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絡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翌日黎明,外面的天色還是灰濛濛的,天地一片寂靜,甚至連雪花落在地上的簌簌聲都清晰可聞。
揉了一下額頭,掀開錦被起身。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言絡輕攏了一下眉梢。昨天喝酒真的是太欠考慮了,幸好晚上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否則若是敵軍突發攻城,那他不僅做不了什麼,還會拖別人的後腿。
很快地將衣服穿好,一番簡單地洗漱之後,言絡走到精緻的雕花木窗邊,將窗戶打開。
下一刻,伴隨着雪花的寒風,就從窗戶灌進了房間,一瞬間,房間裡面就沾染了森涼寒意。
窗外的世界,是大雪紛飛,銀裝素裹,就連遠處的山巒,都被大雪染白了山巔。
“又下雪了啊!”言絡情緒不明地幽幽嘆了一聲,看着外面的鵝毛大雪,神色微微遊離。清持……最喜歡下雪的時候!
伸手接住了一朵雪花,任它在掌心悄悄融化,脣角勾起了一道柔和輕緩的笑,低低地開口,帶着幾分懷念,帶着幾分眷戀,帶着幾分柔情,“不知道你那裡有沒有下雪?!”
西海關和玉林城兩座城池相隔並不是很遠,趕路的話也就一天的路程,這裡既然下雪了,那裡也……應該下雪了吧!
只是,她雖然喜歡看雪,身子卻是那般畏寒,不知道會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許久之後,言絡纔將大開的窗扉關上了一半,將風清持從腦海中強制趕了出去,然後才坐下來看那些奏章。
當看到其中一份的時候,言絡蒼白的臉上浮現了一抹頗爲古怪的神色,極美的流目卻也在瞬間深邃了幾分,沒有說話。
顧老將軍和藍鈺趕到了流風峽,已經接手的暮城與流風峽,已經重新收回了滄州,其中,柳墨雲的弟弟柳逸雲,立了大功。
重點不是這個,而是滄州現在由顧老將軍和藍鈺鎮守,暮城城主暮絮鸞領着五萬精兵來了西海關。
眼眸中的神色再次深了幾分,看着手中的奏章,沒有說話。這份奏章,從滄州到西海關都需要幾天的時間,現在暮絮鸞估計都已經快到了西海關。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暮絮鸞對他的心意,曾經也不止一次明言拒絕過,但是,他沒有想到,即使是知道自己不會喜歡她,竟然還是丟下了暮城來到了西海關!!
輕嘆了一口氣,言絡眼中有些許無奈之色。
沒多久,苜堯手中拿着小紙條神色焦急地進了房間。
“公子。”看着言絡,苜堯喚了一聲。昨天晚上公子喝醉了,都還是那位紀寧塵紀公子將他送了回來。
“何事?”言絡將手中的奏章放下,擡頭看着苜堯,問。
苜堯將手中的小紙條遞給言絡,聲音有些微沉,“公子,暮城主在欽州與玉林城交界的地方遇到了襲擊,現在被困天風山。”
聞言,言絡緩緩眯起眼睛。
“可是襲擊她的人是誰?畢竟,慕容軒此時領軍圍困欽州,陵泓帶兵在玉林城,他們都有可能對暮絮鸞出手。
“慕容軒手下的人領了十萬大軍,將暮城主困在了山上。”苜堯道。
沉默了片刻,“修書一封去欽州,讓時翊……”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凝眉思忖了一下,改口吩咐,“修書去玉林城,讓風清持或者尹子希領兵前去相助。”
時翊暫時不能離開欽州,至於玉林城,尹子希和清持都是可以挑起大局的人,無論是誰離開,都不至於軍隊成爲一盤散沙。
“是。”苜堯應了一聲之後,然後就離開。
“不要將我現在的狀況告訴清持。”在苜堯走到門口的時候,言絡忽然說了一句。
“……是。”苜堯愣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其實,他私心裡是想過這次傳信去玉林城的時候就將公子的現狀告訴風小姐的,他覺得,至少,想讓風小姐陪着公子度過最後的時間。
這樣,以後兩個人才都不會留下遺憾。
玉林城距離西海關並不遠,所以,風清持等人在中午的時候,就收到了言絡傳來的消息。
看着手中的書信,風清持的沉默也就是一瞬,便讓陸灝點兵三萬。
“清持,還是我去吧!”看了看着已經起身的風清持,一旁的尹子希忽然開口。暮絮鸞對言絡的心思哪怕是他這個極少在帝京中的人都知道,現在她來西海關是爲了誰也根本不用去猜,到底和清持算是……情敵關係!!拋去都是爲了末染,清持現在是去救一個喜歡她的男人,並且去找她男人的女人……
風清持搖了搖頭,神色淡然,“我沒事的。”
尹子希將風清持送到了城門口,“清持,小心!”
風清持點頭,勾脣淺淺一笑,“好,你也守好玉林城,等我回來了,我們一起喝酒。”
看了一眼風清持身邊的時七,尹子希眸子裡面閃過一抹深意。昨天從那個被清持教訓地滿身是血不成人形的人嘴裡,他大致瞭解了事情的經過。
時七站在風清持身邊,一身月白色的錦衣,面容依舊寡涼蒼白,墨色的眸子微微一擡,涼涼淡淡地對上了尹子希的目光,然後又移開。
“他也去?”看了一眼時七,又看向風清持,問。
風清持點頭。
聞言,尹子希皺了皺眉,壓低了聲音,“他看上去就一副風一吹就倒的樣子,豈不是還會拖你後退?”
風清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了一眼時七,嗯,形相清癯,身姿纖瘦,面容還有幾分蒼白,確實有幾分病美人的樣子。
笑了笑,開口,“時七的武功不低,而且毒術使得出神入化。”
領軍離開之後,時七騎着馬,行在風清持的身側,一路上,都是目光幽深地沉默着。
離開玉林城大約走了半天之後,忽然,官道之上忽然出現了一支隊伍,人數不是很多,約莫只有五六十人。
爲首的人,穿了一身墨色衣衫,面容俊朗冷酷,一雙眸子深沉幽冷地看着風清持。
風清持也看着他,清透的眸眼中,有冷冽的寒光一閃而逝,握着繮繩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緊了緊,神色沉銳而又危險。紫羽!!
盯着風清持看了許久,紫羽忽然勾脣,綻出了一個冰冷的笑意,“真是好久不見啊,我親愛的妹妹!”
風清持知道紫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臉上沒有絲毫意外之色,“好久不見!”回了四個字,風清持的聲音冷冽而又深沉,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
“單獨聊聊?”然後看向風清持,脣角的笑意冷酷而又幽深,帶了幾分威脅的意味,“還是說,其實你想直接在這裡敘舊聊天?”
風清持自然明白紫羽的意思,若是在這裡,她的身份便相當於在這些人面前被揭開。
看了一眼莯流和蒼梧等人,最後目光落在了陸灝的身上,“你們現在這裡等我。”
“閣主!”蒼梧和莯流都不贊同地看着她。
陸灝也微微皺起眉頭,神色防備地看着紫羽。
“沒事。”風清持淡淡地擲出了兩個字。
剛走出兩步,手就被人拉住。
“很危險,我陪你一起。”露在外面的墨色眸子靜靜地看着風清持,清清涼涼的聲音即使含了擔憂也依舊如流冰碎雪一般的薄涼。
風清持愣了一下,正想拒絕,清透的眸子對上時七墨色的眼眸,清楚明顯地看見了裡面寫着的擔憂與堅持。
看着時七沉默了一下,點點頭,“走吧!”
三人順着一條僻靜的小道緩緩而行。
小道的盡頭,是一棵大樹。
三人緩緩停了下來。
紫羽這才轉身看向風清持和時七,眼中劃過一抹譏諷嘲弄的神色,“談個話皇妹身邊都要帶着男子,看來是當真離不得男人!”
隨即淺淺一笑,眼神更加玩味,“只是皇妹,言絡知道你揹着他做這種事情麼?”
時七難得地眯起眼睛,墨色的眸眼裡面極快地閃過一道幽幽的藍色,有些凜冽,有些危險。
風清持對此卻一點兒都不在意,她和紫羽之間的關係,若是說在阿痕登基之前還算可以,那麼,在阿痕登基之後,就算是完全沒有關係。
“像皇兄這樣的孤家寡人自然是無法理解的!”風清持語氣冷漠地回答。二皇兄喜歡洛溪,這件事情,她一直都知道,甚至於在洛溪在說她喜歡未檀之前,那個時候,她是希望二皇兄和洛溪在一起的。
只是,造化弄人。
無論是二皇兄還是洛溪,這麼多年,沒有一個如願的。
紫羽神色又是一冷,目光幽然厲厲地看着風清持。
“紫翎墨!”紫羽冷冷地道。
風清持漫不經意地笑了笑,“說吧,什麼事?”
聞言,紫羽臉色瞬間幽然了許多,似笑非笑地看着風清持,“小皇妹,有一個人想見你。”
風清持一頓,微不可見地眯起眼睛,聲音已經在不經意之間一冷,“是誰?”
“出來吧!”紫羽對着不遠處的那一簇樹木喊了一聲。
下一瞬,一道薑黃色的身影從樹後緩步走了出來。
在看清那人的面容之時,風清持身子瞬間一僵,如遭雷擊,一雙眸子死死地盯着那道薑黃色身影,裡面有驚訝,有憤怒,有期待,有凜冽,也有恨意,眸色深沉,複雜到了極點。
母妃?!!
無論以前如何恨她,可是,現在,此刻看見了她,竟然還是生出了幾分……期待。
這種自心底升起的,且不受控制的那一抹極淡的期待,讓風清持身子又是一頓,眉目都黯然了幾分。
不可否認,當年在皇宮中,她無比嚮往和期待母妃的呵護,只是,每一次,都是失望。
那人一身薑黃色的錦衣,雖然已經年過五十,依舊保養地極好,端是雍容華貴,隱約可以看出當年的風華絕代。
在風清持的眸子裡面,可以看見那道薑黃色的身影,一步一步,緩緩上前。
終於,在風清持面前約莫十步左右的距離,便停了下來,也是那樣瞧着風清持。
四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半晌,終於還是那位婦人語氣冰涼地開口,“真想不到,都已經死了竟然還能活過來!”她的聲音,極冷極淡。
風清持身體又是僵了一下,微不可見地吸了一口氣,神色恢復如常,涼淡地看着她,“是啊,我比較命大!”然後脣角勾起了一個冷冽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想當年的賢妃娘娘,直接死在了那場大火中,屍骨無存。”
簡然一噎,看着風清持的眸子更冷。她的這句話,直接否認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承認自己。
似是想起什麼,簡然也笑了笑,只是那雙清冷銳利的眼眸之中,沒有絲毫笑意,“呵呵”一聲,神色嘲弄,“你不承認也沒有關係,本來我也就不稀罕你這麼一個便宜女兒!”
風清持一愣。
簡然繼續開口,“紫翎墨,你以爲我當年爲什麼會對你不聞不問,不管不顧,任你在後宮之中自生自滅?!因爲你,本來就不是我的女兒啊!”
聞言,風清持有些驚訝,清透的鳳眸劃過一抹震驚,但是也只是一瞬間,很快就恢復如常,只是下意識地抿了抿脣,沒有說話。其實,她以前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然後她就去問了父皇,父皇讓她不要胡思亂想,她也就沒有在這件事情上費太多心思。
“原來這樣!”半晌之後,風清持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話語裡面,甚至還能聽出那麼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看向簡然,漫不經心地開口,“幸好你這種人不是我的母親!”
雖然這樣說,風清持的心中卻還是有一抹說不出來的感慨與失落。面前的倆人,畢竟一個是她自小希望得到對方認同的母親,一個是曾經還照顧過自己的兄長,縱然這些年他們之間一直都是針鋒相對,但是,在她心中,畢竟還是有一些當年的情誼。
現在這件事情,雖然不是太難接受,卻也做不到那般雲淡風輕。
“紫翎墨,你……”聽着風清持的話,簡然保養地極好的容顏浮現了一抹怒意。
她雖然不是紫翎墨的母妃,雖然不喜歡紫翎墨,但是,只能是她嫌棄紫翎墨,何時能輪到她嫌棄自己?!
時七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眼眸深處,有一抹不可及的憂慮與複雜。他記得,以前在蒼穹山的時候,她說過,她的母妃從小就對她不好,原來,這纔是原因麼?!
這麼多年,自己所認爲的母親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這種感覺一定不好受吧!!想到這裡,時七的眼中浮現了一抹疼惜。
將心中那一抹異樣的情緒壓下之後,風清持淡淡地笑了笑,眉眼之間,一片清澈如水,正好對上了時七擔憂而又充滿心疼的眼眸,對着他低低地開口,“放心,我沒事。”
當目光轉向簡然和紫羽的時候,風清持的臉色已經薄涼淡漠了不止一分,“所以,你們今日特意在這裡攔截於我,就是爲了告訴我這件事情?”
對方漠不在乎的神色,還是讓簡然心中有一分不舒服,臉色冷了冷,眯着眼睛盯着風清持許久,神色忽然詭異了一分,“自然不會只是告訴你這些事情。”
風清持一頓,心中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而且,是很強烈的感覺,讓她有些說不出來的不安。能讓這個女人這般有底氣的秘密,肯定是和父皇有關的事情。
“紫翎墨,我知道你對我沒有多少感情,畢竟從小我和你也不親近,可是你的父皇呢?你也不在乎他麼?”簡然眼眸一轉,神色幽冷。
風清持神色一滯,狠狠地盯着簡然,“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簡然“哈哈”一笑,聲音冷漠而又詭異,甚至有一種風颳過木門所帶出來的厲然,放聲肆意大笑,“你還真的以爲你父皇是你的親生父親麼?紫翎墨,你不過是一個野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