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張奕民一邊將已經裝裱完了的畫掛起來,一邊問蹲在一邊如同尋寶一般的秦碧堯說“你準備什麼時候去見那個沈珺顏?”

“我還沒有想好該怎麼和她聯繫。”秦碧堯放下放大鏡,脫下手上一雙雪白的棉手套,走到案前提起茶壺搖一搖,“咦,今天沒有泡好茶來?”

張奕民暼他一眼,一身落拓的麻布衣褲,淺口黑布鞋。說“你一個美國人怎麼喝的出中國茶的好來,罷了,別浪費東西。乖乖回去喝你的速溶咖啡去。”秦碧堯聞言,站起身來大步走過去,推開畫廊後面的一個小側門,從裡面拿出小小一盒茶葉,掀開蓋子一股馥郁蘭花香,“啊,這麼好的東西……”秦碧堯欣喜,慌忙端來茶海,準備動手泡茶。就見張奕民叫着“喂喂喂,別亂來,這可是武夷山峭壁上的大紅袍,貴比黃金……”話還沒有落地,秦碧堯就捏了一些丟進了小茶壺內。

張奕民丟丟手,說“你怎麼還似那時候,見不得我藏點好東西。”

“你還好意思說,我遠道而來,也不好好招待,還似以前一般吝嗇。”秦碧堯回擊他。

“逸之就不像你,從來不和我搶吃搶喝……”張奕民說了半句,停了下來。

“他不是俗世中人,所以行事和你我不同。”秦碧堯頭也不擡說,“他對世界的認知是透明的,愛就是愛,恨就是恨,不似我們,愛恨漸漸失去分明。但是對身邊吃穿用度,人情世故,卻全完沒有概念,所以無法在塵世中安想俗人的幸福。”

說到董逸之,兩個人都有些黯然,默默的抿着茶不在言語。

藍語坐在茶社,草草寫了一張明信片給姐姐。

“一切安好,莫念。”寥寥幾個字,便似已經講完了該講的一切。

已經訂好了下個週末,回去母親身邊的機票,想要聽母親說出二十幾年前的事情,即便是無法接受亦是事實,在怎麼躲避都是無法逃開的牽絆。那麼何必在逃,她想着似爲自己下了個決心。

秦碧堯坐在茶社裡,低頭翻看着手中的地圖,偶一擡頭,望見了坐在另一端望着窗外出神的藍語。

白色的棉布小坎肩,孔雀藍的長裙,長髮如瀑,側着臉,睫毛輕輕的覆蓋在眼瞼上。因爲清瘦,肩上圓圓的骨節顯露,看起來柔弱裡多了一份似隨時都會爆發的力感。秦碧堯久久的注視着她,這樣清奇的女子,氣質完全不符合新時代女性的樣子。

藍語轉過頭來,準備離開,不經意間暼見秦碧堯盯着自己的目光,神情迷惘的掃他一眼,又十分淡然的移開來。轉身拿起放在桌上的一疊畫稿,從秦碧堯身邊擦過去走去了茶社。

秦碧堯注視着她的背影,原本想要走上去打個招呼,可是又怕自己太過唐突。他微微笑着,想自己年屆四十,閱人無數,怎麼也突然泛起了花癡。低頭

呡一口茶,擡頭望一眼窗外,那女子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這條青石街上。

怕是無緣了,他想,下個週日要去見沈珺顏。

“處成,”沈珺顏似個溺水的人,藍處成走過去從她手裡接過電話掛上,將她扶到沙發上坐下來,握着她的雙手,望着她的臉。因爲最近連日的事情,讓她突然老態,眼角的皺紋立顯。耷拉着肩膀,看起來更加沒有生機。

“怎麼了,剛纔是誰的電話?”藍處成輕聲問。

“剛纔有人自稱是董逸之朋友,說按照他的遺囑要將一部分他的畫作送給我。”

“怎麼,突然會說送什麼畫作給你?”藍處成詫異的望着無助的妻子,見她緩緩將頭埋進他的胸前,疲憊的說不出話來。

“要麼我來回絕他,畢竟事情已過去多年,何必又要牽扯出來。”藍處成安慰妻子說。

“不,逝者已去,留下來的人我還得給她個解釋。”沈珺顏緩緩擡起頭來,望着丈夫說,“我想,是時候告訴小語一切了。我不想看她同我一樣活在那個人的陰影裡。我要她像別的孩子一樣輕鬆快樂。”藍處成寵你的撫摸着妻子的頭髮,像是多年以前一般,用讚許的不光望着她。

“嗯。”藍處成輕輕應一聲。藍語自小敏感自閉,許多事情看在眼裡卻從來不說不問。就連這次知道身世後亦不曾和他們問過一句。

“你找我有事,”藍淨掛上電話的瞬間,看見季風站在門口,還來不及調整臉上淡漠的表情,口氣冷清的說。

季風沒有說話,只是走進她的辦公間來,傾身坐在了藍淨的面前,臉上的表情濃郁,似有許多話要說的樣子。“能不能問個私人問題?”半天,他才扶了一把架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說。

“什麼,你說。”藍淨對他的一系列行爲雖然覺得怪異,卻並沒有回絕。

“請問上次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那間療養院?”季風緩緩的說着,望向裡藍淨漸漸冷下來的臉。

她沉吟一會,擡起頭來,淡淡的說“有個親人在裡面療養了幾天。我過去探望。”

“那麼你呢?怎麼會出現在那裡?”藍淨挑釁的目光望着季風,季風嘴脣微微翹起,有一抹蒼涼的笑一閃而過。

“爲了懷念一個人。”他說着,將手裡拿着的一疊文件放在在藍淨的辦公桌上,說“你看看這個文件,有人想要策劃一場以珍惜生命爲主題的晚會。看有沒有什麼好的想法。”說完轉身從她的辦公間裡走了出去。

那間療養院在季風的眼裡,是一段無法從心底剔除的恨,那種時間越久越加明顯的恨意。記得母親剛剛去世,父親徹夜的喝酒,酒醉後就開始謾罵母親,很惡毒的語言,落在他和姐姐的耳朵裡。他摔東西,家裡可以摔碎的東西都被他一刻間掃落在地上變成了碎片……

想到這裡,季風伸手按一按暴漲的太陽穴,搖一搖頭。似要甩掉那些纏繞在腦海裡的記憶。

“張叔叔。”藍語走進畫廊,輕聲的叫了張奕民一聲。

“哦,丫頭。”張奕民擡頭望見藍語,揚聲喊“碧堯,碧堯。”見裡面沒人回答,喃喃的說“這小子,不知道又去了哪裡。”

“張叔叔,我來拿走那幾幅裝裱的畫。”藍語牽一下裙角,立在畫廊門口笑着指一指被張奕民掛在牆壁上的自己的畫說。

“這些,不準備放在這裡代銷了?”張奕民遺憾的問。

“我要離開瑤裡了。”藍語輕聲說,想到離開這個詞語,就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隨風而動的蒲公英,沒有目標沒有方向。

“離開,離開不在回來了?”張奕民問。

“可能是。”

“哦——真可惜,秦碧堯這傢伙不知道跑去了哪裡,能介紹你們認識多好,在咱們畫界,他能給你很多幫助,帶來許多機會。”張奕民惋惜的說。

“沒事,以後或許會有機會認識。”藍語笑着安慰他。她很慶幸在這個小鎮上,認識這樣一個熱絡可親的人。可是她怎麼都沒有想到,後來真的會有秦碧堯有許多交集……

張奕民將藍語的畫高價留在了自己畫廊,笑說算是投資等過幾年後,藍語出名一定升值。藍語只是抿嘴輕笑,知道張奕民開的價格已經高過了市價兩倍。處理完這些畫作,藍語匆匆轉身離開了畫廊。

她前腳剛走,秦碧堯後腳就回來了。走到畫廊門口,一擡眼便望見了街口那個熟悉的身影,恍惚開來。又是她??!!剛準備追上去,她卻已經消失不見。

聽到腳步聲,張奕民將目光從藍語的畫上移開,轉過身來看見秦碧堯就開始嚷起來。

“你小子剛剛去了哪裡,那丫頭剛剛來過……”

“啊?你怎麼沒留住她?”秦碧堯問。

“她要離開瑤裡,估計你們是沒機會認識了。”

“真可惜。”秦碧堯惋惜的說着,亦擡眼望了一眼掛在牆壁上的,藍語的畫。“畫放你這裡代銷?”

“不是,是我自己留了下來。”張奕民說。

“難不成你要等待升值?”秦碧堯笑說。

“那是,經你這樣金牌獵者的眼看過的作品,以後當然會大有作爲。我還等她以後升個七七八八,然後發家致富呢。“張奕民笑着附和着說。

“乾脆送給我好了,這幅畫,掛我畫廊裡比起掛你畫廊裡升值的機會大多了。”秦碧堯不屑的說。

“就是給你準備的啊,我有說要掛自己畫廊裡了麼?”

“那丫頭該感激你……”秦碧堯笑着搖頭。這個師兄一向非常熱心。這次明擺着讓這丫頭藉着他的地兒,在畫界有所成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