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算無心

正合她意。

譚鳴鵲張望一下,見門外果然沒有景唐,雖然是意料之中,卻也暗自佩服。

她倚在門邊,抱着手臂,眼睛看着收拾東西的暗衛,再往前看,就瞄到了一個東西。

這個院子裡的正屋,背後有一個湖。

在門這一側,有窗戶,通向院落。

另一側,向湖的那一邊,也有一扇窗戶,往常都是關緊的,從裡面鎖死,只留下通氣的小縫隙,和一個內窗臺。如果打開,窗下就是湖。

這是房間的構造。

之所以忽然提起這件事,是因爲她瞄到那內窗臺上,卡了一根非常細的木棍,夾在窗扇和窗臺之間的縫隙裡,如果她不是從這個方向往裡看,或者有別的事情打擾她的注意力,她根本不會看見它。

譚鳴鵲心中一動,直起腰來,漫步走過去,輕輕扯了扯窗戶。

沒打開。

這好像不是關緊,是鎖死,但不知道是怎麼封住的。

她悄悄將木棍扯出來,這木棍只有一根指頭的長度,刻着一豎行字。

——我在湖中。

這次的沒有落款,但與容婆所寫那張紙條的筆跡一模一樣。

容婆親自來了?

譚鳴鵲多想馬上撬開窗戶,回頭大喊,湖裡有條大魚啊!

但她不能。

她不清楚窗戶外究竟是什麼情況,也許這只是詐她,開了窗戶,外面什麼都沒有。

一次機會。

就一次。

不能讓容婆懷疑,不能讓容婆察覺,不能讓容婆離開。

她一直等着一個機會,當機會來得這麼快,還是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幸好,她從一開始,就已經着手準備。

她一定能抓住。

譚鳴鵲收好木棍,回到門口,一個個主意一股腦涌上來,她都不知道先做哪個。

“剛纔,是你跟着孫大夫拿藥,煎藥嗎?”譚鳴鵲抓住一個眼熟的,慌忙問道。

這人正是剛纔把藥碗端進來的清瘦青年:“是我。”

譚鳴鵲把空碗遞還給他,道:“還請你跑一趟。”

“怎麼?”

“雖然我已經讓殿下喝下藥,不過,他沒有甦醒的跡象。”譚鳴鵲皺着眉,十分不悅,“我覺得,這藥可能有點還有點問題,你仔細跟孫大夫說說,或許該換一種藥。”

“才喝一次吧?”清瘦青年的笑容漸斂,小聲嘀咕一句,但還是講空碗接過,“好,我去問問。”

“嗯,一定要說清楚,如果可以的話,馬上再煎一碗藥來。”譚鳴鵲叮嚀道。

怎麼這麼多事?

清瘦青年沒把話說出口,只是口型抱怨着,埋怨了一句,還是聽話地轉身離開院子。

反正門口還剩下這麼多暗衛,他並沒什麼好擔心的。

等到清瘦青年離開之後,進房間裡清理的暗衛也提着一個食盒出來了。

“哎,這位小兄弟,我有事要麻煩你。”譚鳴鵲拉住他。

這暗衛是負責去廚房拿飯菜的,因爲飯菜中可能被人做手腳,出於安全的考慮,他是親自接送。不過,如果只是送這種剩菜碟子,那就不必勞動他的大架,他只需要提着食盒出門,隨便將這些碗交給僕役。

但是,她需要他去一趟廚房,而且,需要一個能理直氣壯指使的理由。

“譚姑娘有何吩咐?”這個暗衛是個大眼睛,難得的,蒙着面,卻只從眼睛裡流露出一種純良的感覺,像個好人。

倒不是說暗衛有多壞,但都看起來很不簡單,只有這個暗衛,水汪汪一雙大眼睛,瞧起來十分天真。

但話說回來,做暗衛,誰還會真天真呢?

所以譚鳴鵲仍是擺出如臨大敵的樣子,十分謹慎地說道:“這些飯菜,都是些湯湯水水,你想,要是有人做手腳,太容易了,往裡頭一拌,就看不出來。雖然我相信您的水平,但架不住防不勝防啊!”

“……隊長說讓我們聽您的,您不必解釋,只需要告訴我,讓我做什麼事就好。”大眼睛毫不猶豫地說道。

“好吧。”譚鳴鵲紅了臉,“我想請你去廚房拿些乾糧過來,這種東西,要攙起來麻煩,要攙完看不出,更難,我想,今天先忍忍,不必吃得太好,吃些乾糧,先頂過去就行。”

大眼睛的眼珠咕嚕嚕一轉,笑道:“您說得有道理,真難爲,您不嫌棄乾糧。”

“能吃飽就行,有什麼好嫌棄的。”譚鳴鵲道。

“可是,殿下吃不得這些粗糙的東西吧?”大眼睛道。

“不用管他,他根本沒醒,什麼都不能吃,你去拿乾糧吧,我不在乎吃這個,還是……你在乎?”譚鳴鵲挑釁似的說道。

“我?”大眼睛嗤笑一聲,“好吧,那我去取。”

說完,也步了那清瘦青年的後塵,離開院子。

就這麼幾段話,已經減員兩人。

譚鳴鵲的臉上,微微露出喜色。

不過,她很快便察覺到自己的笑容表露得太過明確,當即捂住半張臉把笑容憋回去,再看看其他暗衛,低聲道:“接下來,還得麻煩諸位好好看守了。”

比起之前,他們的迴應顯得深沉許多,都只有單調的一個字:“是。”

其中,有個死人臉,尤甚。

他是負責去找菊孃的人,帶回妄匪的消息,金釵,玉佩的就是這個死人臉。

之前走在板着臉的景唐身邊,還不顯眼,如今景唐不在了,在漸漸走向暮色的陰冷光芒下,襯着他的臉色十分陰鷙。他面色單薄,雖然眉清目秀,但眉宇之間卻有一種淡淡的死氣,而他的聲音也如同他的氣質一樣,死氣沉沉,跟其他幾人拉開了極大的距離:“是。”

說這個字的時候,驀然有種刺耳的感覺。

譚鳴鵲立刻注意到他,仔細一想,便想起來這是跟着景唐一起回來,去找菊孃的暗衛。

不過她還是又問了一次:“剛纔,是不是你將那張紙條帶給景唐的?”

這話說得非常簡單,但知道內情的人一定明白是怎麼回事。

死人臉木然地點點頭,道:“是我。”

他的語氣非常奇妙,每回答一句話,不管說的是什麼,都有種要強行結束對話的意思。

譚鳴鵲也沒料到死人臉能這麼不配合,擰着眉,接下來的話倒全憋回了肚子裡。

其餘暗衛只是竊笑,她估計,這羣人大約知道死人臉的脾性,只樂意看熱鬧,也只能由她自己解決這種尷尬的局面了。

不過跟這種人說話真是麻煩又累。

她仔細將想說的話在肚子裡滾了三遍,才接着說下去:“我想問你一些細節,可以嗎?”

“可以。”死人臉的回答仍然是果斷,快速,而且教人無話可說。

“好,能不能麻煩你進來一下?這種大事,我們到裡面談。”譚鳴鵲請他進屋。

死人臉沒動,道:“不能。”

“難道站在門口說嗎?”譚鳴鵲終於忍不住發怒了。

十幾步外就是守衛,難道要當着那些人的面談起沈凌宥失蹤一事?

這回他那羣同事可不能置身事外了,紛紛勸說起她:“你就進去吧,譚姑娘又不能吃了你!”

“對,這些話哪有在外面談的!”這是稍微知道點內情的。

“少廢話,隊長是叫我們守在這裡,可你進去又不算失職,在屋裡更能保護殿下!”

譚鳴鵲靜靜聽着他們七嘴八舌的話,終於明白死人臉的擔憂是什麼。

她插嘴道:“我能保證,是我允許你到屋裡去保護我們的,你不用擔心,你們隊長一定不會怪罪你。”

死人臉一直沒動,聽到她的話,纔有了點動作,走進屋去。

譚鳴鵲還站在門口,呆呆看着他一句話不說沉默地進門,有些詫然。

剛纔最後一個說話的暗衛笑道:“譚姑娘,您進去問他吧,他就是這樣,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咳咳,總之,他已經把您的話聽進去了,有什麼就問,他一定會如實回答的。”

譚鳴鵲點點頭,朝他露出個笑容,慢悠悠進了房間,先關上門。

死人臉爲人古板,雖然先進了屋,但也只是站在門口面,凳子就在腿邊,卻沒有坐下的意思。

譚鳴鵲溫和說道:“請坐。”

死人臉“撲通”就坐下來了,她沒允許,他絕不違反,但她一下命令,他就馬上配合。

雖然這人說話總給人一種討厭的感覺,但卻不失爲一個妙人。

換了旁人,現在應該主動問問譚鳴鵲想要知道什麼事情了,但他閉着嘴,簡直像是個被抓住的俘虜,堅決抵抗她的拷問。

可她既不打算拷,也不打算問呢。

“唔,你先來這邊坐。”她指了指裡間。

這個桌子的擺放並非正對着門,半截靠裡,如果不把門打得大開,不會有人看見那半截的動靜。

之前死人臉坐在靠外的位置,她隨口一說,叫他起身換座。

死人臉確實是個妙人,換了旁人,一定會問一句,但他少言寡語,便不說話,乖乖走到了她指定的位置,坐下。

譚鳴鵲坐在他身邊。

死人臉看向她的時候,面朝着裡,側對着門,背對着窗戶——靠湖的窗戶。

譚鳴鵲坐下來,遲遲沒進入正題,讓他有些疑慮,但他又不問,只用疑惑的眼神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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