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正要張口說點什麼,就被南屏一擡手,餵了個藥丸。
“咳咳,咳咳……”
她猝不及防,藥丸被一口吞了下去,把人也嗆得說不出話來,蘇蘇一面瞪着南屏,一面使勁的咳起來,努力想把那陣壓迫感消除掉。
南屏似笑非笑,眼神深深地望着她。
不多時,蘇蘇的咳嗽止住了,她正想問南屏給她吃的是什麼藥,就有一陣暖流從丹田處散開,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中,整個人說不出的舒服了起來。
大概大藥師做出的解藥都是有這種特性的,她吃過這種一吃下去就能渾身舒暢的藥丸子,是在她被龍寒宮的那個毒師給下了毒的時候。
“《毒經》上那些毒藥解法其實雖然用料用順不同,但是本質上都是一樣的,自古醫毒不分家。”
紫宵曾經這麼跟她說過毒藥的解法。
蘇蘇感受着那陣熱流,不多時,她看向南屏。
“怎麼捨得把斷浮生的解藥給我了?”
南屏眼神深沉,卻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臉頰。“都這時候了,不給你解藥讓你去當壓寨夫人嗎?”
蘇蘇對太傅大人親暱的動作十分的不習慣,她別開頭,趕緊的直奔主題:“我們現在怎麼辦,跳車嗎?還是等車到了山上再說。”
見南屏搖搖頭,卻不作解釋,蘇蘇有些急躁地白了他一眼。
尼瑪這馬車越走越穩當分明就是要到他們老巢的地方了,再不想辦法難不成她真要去當這什麼朗的小老婆?
這死狐狸還不出聲,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下一秒,又趕緊呸呸兩聲,她怎麼說話的,她纔不是太監,要是也是前頭那個綁匪是太監。
南屏似是看穿了蘇蘇的焦慮,卻並沒有直接了當地帶着她逃跑,而是拉起她的手,鄭重其事的放在脣邊,輕輕一吻。
“我愛你,蘇蘇。”
他呢喃道,有些溫柔,有些遺憾。
蘇蘇渾身一個激靈,上一回南屏這麼說的時候緊接着就捅了她一刀,這回總不能是不願意讓她去當小老婆就想直接捅死她吧。
見她這麼防備的樣子,南屏知道,那個雨夜,那把捅進她身體裡的刀,必然是在她的心裡留下了深深的恐懼。
真抱歉吶。
他在心裡說着,歉疚的,又低下頭吻了吻她的手指。
“蘇蘇,如果你能活下來,千萬不要來救我。”
蘇蘇震驚的聽着南屏說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不及細問,就見剛剛還一臉你是風兒我是沙的南屏,一改臉上的纏綿之意,飛快的脫下了自己的外袍。
啥?
這劇情變得太快了點吧?
蘇蘇目瞪口呆的看着南屏,他已經脫的只剩下中衣了,還一邊脫一邊催促着蘇蘇,“快脫,別說話。”
……
這是要幹啥,他們費心思把繩子掙開,就是爲了在現在做一隻直接剝開葉子的肉糉,露着裡頭香噴噴的飯糰給外頭那羣人的嗎?
南屏絲毫沒有解答蘇蘇疑問的意思,自己脫的差不多了,見蘇蘇還在目瞪口呆地看着,二話不說,上來就開始幫着她脫。
“你,你要做什麼!我要叫非禮了啊!”
蘇蘇又一想,這不對頭啊,外頭就是綁匪她叫個屁啊。
叫他們進來把自己直接跟南屏直接砍死嗎……
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南屏已經一把拽開她的手,上下其手,開始脫起了衣服。
“別說話。”
南屏頭也不擡的淡淡出聲,手上的動作卻還是絲毫不見慢,利落的把天青繡花的小襖給脫了下來。
接下來蘇蘇就有些明白了,南屏把她的小襖脫下來並沒有再脫別的,而是直接一抖,披在了自己的身上,順手還把地上那件染了血的青色袍子不由分說的,套在了蘇蘇的身上。
“有點髒了,”南屏溫柔的笑一笑,小聲說,“別嫌棄了穿上吧。”
她嫌棄什麼?
這上頭的血跡嗎?
蘇蘇怔怔的看着南屏,高雅多謀的太傅大人蹲下身來,細心的幫她扣好了袍子上的扣子。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清苦的薰香在她的鼻間瀰漫開來。
是什麼時候,她跟他的關係已經變得不再那麼劍拔弩張?
這是他的溫柔,還是又一場要置她於死地的陰謀呢?
蘇蘇從沒有過什麼時候像現在這樣心亂如麻,倒不是因爲別的,只是這馬車噠噠噠,前有狼,身邊又還是個敵友不明的狡詐狐狸。
真是忍不住想要仰天長嘆一聲:“坑爹啊!”
所以說,她到底爲什麼剛剛要留下來啊!!
蘇蘇戰戰兢兢的看着南屏扣上最後一個釦子,內心已經高度緊張,生怕這位太傅大人摸出個啥來給她一劍。
然而,被誹謗成渣渣的太傅大人這回倒是沒有做什麼,他順了一下蘇蘇額頭上有些亂的劉海,小姑娘已經長大了。
可以嫁人了,到了秦國,就能梳起多樣的髮髻了。
再過幾年說不定,就有小孩子捏着她的裙襬叫孃親了。
南屏想着,有些遺憾,有些溫柔。
“蘇蘇。”他的手緩緩的貼上蘇蘇的背,感受到少女猛的一個激靈,忙出聲安慰道:“別怕,記住我說的,要是你沒事,千萬不要回來救我。”
似是情人間溫情的呢喃,馬車又顛簸了一下,外面隱隱的傳來咒罵聲,似乎是走到了什麼不好通行的路段。
蘇蘇,蘇蘇。
她的臉同他貼的很近,甚至能看到她蝶翅一樣忽閃的睫毛。
別恨我。
南屏在心裡說着,並不理會蘇蘇驚愕的表情,下一秒,就運足了所有的力氣一掌打在她的背上。
他自幼除了學習政治謀略,就是跟着師父學武,雖然腰腹的傷口還未癒合,但是剛剛飯菜的迷藥藥效已消,這一掌打的不可謂不用力。
瞬間,蘇蘇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
被這巨大的掌裡給震出了馬車內蓬。
然而這還不算結束,過度的運力讓南屏喉間一陣腥甜,他強嚥下去,又擡起手掌,對着蘇蘇的方向又是一掌。
馬車外的人都是一呆,誰也沒想到好好的走着走着,原本應該乖乖待在車裡的兩個人,會突然有一個“嘭”的一聲,從車窗的方向重重的被扔出來。
還沒等緩過神的匪徒們去接,馬車裡頭的人就又是一掌拍上去,淡青色的身影猶如折了翅膀的大雁,徑直的墜落下去。
不好,那邊是懸崖!
那個機靈點的已經上前一步本能的伸手去夠,然而還是遲了點,連淡青色的衣帶擺都沒有摸到,一羣人眼睜睜的,看着那個削瘦的身形,直直的從山崖上掉了下去。
“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動靜就立刻勒馬回頭的秦朗陰沉着臉色,他匆匆一瞥,就只看到那抹身影直直的掉落下去。
連伸手都來不及。
速度太快他分不清楚那是誰,只能大步下了馬,走到馬車前面,伸手一掀簾子。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讓他心裡一沉,這得流了多少血,纔能有這樣的氣味。
馬車裡頭躺着個衣衫不整的人,繡花青色小襖沒有扣好,只散散的披在身上。
秦朗幾乎是一陣怒氣從腳竄到頭頂,他是看不清裡頭人的臉,也該知道這不是那個姑娘!
那麼高的懸崖,這個男人居然親手把她給推了下去!
他一把揪起裡頭的人,果然,是南屏那張蒼白的面無人色的臉。
南屏這回只覺得自己五臟六腑沒一處不在絞痛,痛的撕心裂肺,痛的他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用了武學師父當年教過的方法,透支了自己的體能,才能打出那麼有力度的一掌,同時,這一掌的作用是把蘇蘇推出去,他還要用力護着她的心脈,防止她被自己的掌力給震斷經絡。
所以這着實是耗費了他渾身上下底氣的兩掌。
甚至他都沒有力氣,去看蘇蘇最後一眼。
前一次也是因爲他,才逼得蘇蘇掉下山崖,這一次,他更是親手,把她推了下去。
秦朗的眼神帶着深深的怨毒,像是恨不得將這個心狠收辣的男人給扒皮抽筋,他大力的把南屏摔在地上,嗆得他又吐出一嘴的鮮血。
“你知不知道這裡是山崖,你把她推下去,是要她粉身碎骨死無全屍嗎?”
不,他卻是曾經有過這個想法,那時他只覺得自己能把這份淡淡的喜歡埋葬在心裡,仍舊終於他的政治,忠於他的主人。
南屏心裡無聲的吶喊着,極端的疼痛讓他的神情都恍惚起來。
但是仍舊是撐着,露出一個血淋淋的笑容,對秦朗說道:“對,你不是要讓她做你的九夫人嗎?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
“喪心病狂!”
秦朗一把抽出腰間的佩刀,狠狠地捅在南屏的肩膀上。
鮮血呲的冒出來,空氣中也都是讓人牙酸的血腥味道,“她還一心想要救你,你居然這樣對她!”
不,她纔不是想要救我。
神情恍惚的南屏似乎聽到了另一個聲音,那是什麼,眼前的世界似乎被一分爲二,一個是劫匪頭子怒紅了眼,拿着把刀捅在他的肩膀上。
另一個,是更要年少一點的他和她,楊柳堤上,淺草馬蹄,她珠翠滿身,言笑晏晏。
他呢,他在哪?
南屏急切的,想把這幅畫面看的更清楚些,隨即,他看到蘇蘇的身邊站着個翩翩少年郎,白衣束髮,淺笑溫情。
她似乎對着他笑了一下,他又似乎牽起來她的手。
畫面慢慢模糊,恍然間還有秦朗這個土匪頭子憤怒的咒罵聲“你他媽裝什麼死!”
隨即又是重重的一腳,踹在他的肚子上。
“唔……”
有什麼腥甜的東西無意識的從嘴中溢出,南屏的意識忽遠忽近,忽明忽暗。
要是能這樣該多好。
然而,自己或許是快要死了。
四肢一陣陣的發冷,對醫術有所涉獵的南屏太傅當然清楚,這是要結束一切的前兆。
原來一個人臨死之前根本沒什麼時間去恐懼,去總結。
南屏想,他彷彿看到年少時候的蘇蘇,迎着吹面不寒的楊柳風,明媚的一笑。
而她身邊的自己,正伸手,替她撥一撥,散亂的發。
多好。
蘇蘇,蘇蘇。
倘若有來世,我只希望能這樣,同你相遇在一切都還來的及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