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由於定城之中兩軍對壘,戰事毫無進展。首戰次戰告敗,使軍中難免人心渙散,爲了重振士氣,司慕贏終於還是親自掛帥,御駕親征了。朝中的大小事宜暫時交由柳亦宗全權把握。
司慕贏終究還是帶上了我,也許將我留在這後宮之中,他也不甚放心吧。
出征的這日,適逢冬日的第一場初雪,下的不大,飄飄搖搖,紛紛揚揚,像煙一般輕盈,像霧一般迷濛,像玉一樣晶瑩,像銀一樣白,從那天空中飄灑下來,一點一點,一片一片,親吻着大地。
伸出手,卻留不住那晶瑩的棱角,一觸即軟,一碰即化。蒼茫連連,萬物蕭條,雪下了一陣便停了。沒多久,厚厚的雲層好似被劈開一條長長的裂縫,明黃色的萬丈光芒從縫裡鑽了出來,將周圍染上層層紅暈,直照的那皇宮之中沾染了點點水珠的飛檐紅瓦是灼豔生輝。
不遠處的他一身戎裝鎧甲,披着一件黃緙絲滿地風雲黑狐皮披風,腳穿一雙羊皮皁靴,在那金光的照耀之下看起來是八面威風,氣吞山河,盡顯男兒本色。是的,他本就是天生的王者,雄霸天下,權傾四方。此時他的肩上站了一隻蒼鷹,褐色的羽毛,灰藍色的銀鉤嘴,利爪鋒利無比,牢牢的抓住他的肩胛,一雙犀利的銳眼傲視四方、目光炯炯、虎視眈眈。只見司慕贏輕輕執起手,將它放飛,霎時那蒼鷹如一陣疾風般直上雲霄,突然又一個猛然俯衝,又時而低低的盤旋着,尖銳的嘯聲劃破長空。
“鯤鵬展翅九萬里”,用來形容眼前的這一人一鷹恐怕是再合適不過了。
恍惚閃神間,他已是來到了我的眼前,執起我的手,送我坐上了那行軍之用的馬車,雖不甚寬敞,但也舒適。優雅的一揚手,我驚愕的看着無數細小的綠色粉末向我灑來,避之不及,就這樣任他灑了滿臉滿身。
“贏,你這是做什麼啊!”我疑惑的問道,不明白他的用意。
“藍兒,撒上‘千里迷蹤散’,以防再弄丟了你!”他愉悅的笑意。竟然是這樣,我之前就覺着奇怪,大冬天的帶着一隻蒼鷹做什麼,冬日的蒼鷹是極少捕獵的。原來這隻蒼鷹便是他馴養來尋“千里迷蹤散”的蹤跡用的,帶着它竟然是爲了怕弄丟了我,他想的還真是周到。
“坐穩了,出發!!”他的震氣朗聲在空中響徹迴盪。隨着司慕贏的舉起右手,四周的號角之聲鄹然響起,一時間竟是震耳欲聾。
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的啓程了,急行軍是異常艱苦的,一路之上幾乎沒有停過,馬車的長時間的顛簸讓我難以適應,晚上也僅是宿在頗爲簡陋的驛站之中,不過比起其他士兵們的露宿星夜,已是好了太多。再苦再累,可是我依舊是忍了下來。因爲,我知道,我不能做一個累贅。司慕贏已經夠爲我考慮了,遠去定城竟然還讓我帶上了暗香,負責我的飲食起居。只是這暗香,怕是從沒有出過這麼遠的門,暈車暈的是找不着北,整日昏昏沉沉,嘔吐不止,爲此,我笑了她好幾回。
終於抵達定城的行館時,恰逢是正午時分,也僅僅是容我沐浴一番,要知道行軍一路上是沒有這個條件的,溫熱的水洗了我連日來奔波的疲憊,蒸騰的白色霧氣薰紅了我的臉,周身無比舒暢,頓時精神百倍,神清氣爽。稍作小憩後,司慕贏便急急的帶上我前往城外的駐兵營地。暗香由於還是半暈半醒,所以暫時留在了別管之中。
眼下的情況是,風將軍照例是負責固守定城與巡視周邊。朱雀與水將軍及太子司慕政均駐紮在城外。前兩次的小交鋒均是由對方烏赫國大將呼延赤烈前來叫陣,我方迎戰的。這呼延赤烈是一員天生的猛將,據聞生的是濃眉大眼,闊面重頤,虎體猿臂,彪腹狼腰,自小便愛舞棍弄槍,從一介底層士兵,經歷場場血戰,戰功赫赫,終爬上將軍寶座,實力不容小覷。
前兩次戰役,由於對方是以騎兵爲主,龍朔皇朝是以步兵與弓箭陣爲主,兩軍對峙,因天氣寒冷,影響拉弓射箭,而且我軍士兵多居暖溼之地,不耐冷寒,是以告敗,也算是情有可原。好在損失不大,算是萬幸!只是生死戰役攸關,對方又如虎如狼,來勢洶洶,連敗不免使我軍士氣大減,人心渙散,情況頗爲不妙。
有道是運籌可以在帷幄之中,足不出戶也可以掌控全局,是以司慕贏的親征無非主要還是爲了鼓足士兵們的士氣,而他確實也有這個能耐,在他親臨戰營,當那扇兵營的木柵欄門緩緩打開,迎接他進去的那一刻,我便深深的感受到了。也許,在他們的心中,司慕贏就意味着勝利;在他們心目中,司慕贏就是戰神。
一張張被冷寒的北風割裂的粗糙的臉,一雙雙青筋暴露的手,每一個士兵在看到他的到來時眼中都閃過一絲雀躍的興奮。是的,他們的戰神來了,他們的帝王來了!一聲聲恭敬地“大帥”不絕於耳,在這裡沒有人叫他“皇上”。因爲在士兵們的心中,司慕贏永遠是他們的“大帥”,那個陪着他們徵南闖北,鐵騎踏遍天下,收復失地,開拓疆土,那個從十二歲就開始馳騁沙場,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大帥”。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幾乎在那一瞬間,我已經感受到了他們開始沸騰的熱血,他們的躍躍欲試與期待。
看着那個威風凜凜的男人,從兩邊站滿了將領的路上向前走去,北風鄹起,吹起他那黑色狐皮披風,衣闕飄擺,颯爽英姿,一時間,我都忘了前行。而司慕政與水將軍及朱雀已是等候多時,此時正站在早就爲司慕贏搭建起來的金色的皇帳前恭候着。
一旁的小廝忙撩起皇帳的厚重的布簾,司慕贏便大步跨入,伸手解下肩上的披風,向後隨意一丟,那小廝慌忙接住。
我緊隨其後,見到我的到來,朱雀似是豪不驚奇,衝我微微一笑,彷彿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般,看來他對我早已是刮目相看。而水將軍則表現出一臉的蔑視與厭惡,可能在他的心目中,我自是禍國殃民的狐狸精,不但搶了他女兒的寵愛,現在皇上竟然連出徵都隨身帶着我,他自是心中不滿,只是敢怒不敢言罷了。斜眼掃了我一眼後,水將軍率先跟隨司慕贏進入了帳中,接下來朱雀也是轉身進入。
緩緩的越過另外那個從遠遠瞥見我就一直處於驚愕狀態之中的男人的面前,我忍不住還是稍作了停留,頭偏過一邊,望着他依舊是妖媚無雙的俊臉,脣邊掛着淺笑,輕聲道:“太子殿下,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由於周圍還站了不少的將士,他只得俊眉微皺,語調帶着一絲無奈啓口道:“承蒙貴妃娘娘掛記,不甚感激!”說到最後已是有些咬牙切齒。他怕是做夢也想不到,我竟然會跟着他的父皇來到這戰場之上吧。他想躲着我,卻無處可逃,真不知他此時心中作何感想。
我不禁假裝莞爾一笑,與他擦身而過,進入帳中。曾幾何時,我與他的每一次見面,每一個眼神交匯都變的如此微妙。
司慕贏的皇帳無疑是氣派的,豪華的,地上鋪滿了明黃色的厚厚的氈毯,毯子正中是一副九龍戲珠圖。帳中兩側掛着一些弓箭與兵器。一展屏風,橫亙在了皇帳中間,其上掛了一幅巨大的龍朔皇朝全疆羊皮圖,一展軍事地形沙盤已是擺在了屏風之前,山山水水,草原綠地,做的是十分的逼真,數面精緻的小旗插在了沙盤之上,紅色的意味着龍朔皇朝的駐紮,藍色的意味着烏赫國的囤兵,兩軍對壘,雙方佈陣,一目瞭然。而屏風之後,顯然是供皇上寢食之處,隱隱可見暖和的牀榻,及數件精緻的傢俱。
此時的司慕贏與水將軍及朱雀已經站在了沙盤邊,正對着那戰略佈局,指指點點。只見他手執一柄金杖,時而指着羊皮地圖,時而又指向沙盤!
男人們正在談着軍國大事,此時我暫時也不方便插話,於是默默的站在了離帳口不遠處。不知爲什麼司慕政竟然沒有上前一同參與討論軍國大事,反而是漸漸靠近了我的身側。
我略有些疑惑的望着他,不知他意欲爲何。
司慕政瞥了我一眼,雙眉緊鎖,咬着下脣,一臉不悅的輕聲道:“定城邊關,危險重重,你不待在皇宮,到這裡來作甚!簡直是胡鬧”語氣似在斥責着我。
他憑什麼總是擺出這樣一副教訓人的樣子,一點都不懂得尊重我。聞言,我心中不免有些惱火,微怒道:“你的父皇都沒有嫌我胡鬧!你操什麼心!”
“你……”他有些生氣,嬌媚的鳳眸之中隱隱可見燃起的憤怒。
不知爲什麼,我們每次見面,除了吵架還是吵架,彷彿再也沒有別的事可做了。
“一個女人跑到軍營中來本就不妥,回頭我就回稟父皇,讓他將你送回龍城!”他挑起俊眉,語氣帶着一絲不滿道。
“只要我不想走,你的父皇也拿我沒辦法!”我斜眼瞥過他,眼中有着嘲弄,笑話!司慕贏會聽他的?
收到我的嘲笑,他的臉色有些掛不住,惱道:“你來又能做什麼?難道你會打仗嗎?你懂嗎?”
他那麼小看我,我不免嗤笑道:“我不會打仗,難道你會?若是你會?你的父皇還來做什麼?”
“你……”頓時,他的臉氣成了豬肝色,其實我知道打敗仗也不是他們的錯,但我此時就是想氣氣他!不知道爲什麼,明明說好了,不是來找茬的,見了他卻免不了又是爭執。
一時間,我別過了頭,不願意搭理他,生着悶氣!
良久,司慕政又開口,且刻意壓低了聲音道:“夢兒,你是因爲我,纔來這裡的嗎?”
我回轉頭,望向他,皺眉訕笑道:“你也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吧!爲了你,可能嗎?”
聞言,司慕政不以爲意的略略笑了下,道:“除此以外,我想不出你是爲了什麼而來了!”
“我當然是爲了……”說到這裡,我卻突然滯口了。是的,我爲什麼要來呢,難道真的是因爲害怕深宮寂寞?爲了幫贏出謀劃策?貌似我現在暫時一點忙都幫不上!還是說,我的內心深處確實有那麼一點想來見他?可是見他又是爲了什麼呢?繼續報復他?其實現在的我,已經越來越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麼,在做什麼了。
“政兒,藍兒,你們在聊什麼?”司慕贏適時的話語打斷我的滯納,我與司慕政竊竊私語了這麼久,終於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不禁有些尷尬的擡頭應道:“皇上,沒什麼,不過是問問太子,近來太子妃可好?”說完,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竟然編出這麼個理由,貌似我現在對着司慕贏扯謊已經是出口成章,無需考慮了。
“哦?你和太子妃很熟?”司慕贏又問道,眼中有着一絲驚訝。
“還算聊得來……”我有些喪氣的違心的說道,有些話真的不能隨便亂說。
“這樣啊……”司慕贏到是沒有細究,衝我一笑道:“藍兒,今日朕需與衆將士們徹夜商議要事。就暫且不返回別館了,眼下天近傍晚,這邊食宿條件俱不及城中,連日奔波你也好生辛苦了。”話至一半,他又移開視線望向司慕政道:“政兒,朕今日抵達定城,守城的風將軍對你提議的固城防禦及糧草周運大加稱讚,希望你能回城中與他一起商議佈置。不如,你即刻返回定城之中,順帶將朕的藍貴妃送至別館。”
“兒臣遵旨!”司慕政到是一點都不含糊,立即應了下來。
只有我,一臉驚訝的怔愣在了原地。什麼?讓他單獨送我回去!那我還不是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