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管生疏也好,被無視也好,被厭惡也好,她都可以裝作沒看見,她知道。
沈凌宥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沒想到……”
“您沒想到什麼?”
“我以爲,你這年紀的大小姐,都是受不得氣的。”沈凌宥說。
“在您和殿下面前,我算什麼大小姐?”譚鳴鵲扯扯嘴角。
“是嗎?”沈凌宥不信,“那怎麼我說你,你就還嘴?”
“您不會真的生氣。”
“什麼?”
“您不是會因爲幾句話,就輕易責罰我的那種人。”譚鳴鵲笑了笑,走進第一道門。
沈凌宥在原地站了半天才回過神。
“你這意思,是我好欺負才敢跟我頂嘴囉!”沈凌宥大怒,追上去欲要好好講一番道理。
但進門沒多久,他看見一個身影,臉色一變,馬上拽住譚鳴鵲。
“小心點!”他只來得及叮囑這一句。
此人已經朝他們走來,人未至,聲音先到了。
“七殿下!”他遠遠地一拱手,嗓音豪邁,沈凌宥也連忙拱手回了一禮。
沈凌宥待那人走近,便親切地喚了一聲:“親兄弟!”
他拉着那人過來跟譚鳴鵲介紹:“這是秦將軍的長子秦蠻玉。”
沒等秦蠻玉開口,又指着譚鳴鵲道:“這是我三哥的弟子。”這回沒提起管事的身份。
“哦,這位姑娘真是好運氣,能做魏王的學生。”秦蠻玉倒比他爹話多。
不過譚鳴鵲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他跟他的父親一樣,不喜歡她。
沈凌宥苦笑,他也不是什麼不會讀氣氛的人,這對父子根本不掩飾對她的反感,他也沒辦法,只得犧牲自己來解救她:“你先自己四處走走吧,我和秦兄弟說說話。”
反正一個三哥拖住秦將軍,一個他拖住秦蠻玉,拉住這對父子,秦府中也不會有旁人有閒心找譚鳴鵲的麻煩。
譚鳴鵲亦有心自己走走,恭敬地行了一禮,迅速離開。
……
秦蠻玉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發出一聲冷笑:“這位姑娘可真有禮貌。”
沈凌宥吃不准他是譏諷還是怎麼的,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剛纔在門口遇到你爹,我說你們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是第一次見她嗎?怎麼非得跟一個小丫頭過不去?”
“你年紀比她大多少,還叫她小丫頭?”秦蠻玉笑了笑,又問,“魏王殿下究竟是怎麼想的?”
沈凌宥臉色一變:“你問我這個幹嘛?”
秦蠻玉神色平靜:“不就是隨口問問,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我哪知道三哥是怎麼想的?”沈凌宥不打算理睬這個問題,“得了,你我見面還用的着勾心鬥角嗎?喝酒喝酒,快叫人拿酒來。”
“也好。”秦蠻玉點點頭,果然馬上叫僕役佈置酒菜,與沈凌宥找地方喝去了。
……
譚鳴鵲一路避着人走,秦將軍府中每隔一段路就有守衛,真有危險,她吼一聲就行了。
這裡的人她一個也不認得,又沒人引見,哪怕她主動打招呼,也不會有人跟她說話。
倒並非因爲她是女兒身,大棠風氣開放,遠勝前朝,無論男女,都可公開來往,換了前朝老人,大約都要捂着眼睛大罵風氣敗壞,譚鳴鵲雖然也讀過前朝所謂禮書,卻仍覺得,這樣自由許多,不然束手束腳的,女人倒像是一個個犯人,她和菊娘不可能做管事,那位李老闆也不可能掌管一家繡坊。
不過,她與那些人不來往,實在是因爲對於京城中人來說,她這張臉,太陌生了。
若無沈凌嘉與沈凌宥在旁,她便是主動與人結識,也只能在外圍徘徊,她索性避開旁人,到後院中閒庭信步,這秦將軍府的佈置十分用心,比起風雅的魏王府,又多了三分趣致。
可惜宴會只在前院,後院有景緻,沒吃的。
她慶幸自己出門前吃了點心果腹,不然,現在又要捱餓了。
譚鳴鵲一邊走,還一邊在琢磨那事,秦將軍和秦蠻玉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麼偏要和她這個小管事較勁?
第一次見面就結仇的人不少,可總應該有個引子。
要不然,她就是莫名其妙捱了白眼。
唉,這京城裡的人,真是古古怪怪!
走了一會兒,她也累了,想歇歇腳。
突然,她發現附近一圈都沒有人在,空中只有風聲,顯得蕭瑟可怖。
譚鳴鵲有點害怕,連忙小聲吊了吊嗓子:“啊——”
行,音調還在,若是遇到危險,尖叫一聲,總能引來人。
至於無法預警,她倒不怕,她這耳力好得很,附近又這麼安靜,如果真有人接近,隔着一個院子她都能聽見腳步聲,再放緩步子也沒有用。
她又往前走,到了角落裡,終於看到一個石桌,旁邊繞着五個石凳,排成五星狀。
譚鳴鵲一坐下來,便覺得推麻,之前不休息還好,一休息,什麼不舒服全都一塊兒翻涌上來,一坐下就起不了身,她又趕緊聽了聽附近的動靜,現在她就算想跑都跑不起來,更得打起精神關注附近的聲音。
這一聽,便聽出了異動。
一牆之隔的另一個院子裡,好像有聲音?
是兩人在說話。
這兩個人好像在爭執什麼,反正不會過來,她便放心下來。
本想聽個響就罷,但再一聽,這兩人爭論的內容,實在有趣,譚鳴鵲便忍不住接着聽下去。
“……那你呢?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這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這女子平常的聲音應該十分甜美,可是,卻因爲憤怒而使得聲音變調。
“月兒,你聽話。”這是個男人,但年紀不大,二人應該是同歲。
譚鳴鵲的耳力極好,判斷力也不錯,只聽聲音,往往能夠通過聲線來推測聲音的主人。
“我不聽!你打算瞞一輩子嗎?那我呢?我怎麼辦?你不管了?”
“別這樣,月兒,你明明知道我們兩家的處境。”
聽起來,這是一對年紀蠻小的苦命鴛鴦。
“那你還管不管我?我不想和你分開。”少女楚楚可憐地懇求起來。
不得不說,當她不再吼叫,她的聲音果然變得軟糯,如譚鳴鵲推測的那樣。
“我在努力。你聽話,放心,我遲早會想到辦法,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雖然是溫言軟語地哄着她,不過,少年的語氣頗爲斷然。
譚鳴鵲暗暗一笑,或許,這也只是說說而已。
“我不管!他們都打算把我拿去交換——叫我嫁給旁人,你滿意了?”
“乖,別擔心,有我。”
有我。
譚鳴鵲“騰”地站起來,拔腿就走,她聽不下去了。
她突然有點犯惡心。
——“有我。”
同樣兩個字,沈凌嘉說過,這人也說。
可是,同樣的話從這個總在推諉的男人嘴裡吐出來,就讓她噁心。
譚鳴鵲不屑,也覺得這話簡直是玷污沈凌嘉,便不願意留在此處。
等譚鳴鵲走到外間,很快聽到了耳熟的聲音,仔細一看,原來她走了回頭路,又回到了前院。
雖然她能感覺到秦家父子的惡意,理論上而言,她也不該馬上回來,可這個環境,總比剛纔好。
而且,菊娘也說過,遇到麻煩事,最該做的就是及早抽|身。聽這兩個人對話的內容,應該是私自定情,既然能入秦府,又是少年男女,必然家世顯赫,如果發現她在一旁,說不定立時就要殺人滅口!
這樣說起來,她也算是在生死關頭走了一遭啊。
這秦將軍府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路走來,她撞見了三對互訴衷腸的男女,個個身份複雜,真教她心累。
正尋着路往回走,突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喂。”
“啊!”譚鳴鵲悚然一驚,整個人一彈,轉了大半圈才發現是個熟臉。
這個猛然出手的人,正是剛剛纔見過的秦蠻玉。
譚鳴鵲飛快地掃了附近一眼,見附近客人不少,這才放心。
她安下心來,行了一禮,輕聲道:“見過秦公子。”
“你的聲音挺好聽。”秦蠻玉的回話卻很奇怪。
“秦公子,請問殿下他人在哪裡?”譚鳴鵲定定神,先問正事。
“你說誰?”
“魏王殿下。”
“他啊。”秦蠻玉指了個方向,“去後院了。”
雖然秦蠻玉說話的時候,面上一直掛着笑容,可譚鳴鵲總覺得他不懷好意。
因此,一直存着幾分提防,
“我帶你去找他吧。”
“不必了。”譚鳴鵲猛地往後退了一步,又連忙補救地搖搖頭道,“不用勞煩您。”
“是嗎?我不覺得麻煩。”秦蠻玉的笑容凝固了一剎那,很快又恢復自然。
他淺笑道:“或許剛纔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對你有些誤會,讓你覺得不愉快,可七殿下已經對我解釋過了,現在誤會解除,你不用怕我,我對你沒有惡意。”
譚鳴鵲只是笑。
——信你有鬼。
秦蠻玉並不肯放棄:“我聽說,譚姑娘你是一直想要離開京城的?若是如此,我倒是可以幫你一把……”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着譚鳴鵲的反應。
秦蠻玉只等譚鳴鵲一句話回答,甚至,只要一個字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