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姑說得對,姐姐就不要多想了。”香璇拉錦月的手:“什麼東宮、什麼太子,那些事姐姐都別去想。姐姐先好好放寬心,睡一覺,嗯?”
錦月感覺到手背上香璇握她的掌心有微微的薄繭,還記得在暴室頭一次見香璇,她還是個滿心寄望成爲皇帝妃嬪、光宗耀祖的秀女。彼時,香璇手上肌膚柔嫩,是沒有一點繭子的。
香璇身體孱弱,臉頰如映玉一樣略顯蒼白,每每看見香璇錦月便不住想起映玉——這個曾經是她最珍視的妹妹,而今,卻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思及此處,錦月便越發覺得眼前這個,陪自己在深宮內苑中風雨不棄的人兒,無比珍貴。
“跟着我,讓你吃苦了。待日後時機成熟,我便將你找個好人家風風光光嫁了。”
香璇低臉搖頭。“香璇但求跟隨姐姐一世,不嫁。”
然,腦海裡不覺浮現出個英俊男人的容顏,心跳漏了一拍之後,又想起現實,心也隨着腦海中的影像沉下去。‘不嫁,也不能嫁……’
夜色轉深,宮裡來的侍女伺候了錦月洗漱,待香璇和周綠影出去後,捧來了個檀香木錦盒。
天家的婚禮流程繁複精細,錦月正疑惑是什麼,卻不想那侍女呈上來的畫冊竟是讓人面紅耳赤的閨房之術教導手冊。
二侍女跪地低首,恭敬稟道:“此寶物能助姑娘在尚陽宮如魚得水,伺候好五皇子殿下。尚宮大人讓奴婢二人轉達,請姑娘務必好好研讀,若有疑問可傳喚奴婢二人。”
錦月面皮發熱,“嗯”了一聲。“你們退下吧。”
二侍女才起身,躬身低手退了出內間,將喜慶的紅紗簾放了下來,在外間侍立看夜。
想起是大婚前一夜,香璇實在不放心錦月,去而復返,在門口卻發現周綠影竟然也返了回來,兩人會心一笑。
都默默在外間找了個絨毯,同二侍女一起看夜。她們都太希望婚事順遂,錦月,能夠真正的安定幸福下來。
月華如水,長安城在夜色裡寂靜,但有一處高樓客棧的二樓,靠邊的那間房卻還亮着燈火,光線映在紙窗上,如黑暗簾幕上一粒火星子,醞釀着一場火焰。
忽而窗戶一聲“吱嘎”,一隻靈活的小胖手,揮舞在紙窗後!接着又舉起只小胖手,吱嘎又推開另一扇紙窗。
立時,屋裡的光線立從紙窗投射出來,如方形的泉水涌入昏暗的夜色。
兩隻小胖爪揪住窗櫺,矯健地一拉,就將自己的小身子送上了窗臺。
赫然,正是已經被宗正府的史官們從天家族譜上除了名的小糰子!
伸出小腦袋,小黎朝窗戶左右瞧了瞧,都黑布隆冬的,沒人!小傢伙又往下看,“噢”地無聲大吸了口氣,嚇得小手直拍臉捂眼睛,心裡吶喊——“好高好高好高……”
拍了幾回,小傢伙才冷靜了些,又手腳並用地從窗戶裡拖出一條長長的牀單兒,已經被撕成一條條,打了結,拴在窗邊兒的框柱上。
順着牀單兒,爬下窗戶、石灰牆,像只小猴子吊在藤蔓上晃啊晃,好不容易落了地。
終於下來了!小糰子提了提磨鬆了得褲子,此時邊聽一樓的客棧廚房裡有女人說話的聲音,嚇得他趕緊捂住嘴,晃着兩條小腿兒使勁跑入黑暗裡。
廚房牆洞被手腕粗的黑鐵木條框着,從巴掌寬間隔看進去,一廚子正點頭哈腰地聽個黑衣女子訓話。這女子身材纖瘦卻很靈活矯健,雖穿着死板的黑衣卻眉清目秀。
“飯菜要洗乾淨,多放肉,做得營養些。”她從懷中掏出一貫錢,丟給廚子,“少了不了你的好處!”
廚子見錢歡喜,雙手接過奉承道:“夫人對孩子可真周到,半夜還想着給孩子加餐呢。”
黑衣女子一眼盯得廚子噤了聲,“誰告訴你我是夫人了。”
月光移動、透過牆洞縫隙閃落在她的眼睛上,令她不由眯了眯。正是數月前,潘如夢死後在牢中尋找蛛絲馬跡的二女子之一,凝初。
彼時另一個與她同行的,喚作“菊英”。
廚子做好了飯菜,她端着上了樓,可進去房間卻哪裡還有孩子的蹤影!牀上的布單不見了,掛在大開的窗戶上!
“居然跑了!”凝初啐聲狠狠一拍窗臺,而後靈活的從窗口飛身而下,搜尋。
長安的街道錯綜複雜,除了一縱一橫的兩條寬闊大街,還有無數條小街小巷。
這是條小巷的拐角是酒坊,已經關門,“酒”字旗幟在夜風裡詭異地飄蕩,小糰子貓着身子跟團小耗子似的窩在那兒躲着。
很快,就出現了那黑衣女子的蹤跡——她足尖點飛在各家屋頂上,沿着巷子居高臨下,哪裡有老鼠跑過都看得一清二楚。
小胖手抱住圓腦袋,小黎慢慢把身子又往大酒缸下縮了縮,張着小嫩口小心吸氣呼氣,免得鼻子太小呼吸發出摩擦聲。
你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看不見……
黑衣女子左右看了看,沒發現,跑開。過了一會兒卻又折返回來,竟是使詐的。
還好沒出去!小糰子小手抱着圓臉蛋兒想,孃親你在哪裡啊,小黎找不到路了,還有大壞人追我,孃親……
此時背後卻忽然傳來吱吱兩聲。小黎一看屁股後頭,正是一隻碩大的老鼠,正拖着半截餿饅頭。
大吸一口氣,小黎渾身雞皮疙瘩立起來,一雙小手捧着圓臉一擠,把眼睛擠成一條縫,就看不見老鼠了,並朝老鼠湊去。
快滾,不然嚇死你……
可老鼠抱着饅頭吱吱,就是不走。
黑衣女子驀地聽到酒坊的酒旗幟下,有老鼠的吱吱聲,走近……
“原來你在這兒。”
她本生氣一抓小黎的後頸窩,卻見孩子擠弄臉嚇老鼠的模樣,忍俊不禁起來。“瞧你這樣子,還想嚇跑老鼠呢,嗯?”
“啊,放開我,孃親、爹爹……救我、救我……嗷嗚嗷嗚……”
小黎哇哇大叫,黑衣女子驀地一慌,忙捂住他嘴巴,閃身摸回客棧房間丟在地上。
“你就死心吧,你孃親和爹爹都早已以爲你死了。不會來救你了。”
小黎眼淚在小眼眶裡打轉,卻還堅強地盯黑衣女子道:“他們早晚會來找我的,你要是聰明的,就趕緊把我放了,我還可以讓我爹爹多給你些錢,不當殺手。”
“呵,個小不點兒還敢和我談交易。”黑衣女子掐了掐糰子的臉蛋兒。“放心吧,別哭了,我不會要你命的。若是我要殺你,一個月前在宮裡我就真把你丟井裡頭摔死了。”
小傢伙雙手被綁着,坐着椅子上瞥她不說話,觀察。
黑衣女子自顧自倒茶,喝了一杯。“你可不許逃走了,若是被菊英姐姐發現我將你救了,到時候死的可就是我了。”她劍柄朝小黎一指、揚揚下巴,“再跑我就打斷你的腿!”
這時門嚯啦被推開,黑衣女子見來人時立刻嚇得從座椅上站了起來。“菊、菊英姐姐!”
來人是個眼睛狹長的薄脣女子,她見本是她親手摔死的孩子,竟好端端活在這兒,不由大怒扇了黑衣女子一耳光。
“你還好好把他養在這兒,是不要命了嗎!還不快殺了!”
椅子上,小黎被嚇得一抖。是這個女人,殺了阿竹姐姐!“你,你不要過來,走開……”
“小子,你就乖乖受死吧!”
菊英鋒利的匕首朝小黎落下,立刻,椅子濺落幾滴腥熱的鮮血……
……
**
清晨如約而至,天亮起來。
雖掖庭宮官和宗正府的大人命人占卜過,說今日是頂好的黃道吉日,可早起一看,卻漫天烏雲,像是要下一場大雨。
太尉府芳草院裡,十數個侍女正緊鑼密鼓地替錦月梳洗打扮。
光端檀香托盤婚服的,端百珠金鳳冠步搖的,端胭脂水粉、項鍊臂釧的……連排了七八個。
另外還有捧香焚去不吉,去門外引祥雲、求天君賜福的。
整個芳草院數十個穿着華麗整齊的宮中內侍,爲着這場嫡皇子的婚事張羅。
人雖多卻沒有半點雜亂,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沒人敢出錯耽誤了天家的婚事。
院子外有羽林衛沿路守衛,不許閒雜人等亂竄,尉遲府的下人們只能在羽林衛後遠遠伸長脖子打量,驚歎歆羨——
天家不愧人間至尊,皇子娶妻的就如此排場,若是冊封皇后,那還敢想嗎?難怪天下百姓都巴不得生個貌美如花的女兒,送入宮中。
屋檐下,香璇和周綠影望着天上烏雲。
“影姑,我看烏雲攢攢,像是要下雨啊。”
“可不是,要是下大雨這迎親隊伍不都澆溼了嗎。哎不行,我多去準備些紙傘,萬不能淋溼了小姐。”
香璇笑着點頭:“我也正有此意。”
二人說着便去喚了人,去準備大油紙傘。
此時屋中,四個侍女正伺候錦月一層一層地將朝服穿好。
婚服是皇子妃朝服制式。內裡是黑緞子的交領直裾深衣,用銀絲線繡着飛鸞紋,衣襟口滾了吉祥如意紋,外頭是長及拖地的正紅色錦緞罩衣,以深淺二種金絲刺繡珍鳥祥雲紋。
因爲是正式場合穿的皇子妃吉服,所以用料厚重,十足十的水亮華緞,錦月穿在身上,只覺雙肩都重了重。
“這吉服樣式當真是爲錦月姑娘量身設計的一般,穿在身上好生氣派。”侍女讚道。
另一侍女以木托盤捧上一沒暗金色寶珠如意金鎖,掛在錦月脖子間:“再加上飾物,就更顯天家的榮華錦繡了。”
錦月微微頷首不言,任她們折騰,首飾、長甲,一應俱全。等那巴掌大的累金絲飛鳳金冠步搖,戴在她梳作高髻的頭髮上,才總算完成。
玄黑,正紅,赤金,這三色是極尊貴的顏色。在宮裡,若庶出皇子或者姬妾穿了,那就是大不敬的殺頭大罪。
爲了保證安全,祖制規定皇子不允許出宮來迎,只能在宮門口迎接。
此刻弘允恐怕已經等在皇宮大門口。
來府上迎接的,是皇子制定的青年大臣。來人正是延尉監的頭兒,監正大人李湯。
錦月透過眼前的金珠簾望大馬上李湯背後,浩浩蕩蕩一片紅,竟望不見盡頭。
而今踏出這一步,便不能回頭!
回看尉遲府的燙金邊匾額,匾額下尉遲雲山以及上官氏,也正看着她,面色沉沉並沒有什麼喜色。
錦月牽了牽嘴角,扯了個了冷笑,看得上官氏幾人一凜,而後她決然上了攆。
果然今日不是好天氣,才走了一半兒的路程,就開始下狂風大雨。迎親的宮人隊伍被吹得東倒西歪,幾乎站立不住。
“李大人,風雨交加,冒雨行走恐怕不安全,還是在一旁檐下歇息歇息吧。” 錦月說。
李湯早被澆成了落湯雞,便應了。“往前走走是朝廷空置的院子,咱們可以去那兒躲躲。”
是以,一行人便在小院兒躲雨。剛踏入院子,不想便有一輛百姓的馬車停在門外檐下,躲雨。那馬伕和羽林衛交涉,祈求躲雨。
那羽林衛過來稟告了錦月,錦月看馬車上下來個黑衣裳的瘦個子姑娘,和香璇一樣孱弱,手背上纏着包紮的紗布像是受了傷,不由心生憐憫。“容他們也躲躲吧。地方寬敞也不礙事。”
“諾。”
羽林衛答了聲,跑出去告訴那姑娘,卻不想那姑娘將翻身上了馬車,催着馬伕啪啪甩了馬屁股兩鞭子,眨眼消失在雨幕中。
“姐姐怎麼了?莫讓雨水沖壞了胭脂。”
香璇見錦月張望門外似要走入雨中,忙拉住她。
“快拿傘,我想去看看那馬車。”錦月心頭髮跳。那馬車行起的時候,窗簾飄起了一條縫,彷彿裡頭有一雙眼睛,孩子的眼睛。
那破馬車噼裡啪啦在雨中衝了好遠,直到長安城城門口,才停下來。
黑衣女子去城門旁的茶樓與個牙婆交談,這邊馬車裡又鑽出個橘黃衣裳的陰冷女子,菊英。
“唔……唔唔唔!”小黎被綁着手腳堵着嘴,像條小蟲在車廂裡使勁蠕動。
“別吵!再吵我擰斷你脖子!”
菊英惡聲恐嚇道,小黎豎着小眉毛瞪他,小臉蛋兒氣得通紅,卻把這惡女子逗地冷冷一笑,一把拽住小黎衣襟提起來——
“怎麼,剛纔聞到你孃親的氣味兒就激動了?呵。今天她可要拋棄你爹爹嫁給別人了,往後有新家,不要你了!”
小黎憤怒的小臉掩不住心事,癟了嘴,眼淚汪汪。
“菊英姐姐,他一個小孩子你不要再說這些話讓他難受了。”一雙手將孩子從惡女子手中解救出來,抱在懷裡。
菊英哼了一聲,低聲啐了句“早該殺了他”。
黑衣女子拿衣袖擦去小黎臉上的淚珠兒,又擦乾他的頭髮:“我救你已經是違背師命了,若你呆在長安不但你,恐怕連我也活不成。哎……”她抱小黎在懷中拍了拍後背,“我給了牙婆兩百貫錢,是路上留給你用的。往後別再回長安了……”
小黎唔唔了兩聲,黑衣女子摘掉塞在他嘴裡的棉布。
立刻聽到小糰子軟糯的聲音:“你、你們會不會害我孃親和爹爹?姐姐不要害我爹孃,答應我好不好?”
“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想着你爹孃……”
菊英緊張上前,“別廢話了!羽林衛來了,這母子還真是連心呢,隔着馬車都能嗅到氣味!”
牙婆被招過來,慌慌張張趕緊趕上馬車,飛奔出城。
二女殺手躲在廊柱後,見遠遠手持銀槍的羽林衛鏗鏗鏘鏘跑來,徑直追出了城!
“都怪你!當了殺手就別想着心軟,你這樣會爲義父招來禍患!”
“……”
*
這邊躲雨的大院,錦月翹首等在門口,眼看雨已經小了,還不見羽林衛回來覆命。
皇宮又來了一隊接應的女官,催促——
“姑娘莫在耽擱了,上攆走吧,若耽誤了吉時恐怕陛下和皇后娘娘不悅,更耽誤了姑娘的前程。”
錦月焦急地望着街道那頭,李湯道:
“姑娘若是擔心,我將姑娘送至宮門口便親自去追,必給您個交代。現在還是入宮吧,五皇子殿下在宮門處應該等着急了。”
吉時由聖旨擬定,誰也耽誤不起。
錦月咬牙,上了華攆,一路行到宮門口。
錦月還是不放心,囑咐了李湯必須要查看清楚,李湯只差沒有指天爲誓,錦月才鬆口。
弘允亦是玄黑、正紅、赤金三色的嫡皇子吉服,頭束高冠,遠遠站在衆人之首,氣宇軒昂、眉宇清朗,神態舉止間透着一種渾天天成的尊貴之氣,不可逼視,和他吉服上繡的“星辰”八章紋一般,仿若夜空星辰。
弘允目光觸及錦月,見她安然未被雨淋溼,才安心地緩緩笑出來。
她,終於來了。
錦月跟着弘允,先去了太極宮太極大殿,那處皇帝、皇后,並着太后、太皇太后以及皇族的親王等長輩都在那處。
侍女撩開紅紗華帳,錦月下來,弘允已等在一側。
領路女官將錦月戴了長甲的手,放入弘允掌心。
錦月不由被這隻手的溫度燙得一縮,卻被它緊緊握住。
弘允目光灼灼,他向來從容不破、彷彿天下大事都不過爾爾,現在卻目光望着錦月不住閃爍:
“幸好,你安然無恙到了我跟前。天知道,我等待你的這兩個時辰,用盡了我這一輩子的‘忐忑’和‘焦灼’。”
他有緊了緊手心:“錦兒,我終於等到了你。” 等了一輩子啊,當真不易。
弘允目光和他手一樣燙人。
“……”錦月目光無處放,別開視線,卻不小心對上人羣之後的一雙霜冷目光。
那個穿着太子九章紋朝服的男人,站在宮人之後的遠處。
這方的熱鬧喜慶、吉祥如意,都離他那麼遙遠,無法讓他跟着快樂。
雖然隔得遙遠,錦月竟看見了弘凌的目光,渾身一顫。弘凌只是面色冷冷看着自己,讀不出過多的表情來。
猛地捂口,錦月忽覺胃裡一陣乾嘔,步子也停了下來。
“怎麼了?”
錦月手上又多了一隻手,擡眸,弘允無比擔憂,錦月生生將那噁心忍下去,搖頭輕聲說“我沒事,進去吧。”
弘允緊緊握她手:“別怕,往後……你不再是一個人了。”
大約是兩人青梅竹馬久了,他並不常說這樣的肉麻話。錦月不覺擡眸。
庭樹之後,弘凌眯了眯眼睛,目送那對身着吉服的璧人踏入太極殿。他方纔正看着錦月,自是也注意到了她的不適。
李生路和江廣跟在弘凌之側。
江廣乾巴巴眼看五皇子領錦月進殿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殿下,這,這再過片刻,內監宣讀了正式的冊封聖旨,錦月夫人可就、可就真成五皇子的妃子了!殿下若想娶夫人回來都別無他法了呀!”
弘凌目光虛空,遠處那一片喜慶的紅色映在他眼中,卻越發清冷。“既是她所願,本宮,應當成全。”
“難道殿下心裡不難受嗎,不會捨不得嗎?咱們,咱們讓人扮作刺客,讓東衛尉馮大人包圍太極殿,大鬧一場捉賊,或許還能拖延片刻!”江廣着急出主意道。
弘凌卻淡淡嘆息,悲涼一笑:“何時,我竟需要依靠這樣的卑鄙伎倆,來挽留她……”
或許他早該放手,在錦月說不想做他後宮妻妾的時候,就該成全,而不是給她尉遲家的身世,逼她入東宮。
也不至於而今,彼此間最後的美好回憶,都破滅得不剩半分,連孩子,也失去……
弘凌閉目吸了口氣,只覺無比疲憊。轉身背對着錦月與弘允所在的太極殿,越走越遠。
江廣仍是不甘心,他跟着弘凌不少日子,知道自家主子每晚在漪瀾殿呆到夜深,幾次在殿中一坐到天明。
他也與錦月相處過一段時間,心裡早就認可了錦月做東宮的女主人,這下雞飛蛋打,他如何不着急。
李生路抱臂嘆息:“不合適的兩個人,捆在一起也是折磨不如分開,各自安好。”瞥了他一眼,“太子殿下都沒紅眼,你個大老爺們兒哭個什麼?”
江廣一擦眼睛,硬漢臉板着瞅了眼李生路:“殿下雖長相柔美卻性格剛硬、不會哭,我是替殿下傷心。”
李生路拍拍他肩膀:“別急。若一日太子殿下當真還喜歡錦月夫人,殺了五皇子、將錦月夫人奪回來,不就成了?”
他呵了聲笑,跟上弘凌,留江廣在原地轉着眼珠想。
奪嫡兇險,失敗的皇子只有死路一條,除非酒囊飯袋不構成威脅的能苟活一世。縱觀歷史,幾個帝王的兄弟能落好下場的。
“對啊。一山不容二虎,太子和五皇子終究不會共存的。我怎麼沒想到!”
江廣一拍腦門兒,竟還把李生路的戲言給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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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流程並不複雜。錦月與弘允一同在太極殿跪拜,等內監宣了皇帝正式的冊封聖旨,喝了皇帝、皇后賜的茶,她喊了父皇、母后、皇祖母、太皇祖母之後,便是去宗廟祭祀。
祭祀完畢,史官將她名字記錄入史書,宗正府將“尉遲錦月”四字寫入族譜,弘允名字右下側的妻之一欄,便算完。
但太極殿與宗廟在皇宮一北一南兩個極,一翻浩蕩隊伍折騰下來,也到了夜幕了。
尚陽宮與東宮只隔着一條長街,入尚陽宮時,必須經過東宮的大門博望門。博望門進去不遠,便是東宮正殿凌霄殿。
錦月的華攆正入尚陽宮,便聽東宮那方有蕭瑟琴音,劃破暮色傳來。隨行的侍女不禁都微微側目聽,小聲議論——“好聽是好聽,怎生如此淒冷……” “噓,大好日子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錦月雙拳微微收緊,耳中曲調是她少女時曾癡迷的琴音,可是……
錦月擡眸,目光無比堅定地透過尚陽宮大門,望向裡頭在暮色裡成爲剪影的重疊宮殿,緊緊咬住牙關!
可是,她現在不需要了,也不會再癡迷了。
孃親,小黎,蕭家爹孃在天上看着,她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