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見了那幾根棕色的髮絲之後,便一直有些魂遊天外,坐立不安。獨自在房中踱來踱去,心中是惴惴不安
不斷的寬慰着自己,我想着就算司慕贏真的發覺了,幾根頭髮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他至多隻能是懷疑我與司慕政之間有些曖昧的關係,至於其他的,沒有證據,他也無從查起。只是這一旦他懷疑起來,若是要想去追查我以前的事,還不是易如反掌?
反覆踱得我腿有些微麻,煩躁的跌坐在了軟榻之上,雙腳不安的在地上蹭來蹭去,額邊、手心已是微微滲汗,我一手撐上了額頭,苦惱的長嘆一聲,現在該怎麼辦呢?再三思量,縱然心中再不情願,但是我此時必須要去見個人!想到這裡,我突然站起了身,微微撣平了下方纔因爲煩躁而反覆揉絞的衣襬,蓮步輕移來到房中上等柚木製成的衣櫥前,打開那鑲有玉石山水畫的櫃門,內裡是白狐皮的披風,爲自己穿上,繫好頸帶。或許還要出門一趟,當然如果不用出行館便更好,畢竟眼下這種時候我不想頂風而上,再生事端。
轉身跨出了房門,踏着尚有些潮溼的青石板路,我緩緩走向了離前廳不願處一處偏苑的涼亭之中。此時午後的太陽正暖洋洋的曬着大地,照耀的那園中的猶有一絲綠意的小草們,頑強抗着冷寒的小花們,連同只剩寥寥幾片稀疏葉子的老樹們都有些昏昏欲睡。雪已經完全融化了,潮溼的地面漸漸開始乾涸,屋檐之上原本蘊了白裝的琉璃瓦片正閃灼着耀眼的光芒,每一處棱角都在點點滴滴的落着七彩的晶瑩。
冬日的北風依舊是刺骨冷寒的,我精緻粉嫩的小臉與嬌柔的纖纖玉手,在寒風中都凍得有些微微發紅。只是我依舊沒有離去,一直靜靜的端坐在了那涼亭之中,因爲我在等一個人,而這間涼亭是他回房的必經之路。就這樣約莫坐了一個時辰左右,終於等到了他的出現!
錦衣華服加身,肩系紫色貂裘披風,髮束金冠,腳踏虎皮皁靴,他倒是一派優雅與華貴。那抹身影從遠處漸漸靠近,鳳眼隨意的瞟過涼亭這邊,他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卻絲毫沒有驚訝,向我投來一個眼神,我立即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在告訴我“換個地方”。
於是我默默起身,輕輕鬆槌了下自己因久坐而有些麻木的腿。謹慎的環顧了下四周,確定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裡,方遠遠的跟隨着那抹紫色。
他轉過一彎又一彎,穿梭在碎石子小路上。一路之上經過了一處秀美寧靜的池塘,轉過了九曲蜿蜒的畫棟迴廊,再穿過層層疊疊,千奇百怪的假山石林,終於來到了行館的一處偏僻的牆角之下。青灰色的磚牆之上依稀覆滿了青苔,只因冬日的到來而略顯枯黃之色,寒冷的北風在山石間穿插,呼嘯的幽鳴竟有如來自那遙遠的陰暗的地府。
此時的他已經站在前方等着我,面對牆壁,負手背立,衣闕飄然,長髮飛揚,全身似散發着冷絕的氣息。
我踩踏着那些捲曲又枯黃的落地松葉,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本殿下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司慕政緩緩的轉過身,神情已是一掃清晨時的痛苦與悽怨,僅僅是淡然的說道。聞言,我不禁微楞,在這裡只有我們二人的情況下,他竟自稱本殿下……
“即使本宮不來找你,想必太子殿下也會來找本宮的。這點,本宮的心中十分的清楚!”我冷冷一笑道。彼此彼此!是的,天地間造化弄人,真的很可笑!我與他竟然還有站在一條同盟線上的時候,很無奈卻必須。此時此刻,我必須與他“串供”。
“太子殿下,眼下什麼情況,還請直說吧!本宮的時間很有限!況且你的父皇已經有些起疑了。”我輕輕揉搓了下凍得有些微紅的手,湊近柔美的紅脣邊,輕輕的哈了一口氣取着暖,臉色有些不耐煩的說道。我只需瞭解我想知道的事而已,多餘的事一概沒有興趣。反覆揉搓着小手,再輕輕撫上了有些僵硬的小臉,一腳微微跺着地面,意在催促着他。
“哦?本殿下自認沒有什麼疏漏,不知父皇是如何起的疑?”他狀似有些憂慮不着痕跡的問道。
“也許是在本宮的外衣之上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吧!總之本宮也不能肯定。”我隨意敷衍道。卻不想這句話讓自己一腳踩入陷阱。
“呵呵,無妨!”他似是毫不擔憂,脣角勾起一絲弧度,輕笑着又道:“本殿下都已經處理妥了,所以你無須太擔心!”
言罷,他上下打量了我兩眼,突然伸手探入懷中,竟是取出一個精緻小巧,通身銀色遍佈鏤空網紋的暖手爐。內中隱隱可見正燃燒着點點跳動着紅星的火炭。並將它遞到了我的面前,隨意道:“天氣冷寒,送與你暖暖手。”
我有些錯愕的望着那手爐,微微蹙眉,卻沒有接過。嗤笑一聲並將頭別過一邊,拒絕道:“太子殿下有心了,本宮不需要。”
他淺笑着收回懷中,卻不言語。我不禁驚訝他竟沒有流露出失落的神色,也沒有強行塞給我,這不太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無心去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於是我垂眉低首說道:“怎麼個處理妥法,還請太子殿下細說!”
“定城刺史方之謙之子方至賢已經死了!”他冷聲道,修長的手指已是輕輕撫上另一手無名指上玉戒,來回摩挲着,鳳眼微斂,口氣輕鬆的彷彿只是在談論天氣一般。
“什麼?你竟然殺了他?”我擡頭驚呼道。想不到司慕政竟然殺了他,這也未免做得有些過火,雖然他着實可惡,但罪不至死,畢竟是一條人命。
“不然,敢問請教娘娘高見?你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可以永絕後患?只有死人是不會開口的!”他略帶一絲嘲笑之意的說道,似在譏誚我的心軟。
“可就算他死了,那天還有幾個旁觀者,依舊是會傳出去,你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難道說……”我有些震驚的看着他漸露狠絕的表情,心下一涼,該不會……
“你不是將他們都殺了吧!”我急急質問道。
“是!”他的薄脣中冷冷吐出了這個字。
天!霎時,我猶如置身冰窖,全身冷徹了底。身體猛然晃了兩晃,幾欲站立不穩,那些都是無辜的人而已,他竟然……
“你!”我有些惱火的上前一步,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厲聲質問道:“你瘋了,他們都是些無辜的百姓而已,你這麼做與禽獸何異?”
“藍貴妃,你自己招惹來的麻煩,本殿下替你解圍,現今你反倒怪我心狠?”他不以爲意的嘲笑道,輕輕移開了我的手,優雅的撫平了胸前方纔被抓揪的皺褶。
“那個掌櫃和小二呢,你也殺了嗎?他們也許並不知道我中媚毒的事。你這樣做豈不是明顯的殺人滅口?不怕反遭人懷疑嗎?”我顫聲問道。是!我是惹出了麻煩,可沒想到會害死那些無辜的人,心中不免愧疚萬分。
“本殿下豈會那麼魯莽?不過是封了那酒樓,將他們趕離了定城而已。方纔本殿下的心腹已經親自‘送’他們出城了。”他寒聲道,面帶冷笑。
“封店的理由呢?是什麼?”我又追問道。
“聚衆斗酒,沒有將州府的禁酒令放在眼中,州府不過許可少數酒樓出售少量淡酒,他們卻整壇售出,違禁違令,就這條理由還不夠嗎?”他凝聲答道,眸中閃過精光一陣。
我心中不由的又是一怔,他確實夠狠!夠有手段!而且還天衣無縫!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他變了,經過今日早上的事以後他看我的眼神發生了變化,在他的鳳眸之中再也找不到惆悵與受傷。這樣的司慕政,已經與我先前在江州安王府中所認識的那個略帶着一絲抑鬱、有着些許偏執的他漸漸的不同了,不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在落日鎮因擔憂驚擾百姓而下馬步行、因爲泛起洪水而心憂黎民的他了。如今的他已漸漸的狠絕,是不是這樣的他,才更適合做一個帝王……
當時的我,從未想過日後的自己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中媚毒之事,現下已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無第三人。所以你大可以高枕無憂!切忌行館上下本殿下已經全部打點過了,你我從未徹夜不歸。你心中有數便罷,別自露端倪!”他挑眉正色道。
“哦?看來太子殿下的手段倒是通天啊。竟然連我的宮女暗香都收買了,本宮很好奇,你是怎麼辦到的呢?”我語調帶着一絲諷刺道,不知這是否意味我以後還要防着暗香呢,不過我想應該還不至於,暗香我自詡還是能拿得住的。
“你無需知道的那麼詳細。”他輕描淡寫的一帶而過,停頓了下又繼續說道:“不過,你與方至賢斗酒之事已是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這點本殿下就愛莫能助了!還請你自己想個辦法去和父皇解釋!”
“呵呵。”聞言我又是冷嗤道:“愛莫能助?何必說得好像都是爲了本宮一般,太子殿下不也是爲了自己着想。”他還不是擔心自己的前途會受牽連。
司慕政聞言輕笑一聲道:“爲你爲我還不是都一樣!不過,夢兒,如果你很難辦,或是過不了父皇那一關,不妨考慮下放手。你可以求本殿下幫你,而本殿下不一定不會推辭。只要你開口,本殿下隨時可以送你離開他的身邊。”他突然又叫回我“夢兒”,反倒讓我又有些不適應。
不過他讓我求他?他做夢!只是爲何我會覺得他的話別有深意?
“離開他的身邊?憑什麼?貌似本宮現在過得很好!太子殿下莫不是在說笑?”我眉梢上揚,譏誚道。
他又是笑了笑,擡步便離去,與我擦肩而過之時,低沉的語調在我的耳邊輕聲道:“話不要說的那麼滿!會有那麼一天的。本殿下隨時恭候!”
我怔愣了片刻,回頭望向他的背影,而此時的他也恰巧轉身,鳳眸凝望着我薄脣輕啓道:“夢兒,你不會是我的對手,早點收手吧!而你遲早還是我的!”
充滿挑釁的眼神,他似乎另有所指!而幾乎就在那瞬間,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就是:我在那酒樓喝酒鬧事,掌櫃的爲什麼要出去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在這種戰亂之時,這麼做與他何益?那麼唯一的解釋便是,有人故意去散步這些消息。而那隻會是一個人,便是眼前的司慕政!蹙眉凝望着他幽冷不見底的眸子,我頓時了悟!他已經將自己的責任推卸的一乾二淨,再把難題丟給我!而他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逼得我走投無路,主動離開司慕贏。
司慕政,你終於忍到了極限,要對我出手了嗎?我心中冷笑,鹿死誰手?還早着呢!
而我的猜測在晚上司慕贏一臉怒氣的推開我的房門之時,便得到了徹底的證實!
“藍兒,你昨日在酒樓中與定城刺史之子方至賢斗酒是怎麼回事?嗯?政兒還說,是你哭着求他以‘調戲皇妃’的名義處決了方至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哭着求他處決方至賢?!好極了!都栽到我的頭上了,好你個司慕政!我咬牙切齒的想到。倘若我藍夢雪能過得此關,他日定叫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