無法想象沒有電線的電報是什麼樣子,不光李雪龍,這個年代除了楊滬生與史秉譽任何人都無法想象無線電報是什麼樣子。

楊滬生嘆了口氣:“以後會有的,這是以後發展方向,參謀長用不着爲這事操心,這東西有研究院負責。好了,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按照你說的通知瑞昌,讓他們做好出徵準備,打回武昌去。同時命令長沙,告訴邱明他的第四集團軍就是無法全殲法軍主力,至少也要將敵人拖上一個月,以便我軍在解放武昌後,與他們會合一起殲滅江南之法軍,給敵人包一個特大號的餃子。”

李雪龍點點頭:“第四集團軍現在兵力比法軍多,就是無法殲滅敵人,拖住他,讓敵人動彈不得還是可以做到的。……仗是越打越大了,一仗殲敵十萬,這對我軍來說還是破天荒頭一遭。這時候各方配合尤爲重要。”

楊滬生揹着手在辦公室慢慢踱起了步,李雪龍不再說了,視線隨着楊滬生移動。“在左宗棠率領部隊北上後,把王得貴從寧波調到福州去,讓他不要再在李世賢眼前晃來晃去了。至於李鴻章,就交給李世賢負責好了。他要對付不了再讓王得貴率領山地旅與二十二師北上支援。湖口我看還是讓袁劍的二十三師擔任守備,由李成負責整個贛北防衛工作。其他的第一、二、三軍,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師由張海強率領西進,至於南昌防備,由鄭時倫的二十四師負責。”

***月光被厚厚硝煙遮蓋,可地上卻並非沒有一點光亮,地面上熊熊火光染紅了大半個天空,悶雷般的響聲在荊州大地迴盪着。一道道紅光彷彿流星雨,劃破天際奔向武昌,城東北的小龜山上灰白的煙團懸掛在空中,隨着煙團中升騰起團團紅光,大地不停地顫抖起來。

漆黑的夜幕下,不遠處的小龜山火光再大,也沒有影響到雙峰山這裡。每當炮彈爆炸,雙峰山下猛地透出光亮,顯得一片煞白,只是很快又陷入絕對黑暗中。就在瞬間光明中,照映出雙峰山下無數的黑影正大聲呼叫着什麼,一閃一閃地移動着。黑影的動作是如此的僵硬,彷彿古老的皮影戲,本來是小把戲,可出現在這裡,卻讓整個大地都成了他們的大舞臺。

雙峰山下白光有節奏地閃動,白光閃動後滾滾轟鳴聲將一切話語聲都掩蓋了。炮彈脫離炮口,劃出一條金黃色的彈道消失在遠方,過了一會兒,在東面地平線上冒起點點紅光,股股煙柱在東面升騰起來,漸漸連成了一片。

夏爾·弗羅薩將軍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從外面闖進第四軍設在忠孝門內劉家大宅的指揮部,滿頭白髮在夜空中飛舞。見羅歇里奧從裡屋慢騰騰走了出來,雙手還在繫着釦子,有些心急地扯着嗓子嚷嚷起來:“將軍!我們師遭到炮擊!”

羅歇里奧皺了皺眉:“我已經聽到了,將軍,您不會膽怯了吧?”

說着羅歇里奧朝忠孝門外的雙峰山走去。

城外已經響成一片,到處都是轟隆聲,藉助火光,羅歇里奧看到從東面飛過來成串的炮彈,將十五師設在小龜山的陣地打成一片火海。而第四軍設置在雙峰山下的炮兵陣地上,幾十門先進的後裝火炮對挑釁行爲給予了有力的回擊,無數的炮彈朝東面隱隱閃現紅光的地方撲了過去。

羅歇里奧從侍者手中接過望遠鏡,象徵性地朝東面看了會兒,漆黑的夜幕下東方除了火光飛過來的彈道外就什麼也沒有了。羅歇里奧用望遠鏡觀察不過是擺擺姿態而已。“該死的,這至少有八到十個炮兵連在朝我們開火,這些敵人難道是從地下突然冒出來的嗎?!……弗羅薩將軍,難道您就一點沒注意到城外有什麼不尋常動靜嗎?”

弗羅薩很委屈地訴苦道:“將軍,我已經按照閣下指示朝東面派出了搜偵分隊了,可在今天晚上之前他們沒有傳來任何有關武昌附近有敵人活動的跡象。按照將軍命令,我們師這些天一直都在構築工事,這種浩大的工程需要大量人手,實在無法抽出更多人對周圍進行偵察了。”

弗羅薩的訴苦,羅歇里奧不知有沒有聽到,他那深奧的兩眼已經離開了炮火紛飛的戰場,投向身後黑暗中的武昌城。見無數的炮彈朝自己這裡飛了過來,羅歇里奧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恐怕巴贊元帥凶多吉少了!——羅歇里奧認爲自己的預感一向很準,估計這次也不會出現意外。

在巴贊要求羅歇里奧留在武昌防守後,羅歇里奧就有一種預感,他預感到叛軍總有一天會糾集大股主力朝武昌發起進攻。當然,他的預感是建立在武昌對整個戰局的重要性上,當巴贊七萬大軍離開後方補給基地南下作戰,武昌就成了連接巴贊與江北之間唯一的樞紐,叛軍重新佔領武昌,江南的巴贊將失去補給線,同時在撤退時,巴贊就是奮力從叛軍圍困中突出來,他也將面對叛軍重兵駐守的武昌。

羅歇里奧在武昌多待一天,他心中的憂慮就更加深重一點。當羅歇里奧進攻武昌時,叛軍的海軍並沒有過來幫助守軍守城,而本來在湖口被隔斷,法軍海軍艦隊無法深入揚子江後,湖口以上揚子江面實際上已經讓叛軍海軍有了絕對控制權,他們沒有道理不過來支援,加之守城的叛軍在防守三天後,趁着夜色離開了武昌,而當羅歇里奧渡過揚子江,以前據說很堅固的武昌城牆也成了寬廣的街道,城牆早就被叛軍拆掉了,拆的如此徹底以致沒有一磚片瓦還在原地。羅歇里奧覺得所有的一切都說明叛軍是有意識引誘法軍南下,也許他們想的就是引誘法軍南下後掐斷南北之間聯繫,將法軍聚殲在揚子江以南。羅歇里奧覺得自己心急如焚,而很有大將風度的巴贊還偏不信邪,真的按照叛軍設想南下了。不管羅歇里奧怎麼說,巴贊反正橫下一條心,一定要尋找叛軍主力決戰,羅歇里奧既然無法改變巴贊元帥的想法,只能想方設法將武昌防衛搞的更加堅固些。

對於構築陣地來說,這倒是羅歇里奧第四軍的拿手好戲,羅歇里奧的軍隊在江北與解放軍對峙中已經學會了如何構築完善的戰壕、機槍掩體,如何讓機槍與步兵形成緊密配合,以密集的彈雨殺傷敵人,讓後方火炮給予一線間接火力支援。十天的工夫讓第四軍圍繞武昌城構築了連綿陣地,武昌城外以鳳凰山、小龜山、洪山、長虹橋爲重點,挖掘了密如蛛網的戰壕,同時用深壕把長江與沙湖、沙湖與東湖、東湖與南湖之間陸地隔斷,在壕溝後面第四軍還架設了大量的機槍。

如此浩大的工程能在短短十天內修築好,第四軍是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的。同時爲了搶時間,派出去偵察的力量必然受到削弱,這也難怪弗羅薩將軍會對羅歇里奧訴苦了。

幾聲尖嘯,空中出現了道道白光以很快的速度朝忠孝門這邊飛了過來。從飛過來炮彈撕裂空氣的聲音中,幾位將軍知道這是遠彈,對他們並沒有構成威脅,至於看着彈道飛快地朝自己延伸,這只不過是一種錯覺。作爲一名將軍,要是連近彈還是遠彈都分不清楚,這可絕對是大笑話。弗羅薩將軍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他的軍長羅歇里奧將軍,果然,幾發炮彈掠過他們頭頂落在了忠孝門與雙峰山之間。

“弗羅薩將軍,馬上將城外的搜偵分隊撤回來,現在已經用不着再偵察敵人在什麼地方,他們自己都告訴了我們方位。拉馬丁……拉馬丁上尉!我命令你率領一個連隊馬上到嶽州尋找巴贊元帥,告訴元帥我們這裡遭遇到該死的叛軍主力進攻,請求他馬上救援我們!……弗羅薩將軍您還留在這裡做什麼?趕快回您的部隊準備迎接戰鬥,也許叛軍會利用夜晚對我軍發起進攻,要是巴贊元帥回來之前,您的陣地就被突破,那可*再糟糕沒有了……”

也許是爲了證明羅歇里奧的預感如何準確,在東面從隆隆炮聲中傳來了喊殺聲。

看着弗羅薩離開忠孝門朝小龜山跑去,羅歇里奧臉上掠過一絲絕望,只是絕望的表情很快又被他隱藏起來了。羅歇里奧剛纔的鎮定不過是爲了不使自己手下驚慌失措,羅歇里奧認爲如果自己顯得沒有信心戰勝敵人,那麼屬下是否有信心就可想而知了。現在自己不過兩萬多,而有多少叛軍進攻,雖然到現在還沒有情報,可羅歇里奧認爲至少不少於十萬,就是說比自己至少多了四倍,加之叛軍有海軍、飛艇助戰,而自己卻連一艘飛艇也沒有——飛艇全讓巴贊元帥帶走了。——不用說,這場戰爭自己是很難取得勝利的。戰敗的後果只有兩條路,一條是被俘虜,供人家嘲弄,一條就是死,羅歇里奧可不想讓自己成爲別人嘲諷的對象,至於死,只要是個人,誰都不想死啊!現在只希望叛軍並沒有切斷咸寧,拉馬丁上尉可以將武昌受到攻擊的消息送到巴贊元帥那邊,如果巴贊元帥可以馬上調頭回來,也許能解了武昌之圍。只是這個可能性實在太小,深謀遠慮的叛軍也許早就已經派軍隊去切斷自己與巴贊元帥之間聯繫了!

一八六六年三月十日。

清晨,當太陽還沒有升起的時候,晨曦中出現了一隊隊擔架,不大的華容鎮熱鬧起來了。武昌縣的華容鎮距離武昌城不過三十五公里,當張海強率領解放軍主力到達武昌外圍後,這裡就成了第二集團軍指揮所所在地,集團軍各直屬隊、後勤、醫院來到這裡把個華容鎮塞得滿滿的。讓張海強和李成滿意的是這裡距離武昌城不遠,快馬只要半晌就可以到達武昌城外,這有利於他們靠前指揮,不滿意的地方也有,當十七師從武昌撤退時將架設的武昌到南昌有線電報網全部破壞了,華容這裡本來就不是什麼大地方,再讓十七師這麼一搞,張海強他們現在暫時無法用電報與南昌的解放軍總部聯繫了,可以說前線一切都靠他們自己辦。

張海強在李成陪同下一臉嚴峻地站在鎮外一座小土包上,目視着從西北運下來的擔架。長長的擔架隊一眼望不見頭,從小土包下經過的那些擡擔架的民夫臉上寫滿了疲倦,破爛的衣服被荊棘撕裂成碎布條,只是掛在身上,露出黝黑的肌膚,點點鮮血從擔架滴落到土地上。

“張總,前線看來戰況不利啊?這纔剛開始怎麼就出現這麼多傷員?”

“吳強的一軍不是很能打嗎?會不會是戰士們看到洋鬼子殺紅眼忘記隱蔽了?沈曄的二軍什麼時候好到卓刀泉?要是到了讓他們從南路給敵人施加壓力!”

張海強有些懷疑自己是否不適應激烈的戰場了,當他看到擔架上白花花的牀單連成了一條線,從前線源源不斷地拉了過來,牀單上醒目的鮮血彷彿盛開的紅花,這讓很久沒怎麼打惡仗的張海強覺得自己眼前有些眩目。

“沈曄的二軍在早上七點前……現在應該已經到達卓刀泉了,按照計劃他們在趕到卓刀泉後,將馬上投入戰鬥。至於說戰士們殺紅眼忘記隱蔽,這個應該不可能,本身就是趁天黑進攻,加之多年的戰鬥,部隊早就養成了以散兵線投入戰鬥,怎麼可能又一窩蜂朝前衝了?”

李成雖然在爲自己部下辯解,可他心裡也充滿了急躁,武昌敵人不過兩萬,可戰鬥打響後,到現在連華容鎮這裡都可以隱約聽到前線的炮聲。李成是老兵了,他明白要是衝進敵人陣地,我軍炮火肯定要延伸,進了城後炮火就會停止,這些隱約的炮聲只能說明到現在爲止部隊還在前沿與敵人膠着着。第一軍兵力超過四萬,可在進攻兩萬敵人據守的城池居然一夜都沒取得什麼進展,這自然讓李成極爲不滿。

張海強不再看運下來的擔架了,轉頭對李成說道:“走吧,後面呆着真他孃的彆扭,我看還是到前面看看部隊到底是怎麼打的。我就不相信,在我軍強大武力面前,還有什麼硬核桃是砸不爛的!”

夕陽下,張海強趴在一個巨大彈坑中,透過望遠鏡觀察着整個戰場。昏黃的天空下瀰漫着濃濃青煙,前方不高的小龜山上黑色的煙塵沖天而起,張海強甚至可以感覺到煙塵中沙石正撲哧哧地往下掉着。猛烈的炮火準備後,在張海強前面壕溝中無數的解放軍將士躍了出來,吶喊着朝塵埃未落的小龜山衝上去。

看着戰士們矯健的身影,快速朝武昌城猛撲,張海強露出了會心地微笑。畢竟是自己的老部隊,進攻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樣,三五成羣的戰士雖然到現在還沒有攻進武昌,可他們衝鋒的步伐還是如此堅決,高呼口號聲音還是如此響亮。

張海強舉着望遠鏡的手突然抖動起來,在望遠鏡裡,灰濛的煙塵中出現了一條條火舌,從小龜山下面貼着地面朝自己衝鋒的隊伍裡掃去。密集的槍聲從前面傳了過來,飛揚的塵土中,正在衝鋒的戰士成片栽倒下來。空中響起尖厲的嘯聲,閃閃火光中彈片橫飛,迷漫的黃塵與硝煙將戰士們給挾裹,吞沒了。戰士們的吶喊聲被隆隆炮聲所遮掩,漸漸消失了。

“報告!副總司令,您怎麼到這裡來了?這裡很危險!我的老師長,您還是先下去吧。李司令,您也先下吧。”吳強一個翻滾,進了張海強趴着的彈坑中,焦急地說道。

第一軍的吳軍長接到張海強到了前線,趕緊趕了過來。隨着警衛指引,吳強在前沿找到了正在觀察着一軍進攻的張海強。以四萬多的軍隊進攻兩萬敵人,攻了將近一天,到現在連敵人第一道防線也沒有突破,已經讓吳強感到面子下不來了,現在總部副總司令、集團軍司令員都匯聚了過來,這讓吳強心情更加煩躁。

張海強將望遠鏡緩緩放了下來,垂下頭重重地嘆了口氣。前面槍炮聲雖然還在響個不停,可張海強明白這次進攻再次失利了。

“二軍進攻如何?”

李成默默搖了搖頭。吳強見兩位司令員臉色都不大好看,吞吞吐吐地喃喃道:“二軍那邊也進攻不順,到現在爲止還未攻佔卓刀泉。”

“就是說全線進攻全部受挫?”

“唉,敵人在湖與湖之間挖掘了深深的壕溝,在壕溝後面還有大量機槍,那些機槍都有良好的掩體,也許在掩體上面還有一定加固,我軍火炮在轟擊中,未將敵人機槍掩體摧毀,在我們進攻前並未發現這些。所以……”

(二)

“所以進攻一再失利了。”張海強沉着臉將吳強後面的話說了出來,吳強低着頭不敢接張海強的話。張海強回頭看了眼漸漸沉寂下來的沙場,心頭彷彿被什麼東西揪住了。第一軍的前身是張海強帶的第一師基幹部隊,很多幹部戰士張海強都認識。這些將士跟隨自己從寧波撕殺到溫州,又從溫州殺到福建,參加瞭解放軍歷次重大行動,第一師還從來都沒打過什麼敗仗,可今天它卻實實在在地失敗了,四萬解放軍敗在了兩萬法軍手下,要是加上第二軍,今日之敗就顯得更加讓人難以接受。

張海強從彈坑中爬了起來,拉了把地上的李成,對吳強說道:“走吧,我們先到你的指揮部去。吳軍長,你派人通知二軍沈軍長到你指揮部來,至於進攻,暫時先不要再攻了。”

夜色靄靄,涼風低迴。天已經完全黑透了,滸黃洲對岸,滔滔江水朝東北流去。西南方天際間不時閃現出紅光,隆隆炮聲顯得有些沉悶。第一軍指揮部就設置在江邊樹木環繞的小村子內,昏黃的燭光下,指揮部內氣氛十分壓抑,大家低着頭誰也沒有先支聲。

門外傳來馬蹄聲,低沉的馬蹄越來越響,距離這裡越來越近了,指揮部內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入到門口,彷彿可以透過關閉着的木門看到外面是誰到了。戰馬長嘶後,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陣寒風從門外席捲進來,木門被人從外面重重推開了。

“報告,二軍軍長沈曄奉命到達!”

二軍軍長沈曄挾裹着濃濃的硝煙味,風風火火從外面走了進來,朝張海強和李成有力地行個軍禮。沈曄身上的軍棉襖被撕開了幾處,雪白的棉花外翻着,顏色顯得有些焦黃,頭上的軍帽不知飛到了什麼地方,一條幹涸的血絲從額頭延伸下來。

坐在座位上的李成不自覺地站了起來:“怎麼回事?沈軍長,你衝到第一線去了?”

沈曄下意識地想將軍帽摘下來,手放到頭上纔想起軍帽已經沒了,撓了撓頭道:“沒有,只是在來的路上遇到敵人炮擊,我的馬被人家炸死了。頭上不過被彈片擦了下,沒什麼大礙。”

“沈軍長你還真命大啊?座騎都被人家炸死了,你只不過頭上蹭了一下,真好福氣。”吳強在旁邊有些羨慕地說道。

見沈曄並沒受到太大傷害,張海強開口問道:“沈軍長,你的軍今日損失如何?”

沈曄停止了撓頭,站直了身子,沉聲道:“報告副總司令,敵人在前線有完善的預設陣地,我軍猛攻一天也未突破敵人防線,二軍在白天進攻中損失很大,全軍傷亡將近兩千。”

“第一軍傷亡三千多……這麼說我軍進攻不過一天,傷亡已經達到了五千?這麼大的傷亡在解放軍歷史上還從未有過。老天,這要如何跟首長交代啊!”李成在旁邊哀嘆道。

張海強摸出根菸,就着燭火點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皺眉道:“跟首長交代的事情我會負責。現在看來部隊從上到下都顯得太驕傲自滿了,認爲以我絕對優勢兵力攻擊下,兩萬敵人只不過做個樣子就要崩潰,並沒有認真研究自己當前之敵。對敵人的頑抗大家都沒有估計到,同時在戰前也未認真對敵人進行偵察。也難怪,幾十萬大軍在海空軍配合下那還拿不下沒了城牆的武昌城?下面輕鬆,上面也沒什麼重視,於是纔有了今天這種局面。”

張海強毫不客氣地將指揮部內包括他自己在內所有人都點了個遍。指揮部內將領只是垂下了頭,卻並未不服氣。在佔盡優勢情況下進攻受挫,這些將領心情自然好不到那裡去,只是過了段時間後,大家已經從暴怒中清醒過來,開始反思在行動中自己犯下的錯誤了。

連串的勝利不光讓戰士輕視敵人,就連解放軍高級將領同樣如此,不然不可想象在進攻戰略重地武昌時,第二集團軍並未派人到前面協調各部行動,同時前線的部隊也未進行詳細的偵察,現在他們終於爲自己的麻痹大意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指揮部掩着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正低頭反思過錯的將領們一擡頭見是身着雪白海軍將服的海軍黃翼升司令員在隨從陪伴下走了進來。

“呵呵,怎麼了,一個個垂頭喪氣的,難道大家不歡迎我嗎?”黃翼升進來見房子內氣氛十分壓抑,朝大家大笑着說道:“吳軍長你的指揮部還真難找!三更半夜的讓我們在外面摸了老半天才找到這裡。怎麼,聽說白天大家進攻不順?放心好了,明天早上我們海軍艦隊會支援大家再次發起進攻!他法國鬼子再能耐,畢竟兵力有限,顧得了陸地也顧不上水面。咱們明天合力將武昌拿下來!”

“唷!黃司令也趕來了?”見黃翼升走了進來,張海強雖然很鬱悶,還是站起來強打笑臉迎了上去。指揮部內的那些陸軍將軍們見被他們瞧不起的海軍司令在不合適的時間,不合適的地點出現在自己面前,一個個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笑容,對黃翼升所說的話不知是應該贊同,還是反對。

“黃司令,我軍進攻武昌恐怕要暫停一下了。”作爲副總司令,現在張海強是這裡的最高首長,在大家與黃翼升打過招呼後,張海強將手中菸蒂丟在地上,用鞋底“蹂虐”一番後開口說道。

“怎麼?副總司令是不是擔心部隊傷亡過大?戰爭嘛!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必太計較一時得失。況乎現在戰鬥纔剛剛開始,評斷武昌之戰是勝是敗還爲時尚早。”黃翼升以爲自己一番開導,屋裡的氣氛可以活躍一些,不再像現在這樣死氣沉沉了,可他說完後,轉頭望了一圈,卻遺憾地看到大家臉上還是跟剛纔一樣,自己說的算是白說了。

張海強默默搖搖頭,想了會兒道:“打還是要打的,可怎麼打卻值得好好研究一下。首長在決定了大致行動後,將具體指揮作戰權力下放給我們這些將領,這場戰鬥我們無法不打的精彩一些,我們不能辜負首長信任啊!打仗要靠腦子,像昨天晚上和今天白天那樣與敵人硬碰硬是不行了,這樣我軍傷亡太大,就是將武昌打下來,損失慘重下,部隊還如何繼續以後的戰鬥?”

“首長您說應該怎麼打?”吳強與沈曄同聲問道,話說完了,倆人才發現有人跟自己說的一樣,彼此對視一眼。

“沈軍長,你們在到前線路上,有沒有遭遇到敵人突圍部隊?”

“沒有。”沈曄肯定地說道,接着看了眼張海強的臉色補充道:“也許有吧,他們也許從西線提前突圍出去,副總司令您是知道的,我們今天上午纔到達指定位置,完成了合圍圈,而一軍戰鬥是昨天晚上打響的,如果敵人小股部隊要突圍,這幾小時足以讓他們從我軍縫隙中鑽了出去。”

吳強有些不服氣地問道:“沈軍長的意思是我們一軍打早了?”

“行了,這個問題用不着再討論,一軍的提前將戰鬥打響,二軍到達前線時間遲緩,這些都是因爲我們並未對敵人有足夠的重視。我們現在不是召開檢討會,已經犯過的錯誤用不着再拉出來批判一頓。”張海強開口阻止了兩個軍長之間馬上就要爆發的矛盾。“從前線得到的情況看,敵人是有戰鬥力的部隊,他們的部隊組織、反應能力都是一流的,唯一的缺憾也許就是部隊兵力少了點。在一軍將戰鬥打響後,相信敵人對自己的缺憾也瞭若指掌。從軍事常理上言,他們就是不派人請求法軍主力救援,至少也要將我軍圍攻武昌的行動通知給法軍總司令知道。”

“圍城打援?!”張海強一分析,指揮部中衆多將領同時開口叫了起來。黃翼升眼神複雜地看着面前的這些陸軍將領,對張海強的判斷,黃翼升是再同意也沒有了,同時對張海強下面所要採取的作戰計劃,黃翼升也認爲不會出乎自己想象之外——英雄所見略同嘛!他是對解放軍中有如此衆多將領,在張海強只是開了個頭,馬上就將黃翼升所猜測到的說了出來,感到有點驚訝,這英雄也未免太多了點。

“不錯,就是圍城打援!武昌危機法軍不得不救,他要不救後路就被我們給抄了!從湖南到武昌兩百多公里道路,沿途到處都可以選做戰場。我軍就在路上先解決那位巴贊!我現在先說一下我的大致構想。劉參謀,你記錄一下,馬上派人到後面以加急電報發到南昌總部前指。”張海強坐到座位上,手指輕輕釦擊着桌子。

“第一;以一個步兵軍加強一到兩個乙種師,以及重炮兵一部繼續圍攻武昌,圍攻以土工作業,蠶食敵人前線爲主,形成對內正面。第二;以兩個軍形成對外正面,加強對巴贊所部偵察,選擇適當地點實施打援作戰。第三;湖南第四集團軍的任務是咬住巴贊,成圍殲法軍的南方正面。各部必須加強偵察工作,務必及時準確瞭解法軍動向。如可能,第四集團軍要想辦法將敵人飛艇部隊消滅掉。第四;準備過江的左宗棠第三集團軍應積極活動,務必拖住清軍並儘量殲滅之,使江北清軍無暇顧及江南法軍。以上一二三點我軍現已着手實施,第四點希望首長可以督促左副總司令,爲了戰爭需要,左副總司令不應再計較於個人恩怨。劉參謀,除將以上四點儘快傳回南昌,再派人乘坐飛艇通知湖南的邱司令員。”

黃翼升點點頭道:“聽起來不錯,不過張副總司令,您是否忘記了我們海軍?”

“這怎麼可能忘記?不光海軍,連林忠的飛艇部隊在這次戰役中也必須充分發揮應有的作用才行啊!黃司令,在我軍圍困武昌時,你們海軍艦隊是否可以將長江江面徹底封鎖?讓法國人就是想逃也無法逃過江去。”

“這個沒問題,現在除了湖口那邊必須留下的鐵烏龜外,王強的洞庭湖分艦隊正在湖南配合第四集團軍作戰,其他兩個分艦隊都被我帶了過來。這些法國鬼子沒什麼軍艦,想跟我們在江面上玩,咱誰怕誰啊!楊隊長、謝隊長,你們有沒有信心將鬼子分割在長江兩岸?”黃翼升回頭衝着跟隨自己過來那些人吼道。

“有!”黃翼升後面的海軍軍官同聲高呼道。

兩名年輕的佩帶上校銜海軍軍官朝前跨上一步齊聲道:“我等保證將鬼子堵死在南岸,決不讓一兵一卒逃過江去!”

兩名年輕的海軍上校,一名是海軍鄱陽湖分艦隊隊長楊瑞上校,還有一名是海軍長江分艦隊隊長謝積欽上校。經過湖口戰役後,一年多來,海軍補充了不少軍艦,雖然噸位很小,經不起風浪,可這些百來噸的軍艦在長江內作戰是綽綽有餘了。在整編後,海軍成立了三個分艦隊,除了楊瑞和謝積欽指揮的兩個,還有一個就是王強上校指揮的洞庭湖分艦隊。這次黃翼升率領了兩個分艦隊三十艘軍艦過來,也難怪他口氣會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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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海強滿意地點了點頭,法軍的軍艦雖然威力很大,可現在正在長江天京以下江面遊蕩着,武昌這裡沒有他們只船片舨,張海強認爲海軍兩個分艦隊足以將敵人困在江南了。

“很好。這次是否能全殲法軍就全要拜託各位艦長了。沈軍長,你馬上回部隊,通知部隊如果敵人以小股朝西南突圍,告戒讓大家不要阻攔,就讓他們衝過去好了。但對敵人後續部隊必須將他們堵截住!如若是大股南下,必須毫不留情堅決消滅之!對了,老李,你馬上派人乘坐飛艇到江北尋找正在麻城的騎兵軍,命令他們派一支得力部隊將敵人在江北的飛艇部隊駐地找出來,並消滅之,決不能讓敵人發覺我軍圍殲他們主力意圖。”張海強剛纔雖然說法軍會派人將武昌被圍的情報通知在湖南的法軍主力,可他心裡並沒有什麼底,如果敵人現在還沒派人出去聯絡,自己就將一切道路給堵死,這圍城打援的計劃可要胎死腹中了。

巴陵縣,石門灣是綿亙的幕阜山餘脈相思山下一個不大的村莊,全村不過二十餘戶人家,周圍羣山環繞,蒼松翠竹下,泉水潺潺流淌而去,一派世外桃源景象。只是到了一八六六年的三月,石門灣原有的寧靜被槍炮聲驚碎了。

昏黃的月光在浮雲中緩緩移動,涼風于山谷中徘徊着。山谷中點燃了幾堆篝火,隨着山風,熊熊篝火左右搖擺不定,燃燒的松樹枝發出噼啪聲。一隊隊疲憊的法軍士兵在山谷中巡邏着,士兵身影被忽明忽暗的篝火拉着老長,斜斜地拖入到黑暗中。

這裡是法國遠征軍飛艇部隊所在地。從石門灣到前線汨羅江不過四十多公里路程,法國飛艇速度雖然慢,兩三個小時也能到前線了,同時四十多公里路讓法國人心裡有了一種安全感,就是這樣,謹慎的法國人還是在石門灣部署了一個團擔任掩護,同時法軍遠征軍指揮部就在石門灣北面的白水洞,在那邊還駐紮了一個師的警衛部隊。白水洞與石門灣之間直線距離不過九里地,如飛艇駐地遭遇游擊隊襲擊,這個師還可以儘快支援石門灣。

夜已經深了,住在石門灣村裡的法軍飛艇成員進入了甜蜜的夢鄉。法軍自從進入湖南後,在過新牆河之前,一直相當順利,甚至可以用所向披靡來形容。陸地上前進的法軍注意到阻截自己的叛軍阻擊陣地越來越短,竈臺越來越少,同時沿途還零散地丟棄了一些打不響的步槍,沾滿污垢破損的旗幟,零落的腳印朝南面各條小道延伸過去。而法軍飛艇部隊在空中也發現一支支叛軍隊伍正從前線朝後面潰逃。過了新牆河後,前線狀況突然發生了急劇變化,地面上的法軍感覺到阻擊自己的叛軍火力越來越猛烈,好幾次法國人都感覺自己的進攻如同碰到一塊堅硬的鐵板,只是靠着尋找空隙法軍才繼續南下,而空中的飛艇也發現了源源不決的叛軍從南方趕了上來,到了三月八日,前線出現了幾艘叛軍飛艇,法軍飛艇依着人多勢衆,千辛萬苦下才將叛軍飛艇驅除出戰區空域。只是從八日開始法軍飛艇的日子漸漸不好過了,汨羅江上空雪白的飛艇一日多於一日,法國飛艇先是無法對汨羅江以南扔炸彈,接着又失去了汨羅江上空制空權。戰況一日烈過一日。到了現在法國飛艇只要到了前線,馬上就會遭遇到白色飛艇的攻擊。法國人早就失去了投擲炸彈的興趣,飛艇攜帶上機槍用於自衛。雖然大家彼此忌憚,不敢靠的太近,命中率都低的驚人,可每天進行這種戰鬥,這對飛艇成員身心上都造成了極大壓力。現在法國人只希望夜再長一些,最好永遠不要天亮,這樣自己就不用再戰鬥出勤了。

飛艇人員睡眠的環境不大好,中國山村中也沒什麼磚房,只有茅草屋,寒風順着縫隙灌進屋內,讓裡面好像比外面還要寒冷。可與外面的保護他們的步兵比起來,飛艇人員簡直是生活在天堂中了。石門灣房屋實在太少,沒那麼多房子供所有法國人駐,掩護飛艇的步兵團只能在周圍山林中扯起帳篷露天住宿了。

戰鬥在汨羅江呈膠着狀態,飛艇部隊在這裡一住就是四天,四天內不要說游擊隊,就連山裡特有的野豬、惡狼也彷彿嗅出面前這些人決不好惹,消失的無影無蹤。沒人騷擾讓原本神經高度興奮的法國人慢慢放鬆了警惕,現在的法國人只抱怨在這窮山惡水的鬼地方連個人影也看不到,他們無法殺人,無法掠奪金銀財寶,呼嘯的山風讓他們覺得自己到了一座死寂的外星球。

失去警惕性的法國人雖然還派了部隊在夜裡巡邏,可這種巡邏已經成了例行公事,士兵們只盼望着早日回到帳篷中休息,他們沒有注意到輕紗般的雲彩下,幾十只小黑點正緩慢地移動到他們頭頂。

“楚隊長,我們已經到達石門灣上空,根據偵察下面就是法軍飛艇停泊地方,我們已經到達空降區”周墉城從前面走了過來,低聲對正在後面抱着槍閉目養神的楚天舒說道。

“哦?到目的地了?弟兄們快起來,我們要開葷了!”

吊艙內傳來一陣嗦嗦聲,幾名戰士站了起來,最後一次仔細檢查着自己的裝備。吊艙內一片漆黑,大家只能摸索着檢查裝備。楚天舒站到門口,掏出懷錶就着外面昏暗的看了下時間,現在是凌晨兩點十五分。“周隊長,給後面的飛艇發信號,告訴他們準備空降。大家檢查好的報數。”

吊艙內響起低沉有力的一二報數聲。楚天舒朝裡面望去,裡面很黑,什麼也看不到,可楚天舒彷彿看到自己手下將士堅毅的目光。

“弟兄們,敵人的飛艇對我軍調動構成了極大威脅,因爲天上有敵人飛艇的偵察,我軍白天無法大膽地調動部隊,因爲有敵人飛艇,我軍飛艇不能在敵人頭上隨心所欲轟炸敵人,這對我軍消滅敵人極爲不利!現在,上級部署給我們的任務就是將它們徹底消滅在地上,大家想想軍帽上的徽章是什麼?衝破雲霄的飛龍!咱們是突擊旅,大家都是從各個部隊中百裡挑一選出來的,誰原來在各部中不都是尖子?咱們是解放軍的拳頭!是最有戰鬥力的部隊!從突擊旅成立以來,哪次執行的不是最刺激的任務?空降南昌虎口拔牙,將堅固的南昌城一夜給拿下。這是什麼部隊?是咱們突擊旅!天京城內救議長,挑撥英法聯軍與清軍內訌,立下如此奇功的是誰?還是咱們突擊旅!今天,上級信任我們,把如此光榮的任務交給我們,大家有沒有信心完成?”

“有!”幾名戰士同時回答道。

“有就好。”楚天舒聽到大家有力的聲音,滿意地靠在門邊看着手中懷錶。

爲了準備今天這次突襲,突擊旅與飛艇部隊進行了長期合練。飛艇部隊自從馬壋戰役因爲天黑在返程中付出巨大代價後,加強了夜間訓練,尤其是夜間飛艇與飛艇之間的配合,地形的判斷,將近兩年後飛艇部隊終於在夜間形成了一定的戰鬥力,雖然夜間攻擊敵人因爲沒有各種輔助設施顯得不現實,可夜間進行定點轟炸,或者藉助夜晚的掩護進行空投還是可以做到的。只是不管是轟炸還是空投,具體路線事先必須在白天要跑上幾趟。而突擊旅爲了今天的空降作戰,專門從部隊中選拔出一批精銳中的精銳組成空降大隊。一切的準備就看今天的了。

當懷錶分針指向兩點二十分,楚天舒將懷錶收進懷中。“發信號,我們下去!”

(三)

“楚隊長,祝你們凱旋而歸!”周墉城拉開艙門,拍了下楚天舒的肩膀道。

“大家一個接一個,跳!”隨着楚天舒的命令,戰士們魚貫從飛艇中躍了出去,一朵朵白花在夜空中盛開。楚天舒緊了下身上攜帶的步槍,最後一個躍了出去,投身於無盡的黑暗中。風如同刀割般從四面會攏過來,刮的讓人人睜不開眼。呼啦一聲,正在自由下落的楚天舒感到自己被什麼東西猛地拽了一把,懸在了半空中。降落傘打開了,楚天舒手拉着傘繩望向下方,下方不遠的地方有幾點紅色的火光,火光正跟隨黝黑的大地在搖晃着,擡頭望向周圍,月空下,天空中一片白色的傘花,突擊旅空降大隊全部從飛艇中跳了出來。

懸在空中的時間是漫長的,擔心敵人發覺自己空降下來這讓楚天舒感覺自己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人終於接近地面了,大地在眼前急劇地撲了過來,楚天舒微曲着雙腿,準備迎接大地的歡迎。很快,周圍樹林超過楚天舒的頭頂,雙腳劇震,兩腿一陣發麻,楚天舒終於又回到了地面。

落在地上的楚天舒一個側滾翻,人被傘衣拖着走了幾步路,楚天舒連忙從綁腿裡抽出匕首,用力將傘繩割斷了。站起身的楚天舒打量着這個降落場,與自己在後方訓練時候一樣,降落場並不大,只是兩列山峰見的一個谷地,現在一百多的空降大隊成員正先後落在谷地中,只是有幾個人降的偏了些位置,楚天舒眼瞅着有人落到了兩邊山頭的樹叢中,驚醒睡夢中的林鳥。

天空中三十艘飛艇轉向慢慢地飛走了,消失在遠方,下面的事情已經與他們沒什麼關係。空降大隊將士落地後連忙將傘繩割斷,從懷中的揹包上拉出橫擱着的步槍,朝谷地中間奔跑過去。

“隊長,一中隊失蹤戰士三人。”

“報告,二中隊失蹤戰士兩名,其餘集結完畢!”

“報告,支援炮兵分隊損壞六零炮一門,因傘具未打開犧牲戰士一名,其餘完好無損。”

“……隊長,三中隊有五人未到達,其餘集結完畢!”幾名分隊長在集結好部隊,檢查一番後跑到楚天舒面前將空降情況彙報給了楚天舒。情報彙總後楚天舒得知一百八十名的空降大隊現在包括自己有一百六十九人集結在這裡,六門六零迫擊炮中,現在還有五門可以使用。讓楚天舒最滿意的是支援炮兵分隊配屬的三挺水冷式機槍未出問題,這東西在實驗場上威力可是極爲巨大的。可以說空降中部隊損失不大,是一次成功的空降。

看着面前身着法軍軍服的空降大隊戰士,楚天舒一點不懷疑這次偷襲會發生什麼意外。這些戰士雖然身着法軍軍服,可爲了夜晚能夠辨別,在他們的右臂上都纏上了白毛巾。楚天舒掏出懷錶看了下,收了回去滿意地說道:“好,各中隊按照事先制訂的計劃行動,王隊長,你的炮兵分隊要隨時注意給部隊提供火力支援。一定要將敵人飛艇全部摧毀!等戰鬥結束後大家朝東南轉移,主力部隊會在三十里外的潭家山接應我們。”

雖然還有十人沒有歸建,楚天舒也顧不得等他們了,從剛纔情況看,這些失蹤的很有可能落到了山上樹叢中,當然,也不排除傘具未打開犧牲在樹林中的可能,現在已經凌晨兩點四十五分,楚天舒沒有多餘時間用於等候那些還活在樹林中的戰士。幾個分隊迅速投入到黑暗中,谷地西方樹林發出一陣沙沙聲後再次迴歸了沉寂。

月亮將淡淡的光華收斂在雲層後,大地陷入黑暗中。快要四點的時候,楚天舒率領着部隊登上了靠近石門灣的海拔五百米山頭,石門灣靜靜地躺在山頭右邊的山坳裡,村門口燃起兩堆篝火,在山下面沿着山道還點了幾堆篝火,這些就是一個小時前楚天舒在空中看到的那幾處火光。山道上不時有一隊隊的法國士兵晃盪着。遠處成排的帳篷搭建在樹林邊。山谷裡堆積着幾堆黝黑的東西,周圍幾名哨兵慢慢踱着步。

法國人將飛艇基地設置在這裡是有道理的,這裡進出只有一條道路,兩邊都是陡峭的大山,除非你是猿猴,不然想在沒有阻撓下進入石門灣簡直是不可能的,可惜他們今天遇到的對手恰恰是連猿猴不能通過的地方都能翻過去的突擊旅。

炮兵分隊戰士在王石安指揮下,緊張有序地將地面拍實,放好座鈑,支起了炮管,三挺機槍被架了起來,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了下面樹林邊的帳篷。楚天舒掏出望遠鏡望着下面,半山中樹枝搖動了幾下,只是沒有發出聲音。一切的行動不能發出半點聲響,萬一驚動敵人,突擊旅精心準備了許多時間的計劃全部泡湯不說,那些正在攀沿下去的戰士能有多少回來就難說的很了。

“快呀……快呀……小夥子們再快一點……”楚天舒心裡默默唸叨着。楚天舒也明白除非你是飛下去,不然從幾百米懸崖上下去總是需要一定時間的。訓練中全副武裝的戰士用了半個多小時,那邊的地形還是熟悉的,何況今天在這陌生地方?

焦急的期盼下,山下面出現了幾道身影,幾名空降大隊戰士彎着腰靈貓般朝懸崖下游動着的一名法國哨兵摸去。當接近遊動哨兵時戰士們匍匐在地,默默地等待着,等遊動哨兵轉身朝其他地方走去,兩名戰士從地下一躍而起,猛地撲在法國哨兵身上。山頭上的楚天舒沒有聽到一點聲音,就看到那名法國哨兵靜靜地躺在地上了。兩名戰士朝後面打了個手勢,上百名戰士迅速躍了起來,快速朝前面奔跑一段距離後再次臥在地上,朝前面匍匐過去。

眼看着戰士們進入飛艇停泊的地方,楚天舒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回頭輕輕走了兩步,到王石安身邊小聲道:“王隊長,迫擊炮準備……等爆炸響起後讓機槍把帳篷到下面的道路封鎖起來,掩護戰士們平安撤退。”

夜幕下王石安只有兩個眼珠還發着光,王石安輕輕點點頭後,小聲答應道:“明白隊長。”

楚天舒回到剛纔位置,見下面山谷裡少了幾名法國哨兵,看樣子是被偷襲的戰士們摸掉了。過了會兒,下面法國飛艇停泊地裡突然爆發出耀眼的白光,巨大的轟鳴聲傳了過來,巨大的一股蘑菇雲翻滾着朝空中升騰着,接着又響起了第二聲,接着第三聲……一團團火光從下面冒了出來,連串的炸雷震的楚天舒耳朵裡除了蜂鳴什麼也聽不到了。

正在巡邏的法國人被眼前景象驚呆了,等他們反應過來端着步槍朝正在爆炸的飛艇停泊地跑了過來,同時靜悄悄的石門灣一片嘈雜,無數人從茅屋中奔了出來,望着下面飛艇停泊地發愣。

下面傳來激烈的槍聲,北面山道上正朝山谷趕過去的法國士兵在槍聲中成片的倒了下去,火光中突擊旅的戰士彎着腰藉助樹木土堆掩護朝敵人開火,跳躍着朝前前進。西邊帳篷處無數衣冠不整的法國人跑了出來,跑出來的法國人很多連武器都忘記了攜帶。

“嗵……嗵……”空中傳來尖嘯聲,隨着幾道劃破天際的白色拉煙,石門灣外聚集着的法國人羣中幾團火球猛地將他們吞沒了,接着山頂響起了水冷式機槍怒吼聲,下面遠方帳篷處正朝外跑的那些人在機槍聲中一個個接連倒地,機槍怒吼聲中夾雜了下面淒厲的慘叫聲。

法國人這才醒過味來自己受到偷襲了,反應迅速的法國士兵連忙端起武器拼命地還擊着,只是他們不知道打擊到底是從什麼地方而來,大量的子彈只是朝無盡的黑暗裡打了過去,對解放軍戰士一點威脅也沒有。在解放軍機槍、迫擊炮打擊下,涌成一團的法軍士兵紛紛栽倒下來。

法軍駐地陷入混亂,士兵們有如世界末日來臨,無頭蒼蠅般在駐地周圍到處亂跑。石門灣處幾股黑色煙柱緩緩升到半空,與飛艇停泊地升騰起的蘑菇雲彙集在一起,凝聚成厚重的烏雲。彈坑附近躺下了十多名從茅屋衝來看看發生什麼事情的飛艇成員,沒被炸到的那些飛艇成員抱頭到處亂竄,尋找他們心目中安全的地方。南面山道上巡邏的法軍士兵散開隊形朝着火光沖天的飛艇泊地衝了上來,只是在擔任偷襲的空降大隊阻擊分隊狙擊下,那些士兵跑了沒幾步路速度就遲緩下來,最後簡直是在爬了。

北面山道的法軍士兵在迎頭打擊下慌忙朝後面撤退,一邊撤一邊極力收攏兵力想要阻擊,只是他們還未站穩腳跟,在他們後面又響起了激烈的槍聲,逃的最快的幾名法軍士兵抽搐着栽倒下來,兩團火球在山道上騰空而起,耀目的紅光照亮整個山道,通過紅光可以看到兩路身着法軍軍服的隊伍正夾擊着中間散亂不堪的法軍巡邏兵。

楚天舒騰地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衝到王石安身邊大聲喊道:“王隊長,迫炮朝南面山道上打!將敵人追兵壓制在山道里,掩護部隊轉移!”

支援炮兵分隊的戰士隨着他們隊長嘴裡報出的連串數字,迅速將迫擊炮炮口掉了個方位,一聲放,幾發炮彈拖着淡淡的白煙消失在空中,怪嘯着朝黑暗裡飛去。很快,南面山道上接連升起一團團火球,碎石斷枝在火球中飛舞,幾名躲藏着的法軍士兵撲倒在地,封鎖帳篷的三挺機槍掉轉了射擊方向,連連怒吼聲中,密集的子彈打的樹葉迸飛,塵土飛濺,活着的那些士兵畏懼了,死趴在地上不敢朝前再走一步。

“準備轉移!”

楚天舒看了下表,從四點三十第一聲爆炸響起,到現在爲止只有短短五分鐘。見偷襲部隊在三分隊接應下已經從北面山道衝了出來,朝王石安揮了揮手,下達了轉移的命令。根據情報,在石門灣周圍駐紮了不少的法軍部隊,現在不過是因極度混亂使敵人無法摸透倒底遭到多大部隊襲擊,如果給他們反應過來,就要輪到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了。——不管任務有沒有完成,時間到了必須轉移,決不戀戰。——這條鐵的紀律讓突擊旅在嚴酷戰爭環境裡能一直生存下來。

各支突擊旅空降大隊分隊在山下會合後,在楚天舒率領下轉移了。離開石門灣,楚天舒心情十分舒暢。這次偷襲進行的極爲順利,在支援炮兵分隊掩護下,一、二分隊端了法軍飛艇老巢,然後兩個分隊以一部牽制敵人,主力朝北路山道猛衝,在三分隊策應下順利衝了出來。戰鬥中一百六十多名戰士只有四人被流彈擊中,負了點小傷,卻並不影響他們跟隨空降大隊轉移。順利的戰鬥讓楚天舒走路的腳步輕快了不少,有種放歌一曲的衝動,只是這裡還是敵佔區,想歸想,付諸行動可不行。當空降大隊繞過蒼翠的山頭,後面天空猛地一亮,劇烈的爆炸聲從後面傳了過來,一股熱浪追了過來,讓空降大隊將士感到後背微燙了一下,接着後面接連響起連串的爆炸,石門灣陷入一片火海中,西方天空被熊熊火光映的通紅。戰士們顧不得欣賞自己的傑作,頭也不回鑽入無邊叢林中。

三月十二日,天剛矇矇亮的時候,暫時住在白水洞的巴贊元帥在一班隨從人員陪同下來到了石門灣。剛繞過山頭,眼前的景象讓巴贊張開嘴巴說不出話來。

原來停泊飛艇的地方現在還青煙裊繞,焦黑的地上隨處散落着鐵皮製造的飛艇吊艙殘骸,至於氣囊已經無跡可尋了。山道上血漬處處,西邊山道旁原來排列整齊的帳篷,現在少了許多,有的東倒西斜,還有的只剩下支起帳篷焦黑的架子了。石門灣飛艇人員住處,幾間茅屋矮了一截並且好象大了許多,仔細看才發覺茅屋下面的泥牆倒塌了,上面的茅草頂子塌了下來,給巴贊造成了茅屋更大的假象。到處迴響着傷兵的哀號,疲倦的法國士兵正在將陣亡者聚集在一起。眼前的一切讓巴贊元帥久久回不過神來。

“元帥閣下,糟糕之極,簡直是再糟糕也沒有了……”警戒飛艇泊地的法國步兵團達呂上校接到元帥到達這裡的消息後急忙趕了過來,無力地行過軍禮後,嘴裡喃喃地低聲嘟囔着。

“達呂上校,你給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巴贊極爲不滿地怒視着面前達呂上校。

“元帥,凌晨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一支我軍部隊,大家都是自己人,我的手下也沒對他們有什麼防備,誰知道他們一進來就對我們進行了攻擊,並且焚燬了這裡的飛艇。受到攻擊後,我的團進行了頑強抵抗,可他們有機槍,還有大炮,全團在抵抗中陣亡七十八人,負傷二百五十四人。另外飛艇隊還傷亡了二十來人。……元帥閣下,這實在太意外了!爲什麼自己人會到這裡來進攻我們?這是那支部隊,實在是太混帳了!”達呂上校氣憤地辯解道。

巴贊朝達呂上校咆哮着:“達呂上校,你見了鬼吧?!難道你不知道我軍主力正在前線作戰嗎?除了迪克羅將軍的特魯瓦師,在周圍那來的什麼自己人?爲了掩蓋自己愚蠢的錯誤,竟然找這種藉口來推搪,難到上校不認爲您的藉口實在是太滑稽了嗎?”

達呂上校被巴贊訓的頭也擡不起來,對巴讚的痛罵達呂並不服氣,在凌晨的戰鬥中,他的手下真的看到是自己人在攻擊自己,戰鬥是從飛艇停泊的地方首先打起來的,進出停泊地只有南北兩條通道,在通道上來回巡邏的部隊也很多,如果是叛軍,他們又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重兵守衛的飛艇停泊地?自從受到偷襲,達呂上校的腦子就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他不是不覺得自己人打自己人有些太玄虛,問題是不光他的手下,就連一些眼尖的飛艇人員也發誓賭咒是受到自己人攻擊,這讓達呂不能不相信。只是巴贊這麼說,達呂雖然不服氣,也想不出用什麼話反駁。

“元帥閣下,達呂上校說的有可能是真的,他們恐怕真的遭遇到身着法軍軍服的部隊攻擊。”跟着巴贊元帥趕過來的法軍特魯瓦師師長迪克羅將軍謹慎地說道。

“將軍,您不要開這種玩笑,我們軍隊現在都在汨羅江,這裡除了達呂上校部隊外,就只有您的特魯瓦師了,難道是你的手下偷襲達呂上校嗎?”

巴贊元帥的話讓迪克羅皺了皺眉頭:“我的師一直在白水洞,這個司令官您是瞭解的,他們並沒有到這裡來。我的意思是達呂上校他們遭遇的是身着‘法軍服裝’的叛軍偷襲。”

見巴贊元帥疑惑地看着自己,迪克羅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我當到遠東的時候遇到了以前軍校老友第四師的格雷維將軍,在聊起遠東戰爭時,格雷維將軍曾經說過一件事情。元帥閣下,兩年前既一八六三年十二月,我們與英國軍隊在中國軍隊配合下攻佔了江寧,這事您是知道的。但在攻佔江寧時發生了一件遺憾的事件——英軍與清軍還有我們法軍在僞天王府內發生了一起內訌事件。事情起因極爲簡單,無非是爲了誰多撈取一些戰利品而已,這事說大不大,可是在當時在場的軍官已經將事情擺平時,突然有人在擁擠的天王府內朝軍官打冷槍,當場造成英軍高姆上校的意外陣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相信元帥閣下您是明白的。很遺憾,因爲江寧發生的事情在我們與英軍及清軍中造成了極大的隔閡,這也許就是聯軍在湖口戰敗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元帥閣下請想一下,當時天王府已經被聯軍攻佔,掃蕩後周圍並沒有敵人,可這內訌是如何發生的?格雷維將軍一直懷疑此起事件是叛軍搞的鬼,他們有心挑撥我們與友軍之間關係,只是當時無法找到證據。”

“請等一下,迪克羅將軍,您的意思是當時那些叛軍裝扮成我軍偷襲了英軍,而今天他們再次僞裝成我軍偷襲了這裡?”

“應該是這樣。在湖口戰役中我們法軍損失嚴重,被叛軍俘虜至今未釋放的戰俘也有不少,他們要搞到我軍軍服並不困難,達呂上校他們遇到的應該是這些僞裝成我軍的叛軍。只是這些叛軍是從什麼地方溜過來的?如果不找出漏洞的話……”迪克羅摸着下巴自言自語着。

“該死的!派出所有可以派出的部隊將那些叛軍找出來,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將那些叛軍找出來!”迪克羅的話讓巴贊元帥不寒而慄,叛軍既然能攻擊距離前線四十公里的石門灣,那麼憑什麼他們就不能攻擊距離石門灣不到五公里的白水洞?望着周圍青黛的羣山,巴贊元帥感覺彷彿每棵樹木後面都藏着一名叛軍士兵,他們正虎視眈眈盯着自己,隨時打算朝自己放上一次冷槍。這種想法讓巴贊渾身打了個激靈。

“迪克羅將軍,你馬上命令你的特魯瓦師嚴密搜查周圍山林,在我們腹地決不能允許有叛軍部隊活動!我現在就回白水洞,至於達呂上校……您所要保護的飛艇在什麼地方?飛艇全毀了,而上校您卻活的很健康,很好,很好……上校您是跟我回去接受軍事法庭審判,還是以什麼方式保留您作爲一名軍人應有的榮譽,這由上校您自己決定。”總覺得有敵人在暗中瞄着自己的巴贊元帥再也沒有勇氣留在石門灣了,給達呂上校留下狠話後,巴贊頭也不會轉身朝山谷外走去,迪克羅將軍憐憫地看了眼達呂上校,什麼話也沒說跟着巴贊走了。走了沒幾步路,巴贊回頭看了眼自己剛纔所站的位置,見達呂上校正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兩眼呆視着自己這邊,巴贊厭惡地皺了皺眉頭,再也不理會可憐蟲達呂,調頭筆直地朝前走去。沒走幾步路,後面傳來發瘋般地悽笑,接着後面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槍聲,槍聲在山谷裡久久迴盪着。

“……溫普芬將軍報告,第一軍在進攻屈潭戰鬥中損失六百餘人,屈潭未攻佔……費德爾布將軍報告,第二軍在進攻屈潭以南八公里的羅家山戰鬥中損失九百人,到今天上午爲止,羅家山還在叛軍手裡。這是第三軍康羅貝爾將軍的報告,第三軍在增援第一軍時,於磊石山遭到叛軍軍艦轟擊,部隊傷亡六十餘名被迫後撤……”

“夠了!夠了!該死的,爲什麼沒有我想要知道的消息?”巴贊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揮舞着手臂咆哮着。早上石門灣事件已經讓巴贊心情極爲灰暗了,到了晚上,巴贊在白水洞指揮部內接到前方的消息沒有一個是好的,這讓他無法不發火了。巴贊緊握着拳頭,目光逼視着面前的參謀繼續咆哮着:“什麼損失,什麼傷亡……統統是應付我的鬼話!他們不是將軍,是膽小鬼!沒錯,是膽小鬼!真該撤了這些混蛋,讓有能力的人率領我那勇敢的戰士去衝鋒,去殺敵!”

巴贊正怒吼着,迪克羅將軍從外面抱着一團東西走了進來。

(四)

“元帥閣下,您看看這是什麼東西?”迪克羅將懷中抱着的東西丟在了地上。

“這是什麼?”巴贊被迪克羅將軍丟在地上的東西所吸引,走了過去,踢了一腳。柔軟的感覺讓巴贊元帥蹲下身,伸出手將地上東西抓了起來。

“絲綢?”

“正是,我的士兵在石門灣東北山谷半山叢林中發現了一名身着我軍軍服的黃種人。這人已經摔死了,在他的後背包裹中我的士兵發現了這個東西,另外在山谷裡還散落着很多跟着東西一樣的用白色絲綢做的東西。”

巴贊元帥腦子裡隱隱有什麼東西,彷彿呼之欲出了,卻又死死堵在裡面,這讓巴贊極爲不好受,巴贊蹲在地上擺了擺手,疑惑敵問道:“等一下,迪克羅將軍,您說發現的那個黃種人是摔死的?他是從懸崖上摔下來,還是從其他什麼地方?”

迪克羅將軍也蹲了下來,手摸了摸雪白的絲綢:“那邊沒有懸崖,只有不高的松樹。當士兵發現屍體時,屍體周圍散落了一地被撞斷的松枝,而且這個黃種人渾身所有骨頭都摔的粉碎,人就如同一堆爛泥躺在那裡,我的士兵還是從皮膚上認出不是我們法國人的。”

“我的上帝!這個可憐的孩子。”巴贊急速在胸口劃了個十字,站了起來:“這麼說他是從天上摔下來的。”

“除了這個摔死的黃種人,其他絲綢下面並沒有什麼東西,絲綢下面的繩子被利器割斷了,地上那些野草還被衆多人踩過。還有,在石門灣東面的懸崖上,我的士兵找到了大量金屬彈殼,這種金屬彈殼我們軍隊可沒有。”

巴贊明白迪克羅心裡想着什麼,現在可以肯定凌晨偷襲石門灣的就是叛軍,而且還是精銳的叛軍部隊,這些叛軍精銳是自天而降,降落後,他們爬上了石門灣東面的懸崖,然後利用懸崖峭壁,守備隊防備不嚴,偷偷溜了下來,打了自己守軍一個措手不及。事情發生後,想想經過很簡單,可真要實施起來,簡單的計劃卻要進行嚴密部署,同時每一步都不能走錯。這樣的計劃巴讚自己也能制訂,可制訂後卻沒有那支法軍部隊可以實施。雖然是敵人,巴贊在心底裡還是很欽佩他們。至於迪克羅帶回來的這堆絲綢,很明顯,這個是那些叛軍用來自空而降的。難怪好幾次在飛艇人員彙報中提到叛軍被擊落的飛艇下面有白色的東西飄蕩,他們有這種東西,從空中跳下來自然不會死了。而迪克羅將軍手下遇到的這個倒黴鬼,看來他的空降器沒有打開才讓他摔死。

讓巴贊遺憾的是自己的飛艇在凌晨叛軍偷襲中被燒光了,現在就是明白有這麼個空降器,他的手下也無法應用,這東西得等重建飛艇部隊後才能用上了。

巴贊正遺憾着,外面響起一陣喧譁,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什麼人在外面喧譁?”

“司令官,武昌羅歇里奧將軍那邊有人過來了!”

“羅歇里奧將軍?讓他進來吧。”巴贊有種不祥預感了,現在戰況事事不順,飛艇部隊被人家在地面上毀掉了,就是自己到前面親自督戰,可前線的三個軍還是被阻在汨羅江北岸無法再前進一步。戰事如此不順,武昌的第四軍不會也出了什麼問題吧?

巴贊現在明白武昌對自己的重要性了,現在法國海軍艦隊無法進入揚子江內配合陸軍作戰,要是武昌被叛軍攻佔,自己這裡再無法將湖南攻下來(在汨羅江受阻後,巴贊雖然不肯承認,可實際上他已經對攻佔湖南喪失了信心),七萬法軍就要被人家圍困在這裡了!現在彈藥補給,傷員後送都要通過武昌,沒了武昌,等待法軍的是什麼,不用怎麼想也可以明白了。

“司令官……”沒多少時間,一名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的法軍上尉跌跌撞撞從外面跑了進來。上尉無力地敬了個半禮,開口還沒怎麼說,人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軍醫!軍醫在什麼地方?!”巴贊心急火燎地朝外面叫道。看着上尉蒼白的面龐上鬍子拉碴,巴贊明白武昌肯定是出事了,而且事情還極爲嚴重,這讓巴贊無法再冷靜下來。軍醫很快從外面跑了進來,一番檢查後在給上尉補充了一些水,讓他休息一會兒後,上尉終於緩過神來。

臉色略微好轉的上尉在大口喘了會兒氣後,掙扎着說道:“元帥……我是第四軍軍部偵察參謀拉馬丁上尉(“上尉,我們見過面,您就不必再自我介紹了,您還是說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您趕過來?”巴贊伸出手阻止拉馬丁上尉繼續做自我介紹。)……羅歇里奧將軍派我來通知司令官,大股叛軍於九日夜裡出現在武昌周圍,對我軍陣地發起了攻擊。將軍請求司令官派部隊增援,不然我們第四軍就要頂不住了!”

“上尉你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巴贊一聽九日夜武昌受到攻擊,疑惑地問道。從武昌到這裡有一百八十公里路,巴贊當時走了六天才到這裡,對武昌什麼時候遭到攻擊,巴贊不能不疑惑。從武昌到白水洞可不是一馬平川,有山地,有河流,正要叛軍將武昌包圍了,外圍還有叛軍部隊,怎麼可能三天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拉馬丁上尉看出了元帥的疑問,喝了口水解釋道:“九日夜叛軍一出現在武昌外圍羅歇里奧將軍就派我率領一個連出來請求增援,爲了趕時間,三天三夜我們沒合過一次眼,只是跑,快跑……我們曾經兩次遭遇過叛軍,經過激戰才衝了出來。連隊一百三十人在戰鬥中死了二十一人,路上累死了三人,過蒲圻河淹死了一人……”

“行了,我知道你們都是好樣的,上尉你用不着再彙報你們傷亡了。”巴贊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他對拉馬丁上尉彙報的傷亡數字不感興趣,汨羅江前線傷亡還要大,剛纔自己已經聽夠了那些枯燥的數字,無非是亡多少,傷多少,接下來就是無法攻佔敵人陣地……總之伴隨傷亡而來的沒一個是好消息。“上尉,我肯定你們第四軍真的受到叛軍攻擊,可你要告訴我,攻擊你們的叛軍有多少人?都在什麼地方?不然我無法從這裡抽調部隊回去增援,要知道,該死的湖南這裡也需要大量的部隊,需要十萬甚至更多部隊!”

巴讚的問題難住了拉馬丁上尉,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巴贊。羅歇里奧將軍在敵人一開炮就將自己派了出來,鬼才知道叛軍有多少人,具體都在什麼地方!

“司令官閣下,我瞭解羅歇里奧將軍,他是一名真正的軍人,要不是他們遇到自己無法解決的難題,羅歇里奧將軍是不會派人來請求支援的。”自從拉馬丁上尉進入指揮部後一直沒開口的迪克羅將軍說話了。迪克羅的話讓巴贊開始仔細考慮自己所面對的局面。雖然自己跟羅歇里奧之間現在彼此都看不順眼,可武昌是萬萬不能丟的,就是爲了自己安全,也不能不援救武昌。

拉馬丁上尉見迪克羅將軍幫自己的上司說話,感激地看了眼迪克羅,想了想組織一下自己該說的話,道:“司令官,九日夜裡武昌東面小龜山遭到至少五十門以上重型火炮轟擊,我軍炮火完全被敵人壓制住。另外在過來的路上,據我觀察敵人在武昌南面集結了五萬以上軍隊。也許在後面還有更多的,可我沒有看到。”

“上尉,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先下去休息吧。”

當拉馬丁上尉從指揮部裡走了出去,巴贊癱坐在座位上望着漆黑的門外發起了愣。迪克羅見巴贊正在沉思中,想要輕輕退出去,可這時候巴贊開口了:“迪克羅將軍,請讓佩雷爾將軍過來。”

“是的。”迪克羅微躬下身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迪克羅又回身小心問道:“司令官,我軍是否需要撤回揚子江北岸去?只要能保留武昌作爲橋頭堡,相信我們是可以跟皇帝陛下交代的。”

迪克羅的“撤”字傷了巴贊脆弱的心臟,條件反射般,巴贊猛搖着腦袋:“撤退?……不、不、不,法國軍隊辭典中沒有撤退這個詞組,我們要朝武昌進攻!是的,是進攻,進攻回出發地!”

見巴贊對撤退如此敏感,迪克羅將軍只能無奈地搖頭了,作爲格雷維將軍校友,迪克羅將軍同時還是法國遠征軍第四軍軍長羅歇里奧將軍的摯友,對羅歇里奧與巴贊之間矛盾迪克羅是瞭若指掌,當時羅歇里奧無論如何都不贊同朝揚子江以南進攻,他認爲與叛軍比起來,法軍不光沒有什麼絕對優勢,恰恰相反,法軍倒是處於劣勢中,留在北方至少可以維持江北局勢,要是南下,十萬法軍可是連回家道路都摸不着了。羅歇里奧是從戰場上來看待問題,而皇帝陛下忠實的將領巴贊元帥卻想着實現皇帝的囑託,巴贊無數次說過,留在北方只能讓南方叛軍做大,法蘭西帝國想要的領土都在揚子江以南,江北並沒有法國利益,只是爲了維持清廷政權存在,就讓十萬法軍困守在江北,這實在是太無能了。對羅歇里奧認爲叛軍zhan有優勢,巴贊元帥更加嗤之以鼻,世界第一陸軍強國要是趕不上落後的遠東帝國裡面一支叛軍,這第一陸軍強國的稱號豈不是太可笑了?叛軍人多,不過是爲了讓法軍取得更大的戰果,只要遠征軍將領不再膽小如鼠,尋找敵人主力,抓住他們並且找到他們弱點,再多的遠東叛軍也只能成爲俘虜,或者是地上的死屍。

巴贊元帥的話其他人是必須聽的,而羅歇里奧將軍就是有再多的不滿,在巴贊定下調子後,也無法再反駁了。於是法國軍隊渡過了揚子江,爲了扼住叛軍命運的喉嚨又進入湖南作戰。很可惜,叛軍的喉嚨並不是那麼好掐住的,前線部隊受阻,擔任偵察、支援、驅趕叛軍飛艇的法軍飛艇部隊又在今天凌晨全軍覆沒,現在天空成了叛軍天下,而法軍唯一的退路武昌又出了問題。

迪克羅將軍看到的巴贊元帥如此神志脆弱,得到的印象是法軍沒有抓到叛軍弱點,自己的弱點卻被叛軍抓住了。成爲俘虜或者成爲地上的死屍,這話不是說叛軍,而是形容將來的自己。迪克羅現在認爲羅歇里奧對局勢看的太透徹了,如果讓羅歇里奧擔任遠征軍司令官,那麼現在這種局面決不會出現。很遺憾,遠征軍司令是固執的巴贊元帥,而不是羅歇里奧。迪克羅出去的時候一邊想,一邊對眼前的局勢憂心不已。

“司令官,您找我嗎?”頭髮雪白的佩雷爾將軍從外面走了進來,指揮部內巴贊元帥正斜靠在椅子上,雙眼無神地看着什麼,可是從空洞的眼神裡,佩雷爾將軍知道自己就是站在巴贊元帥面前,他也不會有什麼反應,他的心早已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燭光飄搖,將元帥身影拉的老長,拖到了後面牆壁上。佩雷爾見巴贊沒有反應,走到元帥身前又輕聲叫了一聲。巴贊終於有反應了,放在扶手上的手掌輕微抖動起來,眼珠開始轉動,慢慢地聚焦在佩雷爾將軍臉部。

巴贊認出了站在面前的佩雷爾將軍,微微地點了點頭,點頭幅度很小,小的讓佩雷爾以爲元帥衝自己點頭是自己的錯覺。巴贊低語道:“將軍,您擬訂一封命令,通知第一、二、三軍朝武昌轉移,武昌那邊局勢極爲危險,如果武昌丟了我們可都無法回家啦!”

“武昌的局勢我已經從第四軍派來的那個連隊瞭解過了,是應該派部隊救援。只是前線現在與叛軍正在膠着中,戰鬥極爲激烈,現在撤下來,部隊恐怕會崩潰。或者讓第三軍先回去救援?”

巴贊堅定地道:“全軍回去救援!羅歇里奧將軍那邊光南面就集結了五萬以上的叛軍,光康羅貝爾將軍的第三軍是無法突破叛軍包圍圈與羅歇里奧將軍會師的。如果南面叛軍有十萬以上,第三軍孤軍過去恐怕還有被叛軍包圍的可能,難道到時候我們再回去援救被包圍的第三軍嗎?”

佩雷爾默默點了點頭,道:“那麼讓第一軍擔任掩護,第三軍負責開路,偵察道路並無叛軍埋伏,第二軍走在中間。司令官您看這樣如何?”

巴贊毫不猶豫說道:“如何安排這是您的事情,我只要求部隊儘快離開這裡,與羅歇里奧將軍的第四軍會合。”

巴讚的話讓佩雷爾皺起了眉頭,三個軍七萬部隊豈是說走就走的?猛然從前面撤下來,那些叛軍豈能不趁勢追擊,要是這樣部隊損失可就大了。從前線到武昌有兩百多公里路,後衛被叛軍衝亂,前面再出現叛軍阻截,到時候就不是救援羅歇里奧將軍了,而是自己需要別人救援。

臨資口位於湘陰境內,北上的湘江在這裡分岔,注入洞庭湖。這裡距離汨羅江只有三十公里,解放軍第四集團軍前指與海軍的洞庭湖分艦隊就駐紮在這裡,而空軍支援湖南的飛艇在湘江西岸的葫蘆嘴。白天湘江上船來船往,各種船舶裝載着人員、糧食、彈藥送上前線,陸上一支支部隊、支援前線的民工從臨資口對岸沿着江堤朝北面開去。只要天氣晴朗,空中都會出現雪白的飛艇,飛艇三兩成羣朝北面飛去。

晚上,從臨資口可以看到周圍到處都是篝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東岸羣山。臨資口江堤上響起了洪亮的歌聲:“第一隻馬燈高又高,郭子儀真是大英豪,平反胡奴功勞高,金殿卸甲換龍袍。第二隻馬燈湊成雙,嶽王爺槍挑小樑王,精忠報國抗金邦,萬古千秋永流芳……第七隻馬燈多勇猛,楊七郎真是無敵將,手拿一枝梅花槍,殺得遼兵喊爹孃。第八隻馬燈快如風,八大錘大戰陸文龍,知道自己是漢人種,陪了乳孃來歸宋……”

“嗬!林軍長,你這唱的什麼東西?怎麼又是楊家將,又是嶽王爺的?我說林軍長,你這嗓子也太差了點,扯着嗓子在那嚷嚷,我在裡面聽着還以爲是誰家的公雞走失了。司令員您說是不是?”聽到歌聲文宇從民房走了出來,看到模範軍軍長林建華坐在江堤上咿咿呀呀唱着歌,而集團軍司令員邱明坐在樹墩上手指夾着香菸看着對岸的篝火。

林建華停了下來,看着文宇笑罵道:“開什麼玩笑!軍人嘛,唱什麼東西自然是聲音越大越好,怎麼可能跟娘們一樣細聲細氣?你文軍長說話聲音就低了?”

“他呀,他這唱的是英雄調,是林軍長在寧波時候從山民那邊聽來的,文軍長你那時侯在江西,自然不知道了。歌是好歌,關公、狄青、穆桂英,真的假的傳說的,樣樣俱全,連娘們都出來了。至於林軍長唱的咋樣,這隻有林軍長自己肚裡明白。”不大喜歡多說話的邱明聽到文宇的話,難得地開口解釋起來。

“司令員,給根菸抽抽怎麼樣?”文宇走到邱明身邊,伸出手嬉皮笑臉地說道。

邱明不滿地將文宇伸過來的手打了回去。“去!你自己有怎麼跑我這兒討來了,還要不要臉?”

“呵呵,司令員,人家文軍長精着呢!這段時間跟文軍長接觸後,給我的感覺文軍長光想着從人家那邊撈點便宜,自己卻死活不肯吐點東西出來,十足的鐵公雞,一毛不拔!”

文宇見林建華看着邱明駁了自己面子,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看着自己笑話,馬上將手伸到了林建華身邊:“沒錯,誰叫咱小時侯家裡特窮,家徒四壁,吃只能到山上挖野菜,衣服沒的穿,就連睡覺也只能抓把稻草當被子。什麼都沒有你讓我拿什麼東西給人?從小養成的習慣到現在也改不了啦!既然司令員這麼摳,林軍長您菩薩心腸,給咱一根?”

看着文宇死皮賴臉地糾纏過來,林建華雖然知道文宇自己有大把的香菸,也拉不下臉面拒絕他,只能很不情願地從口袋裡摸出香菸,分了一支給文宇,給歸給,林建華嘴裡還嘟囔着罵文宇:“你小子……衣服沒的穿你老孃光着屁股晃來晃去嗎?鬼才相信你的鬼話!我告訴你,這可是最後一次,以後別再想從我這裡再騙到什麼東西!”

看着文宇與林建華在旁邊胡扯着,邱明露出了微笑。前線戰況正按照事先部署進行着,突進的法軍在進入到汨羅江後在模範軍阻擊下失去了繼續前進的力量,同時運動到嶽州的第四軍已經集結完畢,隨時都可以東進作戰,這讓第四集團軍從上到下感覺十分良好,現在他們等待的就是法軍在汨羅江一線碰個頭破血流,當他們徹底疲憊後,第四集團軍各路部隊再投入到進攻中。就最近兩天形勢發展,轉入反攻的日子將很快到來了。邱明正想着,從葫蘆嘴那邊有船劃了過來。

“報告……司令員,武昌那邊張副總司令派人來了。”在碼頭的警衛連連長跑了過來。

邱明從樹墩上站了起來,拍拍褲子道:“請他過來吧。”

“報告,邱司令員。”夜幕下,來人跟着警衛連戰士從碼頭走了過來。

“哦?張參謀啊。”邱明認出了來人是第二集團軍參謀處的張封信,笑着迎了過去。“你們李司令還好嗎?”

“李司令現在很好,多謝首長關心。首長,這是張總讓我帶給您的。”略微說了幾句客套話後,張封信從公文包裡掏出了一封信遞給邱明。解釋道:“武昌與這裡沒有電報聯繫,只能靠飛艇了。昨天武昌天氣不好,所以今天才趕了過來。”

邱明將信撕開,林建華與文宇湊了過來。

“圍城打援?主戰場放到湖北去?”文宇在旁邊就着火光看了信件後驚訝地問道。

邱明再仔細看了遍,將信件仔細地摺疊起來放進了口袋。“明白了,張參謀請你轉告張總,我們將按照張總指示行動。戰事緊急,你就不要在這裡多待了。今天晚上你在我們這裡休息一晚,明天一大早你辛苦些再趕回去。”

“司令員,我們這裡不打了?這不前功盡棄了!”張封信被接待人員帶了下去,林建華與文宇聚集在邱明身邊。

邱明面無表情地說道:“計劃沒有變化快,剛纔張總的信件大家也看到了,武昌那邊進攻不順,第二集團軍是無法按照原來計劃朝湖南過來了。別那麼多廢話,不管怎麼樣,只要能消滅敵人就成!圍城打援也是好辦法,我們還是按照張總的指示行動吧。”

(五)

“實際上從現在局勢看,靠我們集團軍一家之力也可以解決盲目鑽進我軍口袋的法國鬼子,真沒必要再放他們到湖北去。第二集團軍大可派支部隊牽制武昌,以主力進入湖南配合我們嘛!張總耳朵太軟,人家李司令怎麼說,他就怎麼信。這樣東奔西走,敵人累垮了,我們可也差不多了!”文宇有些無奈地說道。旁邊的林建華雖然沒有吭聲,可他的表情卻說明他是完全贊同文宇說的話的。從第四集團軍角度來看,將法軍殲滅在湖南比殲滅在湖北更好,殲滅在湖南,記功本上主要記載的都是第四集團軍,要是跑到湖北,這功勞又算是誰的?

邱明低下頭不語了,他的兩員戰將心裡想什麼邱明心裡如同明鏡般瞭若指掌。軍隊要有戰鬥力。解放軍各級將領都明白,要想在軍隊系統有威望,軍功肯定是少不了的,當然,能在不可能局面下取得勝利,這軍功自然是大大的,勳章少不了,首長另眼相看,武器裝備優先補充,兵員也是要多少有多少……一切的一切都要看你在戰場上能否取得戰功!只要立下戰功,乙種師的實力有可能達到甚至超過甲種師,你要盡打敗仗,那麼對不起,你的部隊還會連叫花子都不如!要是這樣首長自然不會正眼看你,就是部下的二話相信也沒幾個可以承擔的了。

作爲第四集團軍,與其他集團軍相比較,第四集團軍的歷史自然是成立的最晚的——一八六六年二月才新成立。而他們一成立眼前就遇到一個絕佳的機遇,江北的法國人湊到自己面前來了。第四集團軍要是成了在殲滅法國鬼子戰鬥中起了決定性作用的部隊,百姓的掌聲歡呼肯定少不了,這種榮譽可不是中國任何軍隊都可以遭遇到的。眼瞅着湖南決戰就要打響了,卻突然讓第四集團軍去配合第二集團軍作戰,將主要功勞讓給第二集團軍,文宇他們要是沒有想法才奇怪了。

文宇林建華小心地看着邱明,想要從邱明臉上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來。沒錯,張海強是解放軍副總司令,可解放軍副總司令不光只有張海強一人,左宗棠不就也是嗎?副總司令可以有許多個,而總司令卻只有楊首長一人,文宇和林建華都明白邱明在楊首長心目中的地位,他邱明要是不跟首長關係如此密切,也不會從一名作戰參謀升爲教導團團長,又很快升遷到要害部門作戰部當部長,現在成了四個集團軍其中之一的司令員。升的這麼快,能力是一方面,與首長之間良好的人際關係可更加重要!如果現在邱明對張海強的計劃發表一下異議,將自己見解發電報到南昌首長那邊去,說不定首長會接受邱司令員構思的。

文宇與林建華看了半天篝火火光照耀下邱明忽明忽暗的臉,卻失望的發現這位上將臉上肌肉沒有任何哪怕是極爲輕微地變形。從司令員臉上根本無法看出他在想什麼。

過了半天,邱明終於開口了:“兩位,第二集團軍實力強還是我們第四集團軍實力更強些?”

見邱明沒頭沒腦地突然問這個問題,林建華不以爲然地說道:“第二集團軍雖然有三個軍,從兵力上他們略微佔了點優勢,可我們第四集團軍也不是吃素的,就拿我的模範軍說吧,一個模範軍對付他們兩個軍應該沒什麼問題,加上我們這邊還有突擊旅,文軍長的部隊也是一支過的硬的部隊。實力上而言我們第四集團軍至少不弱與第二集團軍。當然啦,真實情況只能打過才知道。司令員不會慫恿我跟他們幹一架吧?”

邱明緩緩搖了搖頭:“誰讓你們內訌了?我的意思是現在武昌外圍的第二集團軍不光集結了三個軍,同時還有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師五個乙種師,包括後勤方面,兵力已經超過二十萬了。而武昌守軍不到三萬,在我軍如此強大兵力攻擊下,卻連敵人第一道防線也沒突破,這說明了什麼?林軍長你是怎麼看的呢?”

邱明說完後,河堤上的三個人陷入沉默中。可以說他們三人都是從槍林彈雨中衝殺出來的,能升到這麼高職位,決不是一般提着腦袋往上衝的那種愣頭青。邱明問的問題三個人想法都差不多,在絕對優勢下打了一天一夜還沒有突破敵人防線,被逼改變計劃,這除了第二集團軍從上到下輕敵,沒有找到突破口以外,敵人防線的改進也是一個重要因素,如果讓三萬甚至六萬清軍困守武昌,一天的時間第二集團軍至少可以打開兩到三個突破口。

“從武昌到這裡兩百多公里路程,這麼遠的距離,部隊根本無法很好的保密,如法軍就地組織防線,對最後的勝利我是有充分的信心,可部隊傷亡恐怕就很大了。圍城打援,我們可以利用敵人急迫地想援救武昌這種心情,尋找一塊合適的地方包圍敵人,趁亂將法軍主力解決了,這就是張總之所以制訂圍城打援計策。”

文宇插口道:“可是司令員,敵人也不是笨蛋,從這裡到武昌距離如此遙遠,他們肯定害怕路上遭到我軍伏擊,就是救援,他們行軍速度也會很緩慢的,同時在前面還會派出斥候,張總想要伏擊敵人恐怕太一相情願的吧。”

“所以才需要我軍配合。”邱明低沉着說道。

“從來信看,張總已經放武昌被圍之敵派出的求救兵到法軍主力這裡來了。在得知武昌危機敵人必然回頭去救援,我軍想會同第二集團軍在湖南殲滅敵人條件已經不具備,現在還是想辦法讓敵人鑽進第二集團軍口袋裡吧。林軍長,當法軍開始撤退後,你的模範軍擔任追擊主力,自湘陰追隨敵人後衛一路敲打過去。文軍長,你的第四軍馬上從嶽州東進,平行追擊敵人,做出欲衝到敵人前面將他們攔截下來的樣子。把戲唱的大一些,演的更加真一些。至於突擊旅,我會派飛艇去尋找他們,讓盧旅長率領突擊旅兵出幕阜山,在新牆河至陸水之間對敵人行進的中路部隊展開騷擾,過了陸水就是第二集團軍的天下了,總之我軍一切行動都圍繞欲將敵人拖在湖南進行。”

文宇還在琢磨着,林建華眼睛一亮,他已經想到邱明爲何如此部署了。在多次受到打擊後,法國人現在也學的比較精明瞭,如果一味地將敵人朝武昌驅趕,恐怕他們在半路上就懷疑前面有埋伏在等着,膽戰心驚下他們很可能會原地停下構築工事,當起縮頭烏龜了,這對解放軍想短期內解決他們絕無好處。而第四集團軍若是擺出欲全力將敵人拖住,另他們不得增援武昌,給敵人造成的感覺就是在武昌外圍解放軍並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阻擊部隊,他們害怕自己大隊人馬出現在武昌,將包圍打破,若是這樣法軍只會留下小股部隊與自己糾纏,其他主力全速朝武昌奔襲過去,既然走的快了,對周圍環境偵察也自然而然會忽視了許多,這對第二集團軍伏擊法軍是極爲有利的。從接到張海強的信件到做出決定,不過半個小時而已,如此短暫的時間內,邱明就能很快拿出一套可行之方案,除了說明邱明腦子活絡外,還有就是他對敵人及敵人心態瞭解的太多了,同時邱明對周邊的地形也極爲熟悉,對什麼地方好攔阻什麼地方該放棄十分了解。對邱明,林建華不能不佩服不已。

文宇反應沒林建華那麼快,等他反應過來新的疑問又升在心頭。

湘江船工的號子漸漸席落了,月色下,東邊江堤上人影稀疏,只剩下幾堆篝火還在噼啪做響燃燒着。遠方深山中傳出了幾聲野狼孤獨的長嚎,距離很遠,彷彿是從深奧的星空裡傳過來的。江水拍打着堤岸,發出低微的嘩嘩聲。

第四集團軍前指駐地周圍幾隊戰士巡邏着。邱明的住處,兩名哨兵筆直地站在門外,在黑暗中,還潛伏着暗哨,警衛員在房屋周圍來回巡視着,不放過任何細小動靜。畢竟是戰爭年間,作爲前線指揮部,安全工作是最重要的,要是萬一指揮部被敵人給抄了,前面不馬上變成無頭蒼蠅?透過紗窗,昏黃的燭光從邱明房間內透了出來。

有人從外面走了過來,警衛員剛迎前走了兩步,認出了來人,馬上又站住了,來人衝警衛員擺了擺手,徑直走到邱明門外。

“司令員,您休息了嗎?”

“文軍長嗎?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了,燭光通過打開的房門灑了出來,消瘦的邱明出現在門口。

文宇搓着手,諾諾道:“司令員,我明天一大早就要會嶽州了,可今天晚上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心裡有個疙瘩一直無法解開。所以……”

“進來吧,進來說。”邱明將位置讓開,放文宇從外面走了進去。

房間內到處都是地圖,地上、牆上、桌子上、椅子上、木板牀上,衆多的地圖讓人連擱腳的地方也沒有。房子中間支着一個爐子,上面擱着燒水的鐵壺,爐子裡的木柴正噼啪做響燃燒着。

“司令員,是這樣的。”一進邱明房間,文宇顧不得坐下開口說了起來:“晚上聽了司令員部署我心裡總是有個疑問……就是我認爲讓法國鬼子害怕,在湖南或者湖北挖戰壕與我們對峙這應該更符合我軍利益。司令員您是明白的,法國鬼子在南下時他們並沒有攜帶太多糧草彈藥,現在第二集團軍正圍攻敵人唯一的運輸線,武昌,不管武昌打多少時間,反正這裡的法國鬼子是無法再從江北得到任何東西了。如果他們佔個小城鎮當什麼縮頭烏龜,我軍只要將敵人包圍住,不用打,困也把他們困死了!要說想早日解決法國鬼子,去年夏天我們就有這個實力,可當時沒怎麼大打。既然如此,爲什麼還非要儘快解決他們不可?我想了半天都沒想明白,人都要發瘋了!請司令員幫我解釋一下好嗎?”

“坐下,你先坐下吧。”邱明將座位上的地圖整理一下,自己走到旁邊從燃燒着的爐子上提起水壺,倒了一碗滾燙的開水,放在剛剛坐下的文宇面前。文宇有些受寵若驚地站了起來,想要客氣兩句,被邱明擺了下手阻止了。邱明走到文宇對面坐了下來,單手支着下巴看文宇,那眼神讓文宇感到自己如坐鍼氈,渾身不得勁。

見文宇臉上露出侷促的表情,邱明將手放了下來,略微緩和一下神情道:“文軍長你也是高級將領,爲何這點還看不透?我先問下你,你們四軍現在補給如何?”

文宇以爲邱明是問自己關於彈藥補給的事情,“很好啊?部隊彈藥充足,現有的彈藥足以支撐我們軍打他一個月了!如果只是封鎖,估計三個月下來彈藥都用不光。可敵人卻要熬不住了。”

邱明搖了搖頭:“我不是問你們彈藥,我是問你們吃的。當然,你們軍軍糧還有些,短期內是不會出現什麼問題的。”

文宇這才明白自己理解錯了。遲疑下,猶豫地問道:“難道司令員是害怕糧草不夠長期作戰的,這纔想儘快結束江南戰事?”

“不是我想,而是這是首長在對整個形勢進行判斷後,所得出的結論。敵人是困難,可我軍也不是沒有一點麻煩,誰叫我們是中國軍隊?是百姓的子弟兵?除非我軍不想集結主力部隊與敵人展開決戰,如要集結,時間上必須儘快解決之。所以不管是將敵人聚殲在湖南,還是圍城打援消滅在湖北,任何計策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儘快解決之。”邱明難得地說了不少的話,讓文宇反應過來了。

如果可能的話,邱明自己是很傾向與將敵人圍困在一座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小山溝裡,讓他們自己餓死的。問題是長期作戰糧食怎麼辦?在中國的法軍有十萬,他們抱成了一團,欲殲滅這股敵人,解放軍出動的兵力也決不能太少。

當戰事緩和時,解放軍各路軍隊是分散到各個縣去,糧食問題並不嚴重,可大規模戰役一打起來,原本分散在各地的部隊必須匯聚起來,形成一個拳頭。這個拳頭對敵人而言自然是恐怖的,可對大軍所過之處的百姓而言,同樣也不是什麼福音。軍人也是人,他也要吃喝拉撒睡,一個村子出現一個班,問題好解決,再困難百來斤糧食還是可以湊出來的。可要是剛過去一個營,接着又來了一個團,並且在他們後面還有一個旅甚至一個師、兩個師要經過呢?對百姓而言那就不是什麼苦不堪言了,而是一場災難!

中國什麼問題最突出?土地問題,廣大農民自己沒有土地這個問題最突出了。別看廣大農村那些農民一張張臉都如同死人,泰山崩於面前而不改容,說話做事彷彿極爲麻木,冷漠的讓你以爲他們不是人,而是寺廟中的泥菩薩。可在這些外表下,卻隱藏着他們期望能自己擁有土地,能依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老婆孩子的夢想。爲了爭取最多中國百姓支持,根據地在自己統治區內實施了土地改革,根據各地不同的情況,將地主的田地和平收購或者是沒收,分配給缺田少地的貧僱農。邱明參加過好幾次鄉村重新分田地運動,那些得到土地農民眼睛裡散發出不能置信、喜悅甚至忘情的光芒無數次觸動了邱明單純的只知道研究如何殺人的心。對加入這樣的軍隊,解救百姓於水火之中,邱明從來都沒有置疑過,因爲這支部隊現在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人民子弟兵,只有滿足了最廣大羣衆的迫切需求,這個子弟兵才叫的合適許多,也是解放軍之所以成爲“解放”軍,而不是清軍或者是淮軍湘軍什麼的。對參加這樣的軍隊,邱明一直引以爲容。

可土地改革在讓廣大農民得到田地的同時,卻引出了一場讓上至楊滬生下到普通土改人員都極爲尷尬的問題——農業的減產,尤其是湖南農村糧食產量急劇下滑。湖南原來破產農民數量就比其他地方要多許多,在根據地掌握地盤裡湖南的農民問題最突出,改革也最順利,與這些有利條件相對應,湖南的農業減產也是根據地中最厲害的了。

農村的減產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在將地主土地分配給農民後,農民在開心的同時又擔心自己會不會成爲下一個被重新分配的對象,生產情緒受到一定影響;另一方面那些貧僱農本身組織和經營的經驗不足,該種什麼,不該種什麼,讓他們無所適從。還有一方面就是解放軍的猛然擴大,解放軍不光吸納被俘的清軍加入,還從農村召集了大量勞動力當兵,在保衛自己勝利果實口號下,大量的農村壯勞力離開了土地進入軍隊了。農村減產在浙江時候已經有過先例,不過當時規模並不大,對解放軍影響也不嚴重,只是佔領了湖南後,在根據地軍事、工業急劇朝前發展的背景下,農業問題尤其是湖南農業問題一下特別突出起來。

湖廣熟,天下足。而湖廣的糧食要是隻能養活自己,或者連自己都養活不了,這問題就嚴重了。對解放軍百姓自然是愛護有加,而解放軍也知道自己是人民的軍隊,儘量做到不擾民,不給百姓填負擔,在環境許可下幫助百姓一起插秧收割,打掃村落衛生。可一打仗就不是你不想擾民了,戰鬥一打響,原本分散以發動羣衆的軍隊馬上就要集中以消滅敵人,幾萬、十萬甚至幾十萬大軍朝前線開拔那是什麼樣一副景象?壯觀自然很是壯觀,千軍萬馬浩浩蕩蕩從四面八方擁了上來,能不壯觀嘛!只是大軍所到之處百姓怎麼辦?要知道爲了作戰,部隊在攜帶武器彈藥後,不可能再攜帶更多的物資,一般而言攜帶的糧食也就夠三五天食用。而一場戰役能在三五天內結束的少之又少,倒是一打三五個月的十分平常。不夠的糧食怎麼辦?後方可以運一些上來,但後方補給十分有限,真要完全靠後方補給,前線的部隊不當餓死鬼才怪呢!最主要的方法只能是就地就食,從部隊周圍的村落裡徵集糧食供部隊使用了。

糧食問題在去年就已經引起部隊高層重視,夏口一戰很多部隊打到後面戰士隨身攜帶的糧袋裡面已無顆粒之米,阻擊部隊是餓着肚子趴在陣地上頂着敵人,糧食不足讓部隊戰鬥力呈現直線下降之勢,到最後阻擊陣地讓敵人給突破了,救援敵人與被圍的劉長佑會師,在如此有利情況下,解放軍還無法取得一場殲滅戰,這讓當時待在作戰部的邱明感覺實在太可惜了。

與民爭食,這是戰爭中無可奈何的事情,不是你想解決就能解決的。從後方運輸上去,那些運送糧食的民工難道不用吃飯?運一百斤糧食,來回路上就要吃掉二十斤,這還是在湖南作戰,如果距離更遠,民工吃的也就更多了。湖南現在糧食緊張,如何經的起這樣折騰?邱明認爲不管是清軍還是法軍,或者說軍紀良好的解放軍,對戰區百姓而言,都是兵過如蝗,大軍所向之地,百姓背井離鄉。既然明白,那麼作爲解放軍高級將領,和楊首長一樣,邱明考慮的就是如何在最短時間內解決敵人,而不是爲了什麼最小損失把戰爭拉的老長了。在邱明擔任中級將領時,他考慮的還沒這麼遠,只是到了作戰部後,接觸各方情報多了,邱明的想法也自然而然地發生了變化。

“邱明啊,我知道你這人腦袋瓜子好使,總是想着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戰果,可是中國百姓已經經歷了太多苦難,爲了讓百姓不再遭這樣的罪,我希望各位能在取得戰爭勝利前提下,儘早地取得勝利。爲此就是部隊傷亡大一些、繳獲小一些也在所不惜。不管怎麼樣,你都要記住要將戰爭對百姓的災難減輕到最低程度,決不能讓解放軍變成擾民軍……”當邱明離開南昌時,解放軍司令員楊滬生曾經將邱明單獨招進他的房間,這樣的話前後共說了三次,真是惟恐邱明想的偏激時又忘記了。

邱明右手輕輕敲擊着桌上地圖,一字一頓地說道:“文軍長,你的兩個師在側擊敵人時要注意將部隊充分地展開,四個旅必須保持好相互間距離,決不能讓部隊沿着一條道前進,這樣你永遠只有部分兵力,一個旅最多兩個旅打擊敵人,而不是全部。如果只有一條道路,道路邊百姓大批逃難不說,你的部隊也不會徵收到足夠多的糧草,沒有糧草部隊戰鬥力從何而來?此事必須引起各部高度重視,不能輕視啊!”

文宇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衝邱明緩緩行了個軍禮,有力地說道:“聽司令員一解釋我才明白了許多。請司令員放心,我們四軍會盡自己所能解決好糧食問題,儘量不給地方政府造成負擔。請相信我們,大家都是從田裡出來的,百姓生活如何都瞭解。四軍保證不給百姓留下不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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