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關。
暮絮鸞已經被玄影送了回來,沐浴清洗了兩三個時辰,才踉蹌着腳步面色依舊灰白地穿好衣服躺在牀上。
閉上眼睛,面前浮現的就是那一幕幕不堪的場景,男人的淫笑聲,衣服被撕裂的聲音……
“啊……”瞬間睜開眼睛,一聲大喊,額際已經是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神色極爲驚恐。
外面的侍女聽到聲響推開門走了進來,連忙詢問,“暮城主,怎麼了?”
“出去,都給我滾出去!”暮絮鸞聲音猙獰冷涼,近乎嘶喊。
那些進來的侍女面面相覷了一瞬間,然後又齊整地退了下去。
在即將關上房門的時候,暮絮鸞忽然開口,“擡水進來!”
“是。”
很快,一桶桶的熱水又被提了進來。
“出去。”暮絮鸞冷聲命令。
待房間裡面只剩下暮絮鸞一個人的時候,她瞬間從牀上赤着腳走了下去,“噗通”一聲,跳進了浴桶中,整個人都浸在裡面,只能看見漆黑如海藻的頭髮半浮在水面,和着幽幽氤氳的熱氣與不算明亮的光暈,一切顯得極爲鬼魅。
緩緩浮出水面,被打溼的頭髮貼在身上,白皙的容顏之上,青青紫紫的痕跡便顯得更加明顯了。
暮絮鸞用毛巾狠狠地搓弄着自己身上的皮膚,臉上說不出是順着頭髮的水還是淚水,臉色蒼白神色無力地一聲聲喃喃地開口,“髒死了,髒死了,怎麼洗都洗不乾淨!”
下午已經不知道洗了多少遍,身上沒多久就被搓紅了,甚至有的地方已經破皮了,暮絮鸞卻猶如不自知一般,手下的動作依舊是極狠的,恨不得將自己的皮肉褪下來一層。
等到水徹底冷了下來,暮絮鸞才緩緩起身,穿好衣服縮在了牀最角落,雙手環膝地抱住自己。
言絡回到西海關,還沒有回房間好好休息便直接去了暮絮鸞所在的院落。
玄影此時正守在外面。
“公子!”看見言絡這麼快就從玉林城趕了回來,玄影的眼中似驚訝又似是意料之中。
“暮絮鸞如何了?”言絡放低了聲音問。眉眼裡面帶着難以掩飾的擔憂和複雜。
無論暮絮鸞這些年性格如何強勢,如何霸道,到底,她也只是一個女子,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有些擔心她難以接受。
玄影搖了搖頭,“暮城主的狀態不是很好。”
言絡微微抿起薄脣,沉默着。
“叩叩叩!”伸手輕叩了幾下房門。
“誰?”暮絮鸞的聲音,依舊帶着驚恐的顫音。
“絮鸞,是我。”言絡回答。
暮絮鸞微微一怔,白皙的臉上再次涌現了淚水,剛想去開門,挪動身體便又頓住,“言絡,我……已經睡了!”她現在不想見到言絡。
言絡皺了皺眉,緩緩開口,“那你好好休息!”囑咐了一聲,便緩緩離開。
暮絮鸞微微一怔,眼眸之中極快地劃過一抹失望之色。其實,如果言絡再多堅持一下,她或許會開門的。
言絡只留了兩個人守在房間外面照料,然後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玄影。”言絡一聲低喝。
下一刻,一道墨色的身影便從外面走近了房間。
“公子。”神色恭敬地喚了一聲。
言絡站在窗前,藉着皎潔如銀的月色垂眸看着外面蒼茫,“玄影,以後……你就跟着清持吧!”
玄影微微一頓,神色複雜,“公子?!”
言絡的語氣很輕很輕,幾乎微不可聞,“你應該知道,這一生,我最珍惜的人就是她,離開之後,最放不下的人也是她,你是千影的統領,我離開後,你就跟着她吧!”
玄影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說話,燈光之下,他冷漠的容顏有些深沉複雜。
沉默了許久之後,才極爲艱難地出聲詢問,“公子,就真的沒有任何辦法麼?”公子還這麼年輕,他的人生還有很長一段路,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
言絡搖了搖頭,“……沒有了!”當時白未檀明明確確地告訴過他,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離魂已經反噬過六次,還有一次隨時有可能發生,也就是說,他隨時可能……永遠地離開。
玄影神色深沉地看着言絡,沉默了許久,才緩緩擲出了一個字,“……好。”
“屬下定然會好好照顧風小姐!只是……公子,你和風小姐之間感情那麼好,我覺得風小姐有權利知道。”前些時候,公子甚至還在暗中準備聘禮,他還說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要給風小姐一個世間最盛大的婚禮!
言絡修長如玉的手輕輕地搭在木色窗柩上,神色落寞地搖頭,“我太瞭解她的性格了,如果我讓她死心放棄,她以後會有一段新的人生,但是她如果知道我離開是因爲自己活不了多久,那我離開以後,她的一輩子也就毀了!”他最害怕……他離開之後,清持就那樣守着離去的他過一輩子!
這種感覺,他再瞭解不過,那滋味兒,確實不好受,所以,他不想她也經歷一遍!
玄影沒有說話,只是偏頭看着另一側,眼神幽暗,垂眸不語。
所以,你就要親手將風小姐推到別人的懷中麼?!
公子,做這一切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呢?!
想到這裡,玄影的眼眶有些微紅,公子愛的太深刻了,不管什麼事情,他處處都是在爲風小姐考慮,沒有任何事情,會比風小姐更重要。
“讓千影去查探白未檀那裡的情況,明日攻城!”眯了眯眼睛,言絡聲音冷涼地開口。
玄影微微一愣,“公子是要主動出擊?”這些天,公子一直都是防守,唯一一次與白丞相正面交鋒的時候公子還險些受傷了,最後還是白丞相手下留情了。
“嗯!”言絡聲音微淡。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至少,在這段時間內,再爲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是。”玄影神色恭敬地應了一聲,然後目光深沉地看了那道落寞孤寂的天青色身影,然後離開了房間。
是夜,星子疏朗,明月斜照,天地靜謐無垠。
渝初。
玉府。
玉輕塵一身素白如雪的錦衣,面如冰雪,精緻好看的眼中,帶着流冰碎雪的寒涼冷銳。
看着手中的信件沉默了許久,光滑如玉的下巴緊繃着,淡如冰晶的脣,亦是微微抿起。
“玉霄,皇上此刻可在宮中?”將手中小的信件放在一旁的燃着薰香的香爐中,看着手中的信紙在明藍色的火焰中化爲灰燼。
一旁的黑衣男子稍微頓了一下,然後點頭,“大小姐,這些時日皇上都未曾離開皇宮。”
“準備一下,我要進宮。”玉輕塵的聲音依舊很淡,就像是冬日漂浮在水面的薄冰一般,除了寒涼,沒有任何其他的情緒。
玉霄有些意外玉輕塵這個時候進宮,愣了一下,不確定地問了一聲,“小姐,這個時候進宮?”
“嗯。”玉輕塵點頭。
很快,玉輕塵和玉霄避開所有人回了丞相府,不久之後,一輛馬車自丞相府駛進了皇宮。
景行月一身明黃色的衣袍,上面未如其他帝王一樣繡着龍騰,而是一隻涅槃重生的鳳凰,如火一般的妖豔,與她清麗深沉的白皙容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正在批閱奏摺的景行月聽見玉輕塵求見,深沉倨傲的面容上浮現了一抹驚訝之色,擱筆,脣角露出了一個似有若無的笑意,沉聲道:“宣。”
沒多久,一身男兒裝扮的玉輕塵便出現在大殿中,身姿修長清癯,臉上覆了一個精緻的面具,看不清面容,露在外面的眸子裡面,一片涼淡,沒有任何情緒。
看了一眼玉輕塵,景行月眯了眯眼睛,沉聲開口,“玉大小姐,朕知道你的身份,如今就沒必要再帶着面具了吧!”尤其是那一聲玉大小姐,帶着絲毫不加掩飾的嘲弄與諷刺。
反正,即使到了現在,她還是不喜歡玉輕塵。
如果不是他隱瞞身份,謊稱女子,皇兄也不會與一個男子訂下婚約,更加不會喜歡上他,甚至爲了他放棄帝位。
可是,即便如此,玉輕塵對皇兄還是那種冷冷淡淡愛答不理的模樣,反正,她看在眼裡非常不爽。
如果不是皇兄喜歡他,自己纔不會給他們賜婚。
玉輕塵伸手取下面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張精緻的容顏,面色冷淡,清寒如雪。
景行月面容冷沉地看着他,半晌,才語氣幽沉地開口,“這麼晚找朕,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情!”
玉輕塵精緻的面容沒有任何情緒,根本不爲對方的身份而有所畏懼,聲音清清涼涼地說道:“青冥居居主亦澈被困苗疆。”他和亦澈之間並沒有多少交集,但是,行止和亦澈之間感情極好,若是亦澈有什麼不測,行止肯定會難過。
而且,亦澈到底也還是景行月的叔叔,如今景行月是帝王,這件事情,還是需要告訴她一聲。
聽着玉輕塵的話,景行月愣了半晌,深沉的臉上浮現了一抹說不出來的深沉複雜,沉默了許久之後,“哈哈”一聲大笑,聽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其他,“他竟然也有今天!”
然後沉目看着玉輕塵,“玉輕塵,朕命令你,不要去救他。”
玉輕塵神色淡淡,極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總是那麼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我還真想看看他現在是何種悽然的樣子!”眼眸之中,寫滿了幸災樂禍,甚至都直接用了我而不是朕。
玉輕塵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對於這位新上任的女皇,未曾發表自己的意見。
上次行止傳來消息,苗疆祭司錦雪就是末染右相白未檀。
這件事情,確實讓他非常震驚,可是,轉念一想,若是錦雪便是白未檀,那至少亦澈不會有性命之憂。
除卻這件事情之後,玉輕塵和景行月又談了一些其他的事情,直到夜半十分,玉輕塵才緩緩離開。
一番折騰之後,玉輕塵回到玉府已經天色將明。
尚未回到自己的院落,就看見了一道寶藍色的華貴身影站在院中。
玉輕塵微微一愣,有些意外,腳步頓了一瞬之後,便緩緩上前,“母親!”語氣雖然依舊是清冷如雪,較之以往,多少還是緩和了幾分。
那婦人緩緩轉身,露出了一張雍容華貴的面容,即使是歲月流逝也依舊無法掩飾她的容顏,不難預測,當年的風華絕代。
“塵兒,你去哪裡了?”婦人看着玉輕塵,神色溫柔如水,淡聲詢問,眼底還帶了幾分探究。
“有些私事。”玉輕塵的聲音淡淡涼涼。
美貌婦人也沒有繼續問,而是在茂密樹下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深沉複雜而又帶着一抹歉意地看着玉輕塵。
緩緩開口,“塵兒,是孃親對不起你!”
玉輕塵極爲了解她,自然知道她的話是什麼意思,淡淡地搖頭,“母親,沒事的,我並未怪過你!”玉家是渝初百年望族,內部構系其實十分複雜,他自然是可以理解。
“那你現在和晉王的婚約怎麼辦?”付思怡看着玉輕塵,好看的眉梢緊緊皺在了一起,眼中的擔憂之色無法掩飾。塵兒好不容易纔與景行止退去了婚約,誰知道那位素來看塵兒不順眼的女皇陛下竟然重新爲塵兒和景行止二人賜婚!
御賜婚約,而且還是第二次,無論如何,也沒有第一次退婚那般簡單。
畢竟,皇家的顏面,不容駁斥第二次。
玉輕塵沉默了半晌,然後慎重地斟酌了一下,才緩緩開口,“母親,這個婚約……”說到這裡,玉輕塵極爲難見地再次沉默了一下,清冷淡薄似泉如雪的目光帶出了一分認真,“我不退了!”
付思怡瞬間愣住,溫柔如水的目光呆了呆,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你……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是這個婚約他不退了!?不退難道真的等着嫁給景行止?!
付思怡覺得,自己有些無法接受。
“我覺得景行止……挺好的!”玉輕塵垂下眼眸,話語一字一句皆是認真,沒有絲毫敷衍之色。
付思怡確實如遭雷擊,如果不是坐在凳子上估計聽見這句話都會直接跌坐在地上,雍容華貴的面容第一次失了那種柔和淡然,依舊是不可置信地望着玉輕塵,“你……你是打算以後和……和景行止兩個人……一起?!”一句話,付思怡說的磕磕絆絆,面容都有些蒼白。
“是。”玉輕塵沒有隱瞞。
頓時,付思怡覺得一陣天昏地暗。她唯一一個兒子,玉家年輕這一輩最爲優秀的人,竟然喜歡一個男子!?
無法接受這個消息沉默了許久之後,付思怡再次看向玉輕塵,“那景行止呢?他知道你是男子麼?”行止那個孩子,其實她是不挑剔的,對塵兒也是沒話說,只是可惜了,他們同爲男子。
景行止是晉王,應該是不會……願意同一個男子過一生的!
“行止他很早就知道了。”很久之前,他知道景行止對自己的心思之後,就沒有隱瞞他的男子身份。
當時行止消失了很久,就在他以爲兩個人不會再有交集的時候,景行止又出現了,還是咬牙切齒地說他偷了他的心之後才告訴他男子身份,並且還要他負責!
想到這裡,玉輕塵勾了勾脣,臉上不自覺地浮現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景行止那個無賴,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
付思怡這下是徹底愣住了,卻還是抱着一抹希望地看着玉輕塵,問,“你的意思是景行止也是這麼打算和你過一輩子?”這些因爲問的急切,連晉王這個尊稱都忘記了。
“母親,希望你能諒解我們!”玉輕塵緩緩開口。
付思怡幾乎就是生無可戀的表情,一臉哀嘆地看着玉輕塵,說不出是生氣還是其他,“你們都已經私定終身了還問我幹什麼!”
玉輕塵沒有說話。
思來想去,付思怡還是覺得心中悲憤難忍,連貫來的溫柔嫺雅都丟到了一邊,對着玉輕塵咬牙切齒地開口,“玉輕塵,你賠我孫子!”塵兒喜歡男子,那她要怎麼抱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