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譚鳴鵲聽懂了,倒退一步,喝道:“我是魏王府的管事,一來這確實是殿下訂的規矩,二來,你們並非魏王府的人,真要處置我,也該由殿下和葉管事決斷!”
“哼,你知道什麼?”螢魚得意地看了她一眼,“我家小姐遲早會是……”
“螢魚!”秦兼月忽而不悅,大聲呵斥着打斷了螢魚的話,“你跟她廢話什麼!”
螢魚不懂規矩,她卻不能不懂,潛|規|則有再多人知情,那也不能放到檯面上,秦家與德妃的約定,也只能有秦家人和德妃,沈凌嘉知道。秦兼月有些煩躁,這個侍女,恐怕正如兄長所言,實在是太不懂事了。
她心中反感,也就露在了臉上,在螢魚看來,便是對她不滿了。
螢魚頓時急了起來,她如今的一切都是依靠秦兼月的信任所得,如果秦兼月對她不滿,也就意味着她的地位動搖。螢魚有心挽回,看看面前,只能從譚鳴鵲入手。
“你過來!”
譚鳴鵲又退幾步,搖頭,“螢魚姑娘,這裡是魏王府,不是秦府!”
她卻不知這話如同火上澆油,秦兼月更是忿然,她本就覺得自己犧牲頗多,已是勉強,竟還一再從一個管事這“受辱”。於是大怒拂袖,走到一旁,背對着這邊,雖然沒有開口,但意思很明顯——勿再拖延。
螢魚立刻走上前去,抓住譚鳴鵲。
她是武將家的侍女,譚鳴鵲卻還來不及跟菊娘學武藝,螢魚正是雙十年華,譚鳴鵲滿打滿算也才十四,二人連體格都不是一個量級,她既跑不掉,被螢魚抓住,更是差點給拎起來,沒掙扎幾下,螢魚猛然揚起手,在她臉上狠狠抽了兩巴掌:“饒你一命也是看在你是王府之人,若在我們秦府,打你的可不是人手,是竹板子!”
螢魚那兩巴掌一大半都抽在了耳廓處,將譚鳴鵲打得兩耳嗡鳴,一瞬間以爲自己是聾了。
她呆呆地看着螢魚,譚鳴鵲不是沒捱過重責,被人販子抓住運到京城時,她吃了不少苦頭,可面前這兩人,秦兼月是將軍府千金,螢魚也應該是飽受將軍府教養的下人,不然不可能做秦兼月的侍女,可便是這樣兩個嬌滴滴的美人,卻一言不合就出手傷人,竟和那人販子一樣兇殘可怕。
譚鳴鵲與其說是被打迷糊,不如說是驚得呆住。
秦兼月回頭,看了她一眼,表情一變。
譚鳴鵲是找不到鏡子,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些駭人,雙耳及至臉頰處充血,變得通紅,耳廓處紅得發紫,紫得發青,兩行眼淚自然地順着眼眶流下來,偏偏譚鳴鵲正呆滯着,面無表情,明明哭了卻毫無委屈的樣子。
螢魚也有些害怕,走到秦兼月身邊,低聲道:“小姐,奴,奴婢是不是把她打傻了呀?”
“我叫你教訓她一下而已!”言下之意,還是怪她下手太重。
“可奴婢也是聽您的話呀!”螢魚喊冤,咬死了就是秦兼月要她做的。
偏這也是事實,秦兼月推脫不得。
“罷了罷了,別管她,你跟我來,我們先走。”秦兼月道。
螢魚小聲道:“要是她真跟魏王殿下告狀怎麼辦?”
“難道殿下還要爲了一個小小管事責罰我嗎?”秦兼月瞪她一眼,“別忘了,她可是當着我的面說謊,你給我硬氣點,心虛什麼!”
“是是是,對,就是這麼一回事!”螢魚鬆了口氣,壯起膽子來。
兩人便索性將譚鳴鵲扔下,只要往回走一段路,就有守衛,找守衛問路便能回到秦蠻玉那,就算沒有譚鳴鵲指路也無妨,況且她現在呆呆傻傻的樣子,顯然也沒法承擔指路這種責任了。
螢魚得了秦兼月的鼓勵,反倒有些生氣:“這管事又是說謊,又是發呆,我們秦家新買來的小丫鬟也沒有這樣做事的,她是不是故意的?”
秦兼月回想了一下秦蠻玉說的話,也十分生氣,不過想到自己進宮一趟,一定能夠讓那位表姑警惕起來,便道:“不用管她,我們先去找殿下,把這裡的事情解釋一番,他必定知道應該怎麼做。”
“對!”螢魚連忙附和,二人相攜而去。
……
譚鳴鵲在原地發呆半天,才慢慢回神。
她雙耳劇痛,嗡鳴聲已經消失,但臉頰還是腫脹發熱。
“好痛!”她伸手捧了一下,手所碰到的地方頓時像是捱了針扎一樣,劇痛無比,她立刻把手拿開,可拿開手,臉頰還是痛,微鹹的眼淚順着面頰蜿蜒流下,淚水經過的地方都灼燒發燙。
譚鳴鵲的腦子還昏昏沉沉,她慢慢回憶着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情,茫然無措。
真有人毫無道理就能出手打人嗎?
無論是秦兼月也好,螢魚也好,都是柔弱可憐的樣子,但當她們突然發怒,便兇惡得讓人害怕。
比起憤怒,譚鳴鵲心中陡然涌起的第一種情緒卻是恐懼。
當陌生的毆打來自人販子時,她知道那是壞人,雖然痛,卻在預想之中;
但當命令出自秦兼月之口,而螢魚毫不猶豫動手時,譚鳴鵲卻震驚無比,不久之前,她甚至懷疑過自己的預感,深覺她不應該輕易對一個陌生人下定論,卻在最愧疚的時候捱了兩巴掌。
她有點清醒了。
或許,有時候,警惕一個人是對的,她本應該相信自己的預感。
譚鳴鵲摸着發紅的臉,若有所思。
秦兼月和螢魚都已經不在附近,譚鳴鵲走到院子裡看了一會兒,確定她們不在裡面,看來是走了。
她也走吧。
可是,去哪裡呢?
譚鳴鵲現在不想跟菊娘見面,也不想看到沈凌嘉,尤其是後者,她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臉上的痕跡一看就是捱了打,就算說撞在什麼地方,也沒有人會信。一來,沈凌嘉與秦家應該有某種交易,所以不得不有所交往,憑藉她自己,她恐怕無法破壞。但是,成全?替秦兼月圓場?她更不願意。
就算她只能忍耐,也無法勉強自己用謊言去“承認”她做錯了事。
因爲她沒有。
“走了也好。”譚鳴鵲暗暗嘀咕,她可不管秦兼月要怎麼說,她要回自己房間裡去休息了。
如果明天臉上的痕跡好了再出門,如果沒有,就接着待唄。
反正已經有十幾天不見面的前科,再多來幾天也無所謂。
譚鳴鵲憋着氣往外走,卻又一次撞到一睹人牆。
這回人牆不是堵在她出去的路上,是狂奔而來,狠狠撞上,譚鳴鵲遭受二次傷害差點又被撞飛,但人牆飛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讓她免除了遭受第三次傷害的厄運。
譚鳴鵲揉揉鼻子,擡頭看那個抱住她的人。
意料之中,是沈凌嘉;
意料之外——他怎麼在這?
“您現在不是應該在前廳嗎?”譚鳴鵲問。
沈凌嘉卻沒說話,板着臉朝她伸出手。
譚鳴鵲下意識躲了一下,卻發現這隻手只是輕輕地落在她臉上。
“別揉!疼!”譚鳴鵲抱怨,沈凌嘉下手已經足夠小心,但還是不知輕重,譚鳴鵲連自己碰那兩處傷勢都覺得劇痛無比,何況是旁人動手觸碰?
“很疼?”
“對。”譚鳴鵲懷疑他傻了,雖然她沒有鏡子,也知道現在自己的臉肯定很難看。
“怎麼回事?”沈凌嘉一聽到秦兼月輕描淡寫地說讓手下侍女懲罰了譚鳴鵲一番,就毫不猶豫拋下那對兄妹趕來,他預想過許多景象,卻沒想到秦兼月的人竟敢直接照着臉上打。
這是根本不怕讓人知道?
“她們說我說謊。”譚鳴鵲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沒有。”
“她們憑什麼這樣說?”沈凌嘉呆呆地看着譚鳴鵲的臉,心底盡是後悔。
他就不該因爲這半個月秦兼月在他面前裝出來的大家閨秀樣子,就真把她當成了大家閨秀,秦兼月的名聲從來都不好聽,不止是爲人處世差勁,是根本我行我素!她甚至傲慢得話都懶得跟人多說,每每讓自己的侍女替自己開口,其他人一開始不知道,後來才明白是秦兼月嫌跟比自己“低等”的人說話,跌份。
沈凌嘉頭一回對德妃的決定產生了質疑。
一直以來,德妃的決定都出於替自己考慮,但起碼管用。
可她怎麼想的,這樣的人,可堪大用?她連做王妃都不夠格!
“耳朵癢癢。”譚鳴鵲有些奇怪地拿指頭輕輕颳了刮耳廓,但馬上痛得縮回手。
“先,先跟我來,去找孫大夫……”沈凌嘉漸漸語無倫次了。
他怕嚇着譚鳴鵲,但他自己現在已經嚇得半死,剛說話到一半,她伸手去掏耳朵的時候,裡頭猛然流出一注鮮血。
譚鳴鵲覺得自己的指尖好像有點溼,正要看,沈凌嘉已經不由分說地握住了她的手。
“先去看大夫!”
“可是……”譚鳴鵲被拽着不得不邁步,可剛邁出一步,她忽然覺得天旋地轉。
另一步還留在原地,譚鳴鵲以詭異的姿勢猛然跪倒。
“……頭暈……”譚鳴鵲喃喃吐出兩個字,突然厥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