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管家正被府中人發現“畏罪自縊”。
這邊秋楓園,尉遲飛羽緊閉了門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屋外隱約的下人驚恐討論聲,而他,還沉浸在昨晚所見所聞帶來的震驚與悔恨中。連手指掐着袖口都發了白。
昨夜,月光烏濛濛,他正睡着,忽瓦片上的響動令他驚醒,驚坐起問了聲“誰”,來人高手將他提去了關押管家全貴的院子。
彼時,全貴被勒在窗臺上幾乎要斷氣,屋中還站着錦月和另一個隨扈。
“兄長,你親耳聽聽他幫襯着上官氏母女幹了些什麼!”錦月怒說,而後給了隨扈淺荇眼色,用一根褲腰帶就將全貴逼供了出來。
“饒命,我、我只是奴才,是被迫的,饒命、饒命啊……”而後他怒起之下,將全貴勒死在了牀邊。
不必去看,他也知道現在全貴是什麼猙獰的樣子,因爲他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將全貴勒死的!
“大少爺,錦月小姐來了。”外頭奴才道。
尉遲飛羽一慌:“就,就說我、我還睡着。”他有何顏面來面對這個妹妹。
他話音剛落門便吱呀一響被推開,錦月進來,尉遲飛羽見是她來立刻滿面愧色,垂下臉。
“你罵我吧,我……我根本不配爲人子。昨晚若不是你讓隨扈將我硬逼着去聽那惡棍交代,我還……還不知道要被上官母子矇蔽、愚弄多少年。”
錦月微微嘆了一息:“事已至此,我又罵你幹什麼?”
尉遲飛羽紅着眼睛錘了桌子,緊咬着牙齒咯咯作響:“是我沒用。娘含冤而死,你又流落在外,我竟渾然不知。是我沒用,月兒,對不起……”
握住尉遲飛羽的手,錦月望着尉遲飛羽與自己相似的容貌:“不,你有用,而且用處極大。”
錦月吸了口氣,正色道:
“兄長,待我入了尚陽宮還指望着扶持你、成爲我的依靠,你可願與我榮辱與共、爲孃親和你還爲來得及相見的侄兒,報仇雪恨?”
尉遲飛羽擡臉,呼吸因仇恨而急促、加重,緊緊扣住錦月的雙肩:“往後,不管上刀山、下油鍋,只要你開口,哥哥一定爲你出生入死、不眨一下眼睛!”
錦月眼睛泛紅,尉遲飛羽的篤定面容令她喉嚨有些哽咽。
這個男人,是與她血脈相連的親哥哥啊!
尉遲飛羽將屋中半數的東西都粗暴地丟到院子中,弓箭、投壺、字畫收藏、鬥蛐蛐的物什……
全部在院中一把火,點了燃。
此時,一簇海棠色飄了進來,正是尉遲心兒拿了養蛐蛐的金絲籠子來——
“飛羽哥,我把你想要的禮物送來了,你快幫心兒個忙好不好?飛羽……”
她嚇了一跳,見院中火焰轉小後煙霧繚繞、她送來的那些好玩的玩意兒都被點了只剩些殘渣,不由急怒:
“飛羽哥你幹什麼呀!”
尉遲心兒上前抱住尉遲飛羽的手臂,如往常一般嗔怪。“這些都是心兒送你的禮物,你怎麼能燒了呢!”
“沒用的東西,自然該燒了。”錦月淡聲說,從尉遲飛羽身側走出來。“往後,秋楓園不需要你送這些讓人玩物喪志的東西來。”
“是你……”尉遲心兒這纔看見錦月。
眯了眯眼後,她驀地噤聲,看看錦月又看看尉遲飛羽間喊了“飛羽哥”,尉遲飛羽卻沉着臉冷冷盯得她後背發寒。
尉遲心兒不覺吸了口氣後退了一步。
“飛羽哥,你、你不要聽她胡說挑撥,我和你一起長大這份感情可是實實在在的。”尉遲心兒上前拉尉遲飛羽的手臂嬌聲,“飛羽哥……”
“放開!”尉遲飛羽冷冷一聲。
尉遲心兒愣愣,飛羽從未這樣兇的對她過。
“我讓你,放開!”
尉遲飛羽又低聲重複了一遍,尉遲心兒立刻如燙了手一般鬆手,看陌生人一樣看尉遲飛羽。
錦月也不想尉遲飛羽冷下臉來說話,這樣嚇人。如此看來,之前他對自己那點冷漠,根本是小意思了。‘果然還是凶煞太尉的兒子,自帶幾分煞氣。’ 錦月心說。
尉遲心兒狠狠瞧了眼地上的殘屑,不能挽回飛羽便不再挽回,靈動的俏臉變得無比陰柔,一言不發地就走了。
尉遲飛羽目送尉遲心兒遠去,沉聲感慨:“過去我竟從不知心兒有這樣陰森的眼神。”
錦月寬慰:“你常在宮中,並不常在府裡,也不能全怪你。”
“怪我!上官氏的兒子都已位列九卿,而我還只是宮中的散官,連品級都沒有。”
錦月卻意味深長而笑道:“雖然你沒有品級,但你離天子最近,遠勝過上官氏的兩子……”侍中是皇帝殿中的貼身散官,“現在努力並不晚,兄長。”
尉遲飛羽緊要牙關,下了決心般地點頭。
他與錦月長得像,也是個容貌英俊的男子,人也聰慧,光憑那高超的箭術,就非一般人能練就。
可惜卻被上官氏養得二十幾歲了還爲娶妻生子,未建功立業。
錦月一邊可惜,一邊慶幸。幸好,還來得及。
“兄長,這是昨夜我令隨扈從管家的臥房搜剿出來的東西,是上官氏在朝廷中的人脈,你好好收着,往後才知哪些人可信哪些人需要提防。”
錦月拿出一疊牛皮書寫的東西給他。
**
管家的畏罪猝死,像一股透明的凝膠,凍在尉遲府的空氣中。
或許是尉遲雲山私下嚴防死守,府裡竟半點風聲都沒有,連帶尉遲心兒和上官氏母女都極少與錦月碰見了,彷彿有意避開。
躲着她。
這也正和錦月之意,還有三日就是與弘允的婚期,這七八日來她卻孕吐得尤爲厲害,比之五年前在暴室裡懷着小黎,更加嚴重。
幸好弘允偷偷來看她過兩回,從宮中帶了些專門給皇帝嬪妃使用的御用安胎藥,才得以緩解一些。
今夜月缺,重雲濃霧暈着那可憐的月光越發稀薄。
芳草院屋裡火盆裡跳躍着火焰,錦月和香璇圍着火盆跪坐在地上,默默往裡頭燒紙錢。
人死,燒七七。
頭七回魂,末七魄盡。
今夜,是小糰子的末七了。燒過今晚,便不能再燒東西給他。
“姐姐,今晚是末七了,咱們準備的這些東西燒過去,想來小黎也暫時夠用了。”香璇捧來一堆紙錢和衣裳。
周綠影在一旁幫忙遞東西,而後將門打開,以便魂魄歸來。她也去外頭守着。
錦月默然哽咽,捧起雙小鞋子閉眼在臉上輕輕摩挲,光滑的緞面彷彿孩子滑滑的圓臉蛋兒。“孃親別哭了。”“好只要小黎在,孃親就不哭。”“那孃親別哭,小黎永遠不會在孃親身邊的……”
腦海裡回憶裡的話,在這盆跳躍的紙錢面前,越發讓心口鈍痛。
香璇紅着眼睛握錦月的手:“姐姐,放進去吧。燒過去,孩子才能穿上。”
錦月心痛地呵嘆了口氣,才鼓起勇氣將掌心的小鞋子放入盆中,立刻火焰蔓延上鞋幫。
“人三魂七魄,三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還有三年,我還有三年的報仇時間。”錦月咬牙道。上官母女,楊丞相府,弘實夫妻,還有……還有蕭映玉。是他們串通,害了孩子。
香璇:“姐姐還是怪太子殿下,是嗎?”
“是,我是怪他。可是,我更怪自己……決定留下的是我,決定將小黎交給他保護的,也是我。是我親手將孩子交到了他手中,成了他宏圖大業上的鋪路石子。”錦月心痛如絞。
“這怎麼能怪姐姐,姐姐當時重病不起,我也沒出息的臥病了,只有將孩子交給太子照看。誰能知道,皇上竟要東宮一同去圍獵,誰又想到蕭昭訓竟、竟有此惡毒之心,唆使了那些惡人鑽空子。”
錦月緊咬貝齒,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痛,跳躍的火焰裡彷彿映出小糰子嘻嘻笑的可愛臉蛋。
這時守在門口的姑姑周綠影跛着腳急急走進來:“小姐、香姑娘,有人來了!”
香璇:“怎麼可能,淺荇和行魏不是守在外頭……”
她話音未落就看見一個素緞男人的影子出現在了庭院中,他似遠遠朝一旁的錦月來,如深秋降的霜,停在夜色裡。
錦月低垂着眸,無動於衷。
香璇見錦月如此,猜想她應該也已猜到來人。其實她上兩回就發現了,每隔七日燒七,太子就會來,只是之前他都在夜色裡站着不曾出現。
周綠影正不明白,香璇便上前拉了她小聲說“咱們先下去吧。”就一道去院子大門處守着。
紙錢從錦月手中落入火盆裡,立刻火焰噗呲一聲輕響,火舌吞吐之後愈發明亮,映在錦月溼潤的眼瞼上。
一股霜氣迎面撞來時,錦月也不擡眸冷聲道:“你來做什麼。”她目光落在面前男人霜白的素緞袍角上,只覺這哀喪的霜白紮在眼睛裡刺得她淚水又不住涌,錦月趕緊擡袖子擦去,不想再在這人面前落一滴眼淚。
“今天是孩子的末七,我來送送他。”
錦月狠狠擡眸看去:“你有什麼資格送他?是你和你的手下,爲了你們的宏圖偉業,見死不救,是你們犧牲了他,你現在有什麼資格來送!”
弘凌清粼粼的瞳眸激盪起沉痛、自責,薄脣緊緊咬出些蒼白。許久,他蹲下從竹籃裡拿了一件新做好的小棉襖,輕輕放入火中。
“別碰這些東西,你沒有資格碰它們!”錦月冷沉道。
“是我之錯,我答應過你好好保護孩子,卻沒有做到。”
“你不是‘沒有做到’而是‘不願做到’!”錦月恨聲打斷,目光也犀利起來,“你明明可以守着孩子不去狩獵,可是你爲了籠絡朝臣、爲了討好尉遲心兒你去了!這是其一。”“但你最大的錯,是明知小黎是誰害死的,卻還任由皇帝將孩子從族史上除名,包庇兇手!”
弘凌張了張口,終沒有辯解。“事到如今說什麼都爲時已晚,你要恨我怨我,我都認。但孩子畢竟有我一半骨血,他一定也想我一起送他離開人世。”
錦月狠狠收回臉,盯着一旁默默垂淚,又橫了袖子擦去淚水,不想再說。
是,什麼“都爲時已晚”了,爭吵已無意義。
暗月無華,夜色寂寞。
屋裡兩人,圍着火盆燒着給小糰子的東西。火光跳躍在錦月和弘凌的臉上,再暖的顏色和溫度,也暖不了心。
因爲愛情,生下這個孩子,也彷彿因爲彼此越走越遠,孩子,也一同被老天收了回。
時而如今,他們之間彷彿除了一段不美的回憶,再也不剩什麼。
只恨時光無情地流,不能停留在當年彼此最美好的一刻,讓時間一點點將那時的美好剝離、碾碎。
……
紙錢、衣物、鞋子等等都燒光了,錦月和弘凌都沒有說話,靜靜守着火盆裡最後一粒火星僵冷成灰。
錦月背過身,冷道:“你走吧!七七已燒完,小黎的魂魄,也已走遠……你我自此,不必再見。”
身後似有沉沉的腳步聲朝門口移了移,錦月看見腳邊男人被燭火拉長的高大影子印在了跟前,一頓。
“走之前,我想最後想問你一句話。”弘凌面朝門外,也背對錦月,“你真的,愛他嗎?真的,想嫁給他?”
“弘允與我青梅竹馬,對我千依百順,我有什麼理由……不愛他。”錦月對他說,也對自己說。
弘凌雙拳緊緊收在袖子下,緊攥得有些發顫:“所以,你是真心想嫁給他。”
錦月想說“是”,可是忽然胃裡一陣噁心,強烈地想要乾嘔,錦月一慌,死死咬住牙關、忍了下去。
地上的影子久久得不到回答,越發的僵硬,最後冷冷淡聲說:“他,是比我會照顧你。往後……祝你幸福,與心愛之人,白頭偕老。”
弘凌大步決然離去,尉遲府爲大婚而佈置的紅綢輕輕飄着,他那一抹素色,在喜慶的嫣紅中越發顯得悽清。
直忍到弘凌走遠,錦月才軟在茶几旁,扶着茶桌翻江倒海的乾嘔起來。
“姐姐,姐姐你怎麼樣!”香璇忙進來,端熱茶給錦月順氣、漱口,錦月才緩過氣來。
“太子可發覺姐姐懷孕了?”
錦月搖頭,香璇和姑姑周綠影才放下心來。
周綠影道:“院子裡的兩位侍醫是五皇子親自挑選來的,想來信得過,讓他們開了一副止吐的藥,莫在大婚那天出問題纔好。”
……
弘凌從尉遲府出來,還是上次的長街。這次同來的是李生路和將江廣二人,另外還有刀疤臉書生模樣的將領,兆秀。
因爲最近一月弘凌出宮頻繁,且都是七日,是以上次受了仇敵弓箭手伏擊,羽箭傷了他腹部。
長安城裡想要他命的人太多,出了重重宮牆彷彿四處都是要他命的人。是以這次軍師角色的兆秀堅持讓弘凌帶他們三個。
江廣追在弘凌身側着急道:“殿下,大後天錦月夫人就要入尚陽宮了,咱們明天必須行動了殿下。奴才要不連夜去準備?”
“撤了。”
“殿下?”
“本宮說,撤了。”
李生路更爲狡猾,給了江廣個眼色讓他退一邊,別太聒噪,三隨扈隔着一段距離安靜地跟在弘凌身後,不打擾。
弘凌也不騎馬奔回宮,獨行在夜晚寂靜黑暗的街道上,一語不發。
街道兩旁,萬家燈火已滅,家人團聚在屋中安睡,弘凌踽踽獨行在看不見盡頭的長街,顯得格外突兀。
光線太過昏暗,不管弘凌怎麼虛着眼睛也看不見,那盡頭是什麼,只是一片黑。
“衆叛,親離……”他呵笑了一聲,忽地捂住胸口不由一嘔,喉頭便有些腥甜。
心中翻涌情緒令他四肢發麻,神志、思維也開始不對勁。
弘凌使勁錘了自己太陽穴一拳頭,閉眼努力驅散腦海中那些混亂的思維,想要清醒。心中又不覺自嘲,是不是有一日,他連他自己,也會離了自己,成爲一個可笑的瘋子?
“殺!”一個輕而急促的聲音一響,而後是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和一排涌上來的殺手。
江廣、兆秀、李生路立時圍上來護住弘凌。
刺客見敵寡己衆,不由嗜血而笑,可當他們圍上去興奮刺殺之後,才發現又有一隊宮中高手從外頭將他們包圍。
“該死,中埋伏了!”
“爲了五皇子,咱們拼了!爲天下蒼生,殺了這滿手血腥的太子!”
“擁立五皇子爲儲君,殺了這惡鬼……”
“……”
一翻慘烈廝殺,弘凌卻自始至終都沒擡眸,在刀光劍影裡、血肉橫飛裡,朝着那看不見盡頭的黑暗一步一步走。
江廣、李生路、兆秀三人都是跟隨弘凌在大漠戰場出身入死的高手,一翻血拼都殺紅了眼。
最後一個刺客被李生路橫劍刺穿胸腔,抽-出血濺三尺。廝殺聲,自此平息。
李生路疾步上來抱劍稟告:“太子殿下,是端親王和六皇子的人,不是尚陽宮的。看來,弘實和童貴妃他們已經有心和皇后和五皇子決裂了,此番才嫁禍他們。”
弘凌模糊得有些錯亂的神志,在看見李生路所握長劍劍刃上,滴滴答流動的粘稠鮮血時,視線有了焦距。
這一抹,黑暗中唯一的流動紅色,如此清晰地呈現他眼前,弘凌似乎聞到血液散發的腥熱之氣。
流動的血滴彷彿提醒,告訴着他這一條路,是什麼路!
弘凌再側目看向前頭看不見頭的黑暗,腦子清醒了,揮手奪過李生路的劍一撣,血流過劍身後落入黑暗,劍刃立刻更加銀亮,映着他的側臉。
他走入黑暗,不再停留。
**
尉遲府被紅綢裝點了遍,朱漆燙金釘子的大門也大開着彷彿迎接來往的客人。
婚前兩日,宮中衣着鮮亮的侍者排着整齊的隊伍,入了尉遲府,伺候錦月,爲大婚做準備。
近來太皇太后愈發病重,宮人告訴錦月說“已是時而清醒時而混沌”,只怕是挨着一口氣,等着寵愛的曾孫成家立業。
因爲婚事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準備,是以通婚書也才送來半月而已,現下還擺在桌上。
錦月心中任由宮人們折騰,焚香、灑吉祥水去晦氣、供上如意石榴紅玉祥瑞等等,心中卻有些說不上爲什麼的淡淡惆悵。
若是,當年沒有她突發奇想的和弘允約定一年之期,去尋找命定的情愛,自己應該早在六年前剛剛及笄之時,就已經走這些禮儀,嫁入了尚陽宮成爲他的妻。
而今看來,卻彷彿有種轉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的宿命感。
可,命這個東西,誰又說得清。
“姐姐,這通婚書可需要放在櫃子裡一併帶進宮去?”香璇捧起十日前尚陽宮一隊函吏送來的通婚書。
錦月正由一雙藍錦衣、頭戴珠花的侍女伺候着梳髮,篦子沾了御用的桂花油膏梳過錦月烏黑長髮,一絲絲,芬芳而潤澤。
錦月不能動身子,擡擡手,香璇捧過來。
通婚書是約定成婚的憑證,裝在掐金絲、吉祥如意紋包邊兒的楠木盒子裡。
盒子長一尺二,象徵十二個月;寬一寸二分,象徵着十二個時辰;木板厚二分,象徵兩儀;盒蓋厚三分,象徵三才。通婚書寬八分,象徵八節,並用五色的絲線束着。
每一處,都預示着天長地久、時時刻刻地相守,預示着吉祥如意、百年好合。
錦月打開信函,上頭是弘允用小楷寫的字跡。
雖說從小到大看了不少弘允的字畫,每一張,都是寫得極好的。
然而,錦月看見這張求娶約定的通婚書時,還是不覺驚歎。
他竟能將字,寫得這般認真,這樣的俊秀工整。
香璇莞爾而笑,從錦月手上拿走婚書,摺疊放好:“姐姐就別再看啦,明日就能見着五皇子殿下了。”蓋好盒蓋,“五皇子才情當真高,這樣的俊的字,我也只在藏書閣裡書畫大師遺作上見過一回。”
一旁爲錦月梳髮的侍女輕笑道:“五皇子殿下爲了將這禮函寫到最好,整整寫幹了一硯的墨呢。”
聞言屋中幾個侍女都輕輕掩口而笑。
梳髮的婢女忽覺說漏嘴,道:“錦月姑娘可千萬不要告訴殿下你知道,殿下……殿下不讓奴婢們說……”
錦月微微點頭:“他爲何不讓你們說?”
那侍女笑:“哪個男子不想自己在心愛的女子面前保持最完美高貴的形象?何況咱們五皇子殿下是真正的天之驕子,當然也希望讓姑娘一直仰視他,依賴他,他在姑娘心中一直是完美的。”
大部分時間,他都是接近完美的,錦月心說,然而卻不覺想起那晚,弘允爬窗被她撞見,尷尬而不動聲色地爬下來。
“哦”了一聲,錦月不再多說。
·
就這樣折騰了兩日,這些宮人們果然不愧是伺候天家主子的,不愧是皇后派來的,個個有雙巧手、絕活。
銅鏡映着錦月的模樣,香璇和姑姑周綠影站在一旁都看得吃驚。
“以前就知道姐姐生得美,只是不愛打扮,今天一看當真比我想象的還要漂亮。”香璇拉着錦月的袖子,“姐姐你老實說,你其實是下凡來的對不對?”
周綠影也看得眼發紅,跟着香璇點頭,眼淚忍不住下來,趕緊別開頭擦了去。
錦月從銅鏡裡看她:“綠影姑姑是想起我娘了,是嗎?”
周綠影點頭。“小姐和白夫人長得頗爲相似,都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好女子。可惜美人情場多磨難,夫人韶華早逝,奴婢心中止不住有些難過。”
香璇安慰她:“姑姑莫哭,看姐姐不是已經找到好歸宿了嗎?白夫人天上有靈,也會開心的。”
好歸宿。錦月低低重複了這句話,不覺有些恍惚。
這屋子裡的喜慶紅綢,鳳冠霞帔,真的,是送她出嫁麼。她真的,要嫁給弘允了……
“你們說,尚陽宮,真是我的好歸宿嗎……”
周綠影一擦眼淚,揚起帶淚的笑容:
“當然是,這天底下血統最尊貴的兒郎,即將成爲小姐的夫君了。小姐當開開心心,好好睡一覺,明日做個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入主尚陽宮。”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有沒有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