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聲音一閃而撞,那種觸碰並不是驚天動地,而是普通的金戈相擊,就像兩柄長戈相交,顯得很是微不足道。
但赤氣凝合,規則相迎,那種危險藏於玄妙,非一般的仙境者可以做到。
在別人看來,那是風平浪靜,只有被捲入其中的狼帝和洛帥才知道什麼叫做不着痕跡的死亡。
誅仙術是專門攻擊元神的招式,一但施展,目標對象的元神將被仙術潛移默化的斬裂,也就是說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赤氣包裹殺伐,規則推動鎖魂,奪命追魂術如微風而動,散在天地間的魂引直通冥界,追逐奪取僅在一念之間,即使是大羅金仙中招也會身死道消。
很普通的攻擊下暗藏玄機,狼帝的元神被斬裂,被絞殺,那具軀殼根本阻擋不了,魂體與身體相分,狼帝的軀殼也瞬間龜裂,然後化塵歸土。
洛帥正飛快的變白,紅潤的臉上開始逐漸虛化,變得越來越透明。奪命追魂不足虛言,那種虛化是術的效果,當透明至極的洛帥如霧氣消散時,這天地間就失去了他們的存在。
不動聲色的死亡是最恐怖的,僅僅一個照面而已,兩名準聖就在絕命絕魂絕體的術之下死去,這讓阿烈驚駭不已。
阿烈不知自己爹孃,也不知名姓,從記事起他就蹣跚乞討,跪着的時候倒比站着的時候多。
小乞兒時有年長的乞丐帶着,爲了搏同情多得個貝幣,少不得淤青傷痕,也沾染了一身的癩痢。
他只記得自己做了旁人四次兒子三次孫子,因此給自己起了個名兒,叫癩七兒,也不在乎再當個癩八兒癩九兒的,可惜大了沒人再理他。
後來十八九歲了,日子反倒更艱難起來,他容貌醜陋惹人嫌棄,瘦小枯乾,守不住熱鬧人多的巷子口,被旁的乞丐追着踢打。
有一年更是天下大旱,城裡涌進了許多的災民,官府怕難民生變,乾脆將一干乞丐災民都趕出了城,每日午時在城門外放粥賑災,癩七兒無奈,睡到日上三竿,靠着一碗薄粥度日。
比起那些橫陳官道、土路過夜的外鄉人,癩七兒嘿嘿冷笑,他自是知道一個遮風擋雨的好去處,路旁三裡外的山坳裡,有個小小的土地廟,雖然廢棄,足夠他夜裡容身,他纔不會告訴那些搶食的難民呢!
這天夜裡,癩七兒肚裡飢餓,靠在破廟牆壁上盯着暗處,也許有餓昏了頭的耗子,捉住也算口肉吃。
可等了半晌,除了風吹着荒草的動靜,連蟲鳴也沒有,倒是一陣大風吹散了烏雲,露出一輪圓月來,透過破窗照到了依牆而坐的兩尊泥像上,泥像歪斜,模糊能看出是一老頭和老太太的樣子,這裡既是土地廟,這神像自然便是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可惜民不聊生,自顧不暇,漸至荒廢了。
癩七兒睡不着,嚼着草棍兒斜眼覷着泥像,嘴裡忍不住訴起苦來:“土地爺爺哎,你二老縱使衣衫破爛也比我強上許多,每日只需坐着,我卻要四處奔勞尋口吃食,一日不吃便餓得難熬哩!且看看我這身子骨,風兒一吹就要倒,從來不知那熱乎飯菜是啥滋味,我癩七兒自小便是個乞丐,竟不知是哪輩子做下的孽債,今世要受這個苦,我這心比黃連呦,向哪裡訴苦去呢?真是冤枉!”
癩七兒唸叨得累了,忽然覺得一陣暖風徐徐吹過,周身舒坦,不餓也不冷,眼皮一耷拉,睡了過去……
然而癩七兒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只是覺得天色大亮,是該放粥的時候,起了身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可那路不是往日熟悉的模樣,前邊不遠有座茅草屋,屋門前有個老頭兒正衝他招手,癩七兒心裡納罕,這處怎會有戶人家?饑民過處,野草不生,尋常人家都躲進城裡避難,難不成這戶人家藏着米麪金銀?
癩七兒漸漸走近了,見那老頭兒灰衣白髮長鬍子,面色紅潤,果真不像是忍飢挨餓的模樣,心下暗喜,正想開口唱上蓮花落,討些吃食。
那老頭擺擺手,道:“年輕人,省些力氣吧,小老兒家無餘糧,你唱出花來也沒有下肚之物,眼下倒是有事要請你幫忙呢!”
癩七兒苦笑:“你這老頭兒,我一個將死乞丐,能幫你做什麼呢?”
老頭兒伸手指向草屋裡面,說:“你瞧瞧,我老婆子突然得了病,只想喝上一碗粥。聽說那城外在施粥,我脫不得身,你可願意去替上我倆討來一碗?”
癩七兒伸脖子一瞧,嘴裡嗤嗤冷笑,道:“老頭兒,你可知道那官府放粥,每人只得一碗,清的能照見人影兒,若要混弄着再討,便要捱上頓好打哩!我瞧這老婆子倒是白胖,捱得住許多天的餓,我若是沒得吃食,只怕今夜就要去見閻王呢,也不哄你們白白等着,你們若要粥,還是自己過去討吧!”
老頭受了揶揄,聽得屋裡老太婆哼了一聲,也不再強求癩七兒去討粥,伸手指着房子角落一根腐朽木樑,道:“也罷,小老兒只在這裡陪着老太婆餓死便是啦,你瞧那木樑歪斜,不日便要倒塌,你幫我正正可好,讓我夫妻二人不受那屋倒房塌之苦?”
癩七兒認定這戶人家沒有吃食,哪肯白白出力,做出氣虛體弱的模樣,乾咳了兩聲,道:“老頭兒,你瞧我這身子骨,走路尚要拄着木棍,哪有力氣幫你正房樑呢?只怕推上兩三下,就要累死在你家屋檐下呦!”
老頭想不到癩七兒如此疲懶,連連搖頭,道:“罷了,罷了,還有最後一件事,那屋後一片紅薯地,原本是枯了,今日卻有新芽冒出來,只是許多沙土碎石壓着不得生長,你可願意替我撿撿石頭,若是結出紅薯來,也算是救命的活路呀!”
癩七兒聽得這話,竟然嘴角一咧,說:“舉手之勞,我做做好事,幫你就是啦!”
癩七兒去了那片荒地,果真是碎石當中有幾顆綠芽,他見那老頭兒轉身進屋去照看老太婆了,顧不得碎石扎手,兩手衝着芽下抓挖,他想着這老頭兒是不是老糊塗了,荒地發新芽,必是土裡有着未挖淨的紅薯!有現成的糧食不吃,倒等着開花結果,可不是糊塗了嗎?
他挖了幾下,當真從土裡撥拉出一個拳頭的紅薯來,癩七兒喜出望外,將那地裡幾顆新芽處都挖起,共撿了五顆,他全都塞進懷裡,看那老頭仍是沒有出來,貓着腰一溜煙兒地跑了……
癩七兒只想尋個無人處飽食一番,可他一邊走,一邊覺得懷裡變得輕飄飄,手捂着的紅薯像是捏碎的水泡,“噗”的一聲不知所蹤,癩七兒翻遍了破衣裳,竟然尋不到了。
他疑心掉在了來路上,還想回頭再尋,四周變得霧濛濛一片,只聽得一個老太婆的聲音冷冷地說道:“這人三世乞丐橫死之命,無福無德,你卻偏偏心軟要救他,給他指點了金山銀海又如何?米粒遮眼,只看得到那幾顆紅薯罷了。有力不出,有德不積,更是竊取偷盜,利己害命,竟成了惡行罪過,短了數年陽壽,你呀,看你還多管閒事!”
癩七兒又聽得那老頭的聲音,只是哀嘆了一聲,他心裡惶惶的,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事,還想狡辯幾句,忽然“砰”的一聲頭上劇痛,他摸着腦袋醒過來,原來只是大夢一場,睡歪斜了,腦袋撞在地上,方纔醒過來,看天光才只是清晨,他摸摸懷裡,還在可惜那幾個紅薯。
想要閤眼再睡,忽然覺得身上冷颼颼的,他擡頭看見那兩座泥像,不由得打了個激靈,那土地公和土地婆,怎麼看就怎麼像夢中的老頭和老太婆。
癩七兒乞討一生,雖不敬神靈,卻也怕這等詭異之事,他還想衝着泥像唸叨幾句,忽然破廟裡颳起旋風,吹得癩七兒睜不開眼,連着幾個跟頭,跌出了破廟之外。
癩七兒遍體生寒,也不敢再進去,循着土路匆忙而去,想尋個人多的地方。可不知怎麼走偏了道,進了一處山坳,三個滿面橫肉的惡漢瞧着他嘿嘿冷笑,其中一個也不避他,上下打量一番,道:“送上門來的好肉,且夠哥幾個吃上兩天啦,桀桀……”
癩七兒被按着腿腳,一棍打在了後腦上,他眼前漆黑,最後的想法是不該挖那紅薯哩,若是土地公婆真顯了靈,他得了金山銀海,該是多麼的逍遙快活,也要頓頓吃肉……
眼看昏死將亡,也不知過了多久,當他醒時,才知被一人所救,這位救命恩人就是後來的鬼侯。癩七兒後來成了鬼侯的侍衛,改名成了阿烈,最終走上了修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