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酉時。
今日的月兒特別的圓,如碧盤般懸在了半空之中,甚至依稀可以見到上面的桂花樹正在光與影之中晃動着。也許,蒼天亦知今晚的宮變,是以出格的將這靜謐的大地耀的更明亮,似想牢牢的記住這難忘的一天。皇宮之內出奇的安靜,沒有一絲的風,就是連春日甦醒的蟲兒都不敢輕易的叫出聲。
空氣是愈來愈沉悶,壓抑的令人窒息。突然間,陰風一陣,打破了方纔短暫的寧靜。緊接着便見眼前一陣耀眼,金色的、兇惡的、細瘦而美麗的電火在濃密的活動着的黑雲裡,瘋狂的閃灼着,有一種輕微而又神秘的聲音在大地上滾動着,突然的一個驚雷在天空中爆炸,渾厚深遠,瓊樓玉宇皆在顫抖,天好似就此崩塌了一角般。今年的春雷似乎來的有些晚,不過卻正好。
又是“轟”的一聲巨響,但這次卻不再是雷聲,明亮的白色直衝雲霄,在空中綻放了一朵美麗的白雲,身後尾隨着長長的煙霧,這是信炮!
而他,終於來了。我自正麟宮門外緩緩踱步至屋中,微笑着,靜候着。
外面震天的嘶吼聲,鐵蹄馬踏之聲,刀劍碰撞之聲,是愈來愈清晰。我心知此時的御前侍衛們正在奮力的抵抗着,不過司慕政的人應該很快就會攻打進來。取出那枚一早就準備好的信號彈,我來到了窗邊,優雅的點燃放向長空。
隨着“畢”的一聲,一抹綠色直上天際,越燃越亮,耀眼無比,在空中盛開了無數朵細小的繁花。我等的就是讓司慕政的人全部攻進來之後,再來個甕中捉鱉!鹿死誰手,言之尚早。
隨着“砰”的一聲,正麟宮的門已然被撞擊而開,強大的內力將門板都震裂,猙獰的口子蜿蜒而下,如敞開了地獄之門般的驚心。
那一抹紫色此刻已是迎風立於門口,手持一柄寶劍。棕色的髮絲根根飛舞着,昭顯着他此時強大的怒意,妖媚的俊顏已是氣的青黑,狹長的鳳眸微眯。
薄脣輕扯,他咬牙切齒的大怒道:“廢太子詔!藍夢雪,你也玩的太過火了!從今日起本殿下不能再縱容你,速速交出父皇的玉璽!”
“呵呵。太子殿下,哦!不對,你這太子已然被廢,怎麼?終於坐不住了?準備謀反篡位了?”此時的我端坐於軟榻之上,正端着一盞茶,細細的品嚐着,動作優雅萬千,神色輕鬆淡然,好似周圍的混亂全然與我無關一般。
“這也是你逼的!”他上前 一步,揮開我手中的茶杯。“哐啷”的清脆聲響起,茶杯落地,碎成千萬片。
“藍夢雪,父皇讓你涉政是讓你輔助我。你卻任性爲所欲爲,既然父皇如此放縱你,罔顧蒼生天下。今日本殿下便只好起兵奪位奪妃,接管這龍朔皇朝的江山。從今往後沒收你手中一切的權利,你就乖乖的待在本殿下的身邊,做好你的本分即可!”他正色道。
奪妃?原來到了這種時候,他還想着接手他父皇的女人。怎麼着,難道他還想囚禁我麼?
“哦?皇上罔顧蒼生?說得倒是有那麼幾分義正言辭。”我不以爲意的嘲笑着。
“交出玉璽,藍夢雪,本殿下再說最後一遍!”他厲聲說道,劍眉飛揚,神情無比的認真。
嗤笑一陣,我正欲開口,卻聽得此時宮外又響起了陣陣火炮之聲,心下閃過一陣疑惑,我好似方纔放出的信號彈,怎麼朱雀這麼快就來了,難道說他按耐不住先行動手了?不過也來得正好!
沒有細究,我扯出一抹微笑道:“司慕政,你就這麼急匆匆的闖入本宮的正麟宮,逼迫本宮交出皇上的玉璽。難道你就沒有發覺什麼地方不對勁?或者你以爲本宮從來都是那種坐以待斃之人?”我狀似輕鬆的指了指身側,暗示着他。語調不疾不徐,好似聊天。
聞言,司慕政愣了又愣,終於他發現了問題所在。
“朱雀去了哪兒?”他凝眉問道。
“你終於注意到了,可惜不覺得太晚麼?”我冷冷笑道。
宮外又是喊殺聲鄹起,一陣高過一陣,愈演愈烈。一場異常殘忍而又激烈的宮變正在這皇宮之中血腥的上演。
司慕政急急的轉身,跑至門口,怔愣的望着屋外的火光沖天,一名士兵跌跌撞撞的跑來,渾身是血,跪在他的面前稟報,氣若游絲艱難的說道:“他們……他們殺來了……”言未罷,已然昏死過去。
“藍夢雪!”司慕政騰然轉身,一臉不可置信的望着我,驚道:“你派朱雀調兵圍攻,就等着我自投羅網?”
“嗯!對!”我微笑着頷首默認。
他惱羞成怒,上前便是揪住我的衣領,雙眸已然通紅,大聲吼道:“你我曾相愛一場,你就那麼想要我的命?好,我承認,我敗給你了。你可滿意?不過,藍夢雪!你聽着,就是亡命天涯我亦會帶着你,絕不會再讓你禍亂朝政。”
我正待語出譏諷,只是一陣悠揚渾厚且深遠的羌笛之聲陡然吹響,刺破了這漫漫寒夜,穿透了層層阻礙,迴盪在了那空曠的皇宮之上,久久不散。
再熟悉不過了,曾記得遠在定城的戰場之上,曾記得駱城淪陷那日,我聽到的皆是這樣的羌笛之聲,鬼魅的魔音如來自地獄的召喚,深遠的音調如宿命之手無情的抓來。這種羌笛之聲怎麼會出現在今晚,難道說外面正在激烈打鬥着的不是我的人。其實方纔我也曾有過片刻懷疑,朱雀應該沒有那麼快趕到,可是烏赫的軍隊又是如何來的這龍城,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兵臨皇城腳下而不被察覺。
“藍夢雪!”司慕政仍在不停的搖晃着我。
“放開!”我怒喝道,“你有沒有聽見?那是烏赫軍隊的羌笛之聲!你聽見了沒有??那不是我的人!!”慌亂襲上心頭,一時間竟是六神無主。
他亦是發覺了異常,一時竟也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愣的站着。
猛的推開他,我迅速衝至門口去看個究竟。
月朦朧,不辨誰家器宇,渺渺漫漫,燈慘淡,難分哪個乾坤。拼命士卒往來相持,殺氣鎖長空,東西混戰,劍戟交加。
正當我全身驚異震顫之時,不想卻被一柄冷劍橫向了身前。我踩着震驚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後退去,似水的美眸中完完全全塞滿了恐懼。微張的吼口似被人掐住般,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葉赫御敏,想不到樓蘭戰場一別,此時此刻我們竟然又見面了,卻是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之下。
金邊虎皮靴,腰繫蟒皮玉帶,頭帶一定金絲嵌玉尖頂塔形帽,帽頂之上是一顆碩大的正紅色東珠,此時正散發着血異的光輝。棱角分明的下巴,微凸的眉骨,深刻的輪廓,高挺的鼻樑,神情冷冷清清,一雙懾人炯亮的深藍色的眼眸閃動着地獄之火,暗含的憤怒不言而喻,似要將我徹底焚燒殆盡。
“藍夢雪,本汗曾經說過。總有一天,本汗會兵臨龍城腳下,屆時再取你性命。釜底抽薪?樓蘭陷阱?火燒連營?藤甲?你欠本汗的那十多萬士兵的債,今日也該一併還給本汗了!本汗日盼夜盼,終於等來了這一天!”他語調陰森的說道,聲音有如千年寒冰般冷徹。
望着他那周身散發出的強大殺意,我不自覺的瑟縮了下。司慕政見狀,不由的緊皺了眉頭,將我拽至身後周護着。緩聲寬慰道:“夢兒別擔心,有我在呢,不會有事的。”
“哈哈哈哈!”葉赫御敏是陰笑一陣,眯起眼眸道:“這位可是龍朔的太子!夢兒?叫的好不親熱。本汗沒有聽錯吧。藍夢雪,本汗想不到你真有本事,司慕贏不在時你便勾搭上了太子,可是耐不住深宮的寂寞?還是擔憂他哪天不幸戰死沙場,所以連自己的退路都尋好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葉赫御敏,你是怎麼進來的龍城?”我怒吼道。
“哦,對了!提到本汗怎麼入得這龍城,還不得不感謝你!”他挑眉嘲諷道。
“因爲我?”我不禁皺眉疑惑的問道。
“呵呵,藍夢雪。本汗不得不承認,你真是太有手段了,不僅在戰場之上有着敏銳的頭腦。就是在玩弄男人上也頗有一手。原本,本汗以爲你只是周旋於司慕贏與司慕勤兄弟之間,想不到你與太子亦有染,看來這司慕家的三個男人皆備你玩弄於鼓掌之間,也不知是幸亦或是不幸?”他假意讚道。
感謝我?司慕勤?以及突然出現在龍城皇宮的葉赫御敏。這麼快的速度襲入龍城,卻沒有被人發覺,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便是,他是從合谷關進來的,並且沒有遇到一絲一毫的阻礙。
天,我雙目圓睜,驚道:“莫不是勤王開合谷關放你進來的?”
“正是!哈哈哈哈,想不到吧,司慕勤竟然會做這等出賣龍朔皇朝之事,就爲了一個女人!你可知,這筆交易很划算,因爲他只有一個要求,便是擒住你交給他!!可惜,本汗亦是過河拆橋之人,今日本汗定要取你性命,以祭奠我烏赫萬千將士陣前的冤魂。藍夢雪,你準備受死吧!”他冷笑着,陡然提起手中的佩劍,側手一翻,頓時寒光陣陣,耀眼無比。
原來真的是司慕勤做出這等天理難容之事,想不到僅僅因爲我利用了他,惹怒了他,爲了得到我,他竟然瘋狂至此,不惜與烏赫聯手,出賣自己的國家。世人都言勤王狂傲不羈,膽大妄爲,想不到竟是連最起碼的分寸都沒有。
我心中盤算着,小聲的附在司慕政的耳邊問道:“你派王光傑帶了多少人攻打這皇宮?”
“兩萬!”司慕政凝眉,亦是小聲的答道。強敵當前,我們之間的恩怨自是擱置一邊,首先當一致對外。
“我讓朱雀調了三萬左衛的兵力圍堵你。”我仍是小聲的說道。
“藍夢雪,你夠狠!”司慕政咬牙從齒間迸出這幾個字。
“現在就不要再說這些了。”我皺眉,突然提高了聲音問道:“葉赫御敏,不知你兵臨龍城,帶了多少人馬?你也別得意的太早,鹿死誰手,尚未見分曉!”
“哈哈,就讓你們四個明白!如此大好機會,本汗可會錯過,告訴你定城現在不過是一座空城,兵力已是被本汗全部集結。本汗帶足了十萬兵馬,還怕攻不下這龍城?你們休要糊弄本汗,本汗知曉黃南遠已是在江州謀反,你們手上剩餘的兵力已然大部分全部派出平定內亂。自是分身乏術,難以顧及。不知本汗可有說對?”葉赫御敏猖狂的笑道。
聞言,我不禁緊咬貝齒,葉赫御敏說的一點都沒錯,右衛營的人司慕贏基本已是帶走,左衛營又派出了五萬兵力增援江州。僅剩的這些兵力,我卻與司慕政在此自相殘殺。想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國恥家仇,內憂外患,同室操戈,我竟是罪魁禍首,我已然成爲了龍朔皇朝千古的罪人……
“藍夢雪,本汗已經說的夠多的了,納命來!”葉赫御敏揮劍直上,凌空向我劈來。
司慕政是沉着抽劍來擋,他護着我左躲右閃,抵禦着葉赫御敏招招致命的襲擊。外面的喊殺聲是愈來愈響,我想朱雀的人應是趕到,恐怕也只能加入這一場混戰之中。但是烏赫畢竟人多勢衆,且我們的人又沒有防範和準備,勢必會潰不成軍,這皇城今日看起來是難保。
“夢兒,眼下我們只有一條退路,就是放棄這龍城。出城暫避糾集兵力,再作打算。”司慕政一邊與葉赫御敏過招,一邊摟着我小聲的說道。
放棄龍城?就這樣放棄龍城,豈不是等於亡國?試問現下江州有黃南遠的起兵謀反,戰火又蔓延至了龍城,天下之大,還有何處可去……
“不行!你走吧!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是司慕皇家的人,只要你還在,終有復國的一天。而我,這一切皆因我而起,今日我定要留在這龍城中與之共存亡!”我咬牙說道,並且偷偷的將一直藏於袖中的玉璽塞到了他的手中。
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惹怒了勤王,直接導致了他開關放入外敵;不查真相,衝動的殺了黃悠然,破壞了太子的佈局,導致黃南遠起兵謀反。如今,在這龍朔皇朝即將亡國之際,我豈能不負責任的一走了之!
“夢兒,別胡鬧了。這時候還說這些做什麼。快跟我走!”司慕政接過玉璽時,愣了一下,卻是焦急萬分的說道。又是舉劍抵擋了一陣葉赫御敏的猛攻。
我知曉,他要抵禦葉赫御敏瘋狂的進攻,還要周護着我的安全,眼下已是漸漸的力不從心,節節敗退。
屋外仍是廝殺聲,混戰聲一片,一陣高過一陣,不知戰況如何。屋內的打鬥亦是愈演愈烈,刀劍過處,滿地狼藉。處處皆是殘碎,不堪入目。
突然間,葉赫御敏陰笑一陣,凌厲的劍氣直直的斬向了司慕政。萬分危急的情形下,我推了他一把,使他躲過了葉赫御敏致命的襲擊,然而我自己卻也脫離了他的保護。一見有可趁之機,葉赫御敏脣邊迅速扯出一抹得逞的笑容,原來聲東擊西纔是他的真正目的。我心知,他終於找到了破綻向我下手了。死亡,在那一刻,離我那麼近。
幽冷的寒劍高舉,近在咫尺,眼看就要落下……
突然間,兩道寒光閃過,快到無法看清。只聽得,“鐺”一聲,葉赫御敏的長劍墜落於地……
再看他已是怒目圓睜,高舉的手腕之上貫穿了一把鋒利的寶劍,胸口亦是插了一柄寶劍,露出了些許森冷的劍鋒,汨汨的鮮血正緩緩溢出。
又是一陣強勁的內力將那三把劍瞬間吸附抽回劍鞘,“撲哧”一聲,鮮血自葉赫御敏的胸前噴射而出,濺至我的臉上。葉赫御敏不可置信的捂上了胸口,用盡全力縱身破窗而逃……
怔愣的望着這突如其來的形勢被扭轉,我呆滯在了原地。
那一雙鴛鴦劍,我豈會不識?
是贏他,終於回來了,竟在這種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