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陳家業躺在病牀上,望着天花板,慘白的燈光照在他憔悴而茫然的臉上。

心臟病再次發作,被保姆送來醫院。“幸虧送來及時——”年輕的醫生來到他的旁邊一邊幫他調整點滴的速度,一邊低頭唏噓着對他說。

陳家業似突然老去,目光渙散,聽覺不在靈敏。“您的家人呢?”醫生關切的問,他望着眼前這個沉默的老人,失落的眼神,讓人有些動容。陳家業只是微微轉頭,似沒有聽到醫生的話。

“您的家人呢?有沒有給你送飯過來?”醫生俯身在他的耳邊問一句,陳家業這纔回頭望着醫生,輕輕搖一搖頭。心底淒涼。我的家人呢?一雙不願靠近自己的兒女,幾個別姓的傭人司機……

“需不需要我幫你聯繫你的家人?”醫生望見老人眼底的悽蒼,心生惻隱。

陳家業輕輕說出一串電話號碼來。

季秋接到年輕醫生的電話,心裡突然“咯噔——”一下。之前只聽家裡的一名老傭人說過,他的身體不好,但是不知道這麼嚴重,她焦急的開車一路飛馳過來。下了三環,由於趕上下班高峰,車子被塞在路中無法挪動,季秋心焦的狂按喇叭“嘟嘟嘟——”只有聲音在耳邊聒噪,心情才能稍微平靜一點。

車子被壓了半個小時之久還沒有任何鬆動的跡象時,季秋焦慮的實在無法等待下去,她從車子裡鑽出來,踩着三寸的高跟鞋,一路從塞的滿當當的車空中穿梭而過。

太陽熾烈,加上身邊前後左右的車輛發出的熱量,讓原本光鮮豔麗的季秋頓時如同被烤乾的水果,渾身都是黏黏的汗,臉上的化妝被汗水浸沒。她似乎忘記了身在何處,耳邊只有一個聲音,“你父親心臟病發作……”

待季秋奔進醫院,一把推開病房的門,看到斜躺在病牀上爲自己削蘋果的老父親時,突然心酸忍不住快要流下眼淚來。

“來了。”陳家業掩飾不住自己的欣喜,殷勤的擡頭望着季秋說。

“怎麼突然住進醫院?”陳家業從季秋的聲音裡聽到一些焦慮關切的味道。他擡頭望着自己的女兒,捲曲的頭髮,被汗浸溼貼在額頭,已不十分年輕的臉上被太陽曬出一圈紅印,衣服上亦被汗漬浸透。神態總是慵懶閒散,同妻子十分相像。

“你從公司趕來嗎,怎麼一身是汗。要不先去洗把臉。”陳家業見女兒如此樣子有些心疼。

季秋微微皺眉,輕輕說一句“我沒事。”然後遲疑一下拉了椅子坐到了病牀旁邊,陳家業將削好的蘋果遞到女兒手上,期待的眼神望着她。季秋愣一下,接過來輕輕咬一口,胸口似突然被什麼堵住,憋的難受,眼角有點點淚光。

“醫生怎麼說?”她輕聲問。

“這次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可是以後要十分注意,不能太過勞累,不能受情緒刺激。如果下次就會十分危險。”季秋轉頭見說話的人是一位年輕的醫生,手裡託着一盤食物,微笑着望着她,走進病房來。

季秋慌忙理一理自己散

亂的頭髮,低頭望見衣服上印出的汗漬,有些不自在的別了別身。

“老先生,這位就是您女兒吧?長的真像你這麼漂亮。”醫生笑着和陳家業一邊說,一邊擡眼打量一下坐在他身邊的穿着紅裙的季秋。

季秋望着這個年輕開朗的,笑容溫暖的醫生,問“你是我父親的主治醫生?”聲音裡有些懷疑的味道。

“怎麼不相信我的醫術?!”他調侃的問。“我可是已經有了十年醫齡的人了,不要小看我哦”

季秋聞言,微微一怔,這麼年輕就有十年醫齡!!真是年輕有爲。“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我父親的病情。”季秋說着閒閒的伸手拉一下被汗浸溼貼在身上的裙子。

“怎麼樣,我女兒漂亮吧。”陳家業突然似個孩子一般誇耀的說。“她長的像極她的母親,漂亮的耀眼。”季秋聞言,臉色突然暗沉下來。年輕醫生奇怪的望她一眼,在望一眼病牀上如同做了錯事的孩子一般突然禁言的陳家業,十分疑惑。

“她是漂亮的耀眼。”醫生匆匆搭了一句,放下手裡的飯菜說“我幫你從醫院的食堂裡簡單的準備了一點飯菜,不知道還合不合你的口味。”說完,轉身微笑着同季秋打個招呼從病房裡退了出來。

“這麼熱心的年輕人。”陳家業想要打破這種難堪的氣氛。

季秋望一眼小心翼翼的父親,眼神複雜而憂慮的別過頭去,將一碗稀飯遞到他的面前。“先吃點東西。”她淡淡說。

陳家業見她如此平心靜氣同自己說話,才放下心來。

“季風——最近都在忙些什麼?”陳家業輕輕喝了一口稀飯,似十分無意的問。

“我也有些時間沒見了,估計是在忙他公司的事情。”說完季秋望一眼父親,她目光久久的停留在他鬢角的白髮上,緩緩說“他開了一間文化公司,請了專業人士幫忙打理,運營的不錯。”說完,季秋目光掃過陳家業的臉,居然沒有看到任何驚訝的或者憤怒的反應。

“哦——”陳家業輕輕應了一聲。“他還是不願意見我?”

“是的。”季秋無奈的望一眼父親。

她記憶裡的父親從來沒有用如此平和的語氣和自己交談過,似乎從有記憶開始,他就從來沒有微笑過,一張臉長年陰沉,讓人覺得害怕。和妻兒說話總是一副命令的口吻,冷冷的沒有半點溫度的樣子。如今他真的老了,所有性格里的暴躁和尖利都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這樣一個平和的,寂寞的,看到自己女兒還一副討好樣子的老人。

“我晚點去找季風,可是他願不願意過來我就不知道了。”季秋一邊幫父親碗裡填上點小菜,一邊輕輕的說出一句。

“姐姐,這個紅衣的女子是誰?我見過她!”藍語目光久久的停留在季秋豔麗的紅裙上,手心緊攥着自己的衣角,在藍淨耳邊低語。這樣恐懼的感覺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可是眼前這個女子,讓她想起在療養院看到的那個人,傾身站在六樓的窗口,似要

隨時跳下來。

“你見過她?”藍淨輕聲的追問。她老覺得季風這個姐姐嫵媚的有些悽婉,似那種渾身發出沉香氣味的五六十年代歡場女子的做派。姿態慵懶無謂,怪的十分誘人。

“在療養院,她站在六樓的窗口。”藍語聲音很輕,氣息撲到藍淨的耳邊,藍淨輕輕打一個激靈。突然想起當初蘇珊說過藍語的那個幻覺。

她別過頭來望着藍語,目光細細的掃過她的臉。她的眼裡寫滿那種熟悉的焦慮和驚懼。“或許你是認錯人了。”藍淨輕輕拍一拍她的背,安慰的說。然後自己在擡眼細細的打量着那個坐在椅子裡等待季風前來的女子。

季風好像說過自己的母親是從療養院跳樓自殺……

藍淨突然憶起,他說自己母親生前特別愛穿紅裙,自殺的那天也穿的紅裙下了雨,她跌在地上宛若盛開的花朵……

藍淨輕輕搓着自己的胳膊,想要給自己一點溫暖。她回頭望一眼靜靜坐在一段觀察季秋的藍語,走過去倒了一杯咖啡給她。說“她或許你真的見過。”

季風走進公司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季秋坐在哪裡一副淡淡的姿態喝着茶,等了他足足兩個小時。

“不是電話裡說了,讓你先回嗎?”季風態度十分生硬。看見季秋冷冷的說了這樣一句,便悶頭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季秋跟在他的身後,臉上依舊掛着淡淡的笑,捲曲的頭髮輕輕伏在她的背後,隨着她的走動一跳一跳的。藍語目光緊緊跟隨着她的背影。

“我說過了,我不會去看他。你要去你自己去好了。”季風一走進自己辦公室,就將臂彎上的衣服啪的一聲摔在座椅裡,挺直着背怒聲吼道。

“他已經是個老人,無論犯過什麼錯,都是我們的父親。”季秋也不急不躁,緩緩的坐下來。

“哼!父親?!!什麼樣的父親?害母親失去生命的父親?還是讓我們變成孤兒的父親?”季風冷笑着轉過身來“你難道不記得那個雨天,那個躺在血泊裡的人,那讓人永遠無法忘懷的悽豔的紅裙?”他說着,目光緩緩飄過季秋身上的紅裙,冷笑在嘴角深深印下去,似突然刺痛了季秋的眼睛。

“我什麼都沒有忘記,我更加沒有忘記的是,他依舊是我們的父親,他現在是個老人,可憐、孤單、內疚、虛弱的老人。這麼多年,他一直沒有婚娶,他是在贖罪,也夠了。”季秋突然激動起來,站起身來,盯着季風哀哀的說“我們記恨他這麼多年,好過嗎?幸福嗎?可是逝去的人已經逝去永遠不會回來。難道我們一定要這樣一邊懷念一邊痛恨下去?”

“哼!”季風冷笑着,伸手拽一拽季秋身上的紅裙“那麼這算什麼?紀念?或者是嗜好?”季秋似被突然燙到猛然打落季風的手,眼裡有晶瑩的淚花閃爍着,輕輕咬咬紅脣,沒有說出話來,只是轉身“譁——”的一聲拽開辦公室的門,低頭疾步走了出去。

季風久久的愣在那裡,聽見姐姐遠去的腳步聲,心底絞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