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室,冰涼的地。
我端坐在地,聽着將軍的哀嚎,靜靜等候。
我在等,等將軍將心裡的憤懣哭完,將心裡的委屈哭幹。
終於,將軍的乾嚎到此爲止。
“我哭了?”將軍突然問我。
“不知道,我是個瞎子,我看不見。”
“可你聽見了……”
將軍的語氣變得很嚴肅,我能感受到空氣裡漸起的壓抑,那是將軍的殺意。
他已身死二十多年,可渾身的殺意卻沒有順着時間的流逝而消散。
殺意如刀,刮在人的身上,生生作疼!
腳步聲在我的生前消失,腐爛的味道此時格外的濃烈,我知道,將軍就在我的身前。
“你不怕?”將軍問我。
“怕,我要怕什麼?”我輕笑。
“就不怕我會殺了你?”
我沒有回答,我知道若是他真的要殺了我,早已經動手何必還跟我費這麼多話。
見我不答,將軍倒是笑了。
“瞎子就是瞎子,眼瞎心卻不瞎。”
“將軍就是將軍,一眼便能看穿。”
“哈哈哈……”
將軍笑得很爽朗,大概軍人的笑聲都是跟他這般相仿吧!
他笑了好久,好久後我才聽到了響聲,是他坐到我身前的響聲。
“瞎子,還有酒嗎?”將軍問道,滿是渴望。
“你覺得了?”
“有就拿出來。”
我從懷裡再次掏出一個瓷瓶,放到了他的面前:“最後一瓶,省着點……”
話還未說完,便聽見咕噥一聲,瓷瓶裡的酒怕已經是徹底被他灌入了咽喉。
“男人,豈能婆婆媽媽,飲酒當是豪飲。”將軍摔破了瓷瓶,笑道。
酒,也許真的可以澆愁,總之,將軍此時的情緒應該是不錯的。
我在原地沉默着,沒有說話。
好久後,將軍突然又問道:“瞎子,你打算在這裡待上多久?”
“既然將軍下了逐客令,那我便該走了。”我起身,準備離去。
“站住。”
將軍突然力喝。
我停下滿是疑惑。
“坐下。”將軍又道。
“怎麼了?”我不解,問道。
“我是問你準備還在這個破村子裡待上多久?”
我沒有想到將軍問的是這話,還要待多久?說實話,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清楚的是我遲早會離開的。
“不知道。”
“瞎子,你雖是瞎子,可卻比太多的人都看得清楚,看得明白,就真的沒打算出去?”
“有過……”我並沒有打算隱瞞將軍。
將軍在我的面前輕笑了起來,似是早就想到是這種結果。
“這就好,出去吧,這個破村子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那……什麼地方該是我待的?”
我的問話讓將軍陷入了沉默。
沉默了好久,將軍又才道:“不知道,不過總該不會是這裡。”
“或許吧……”
我也陷入了沉默,離開,也許真的快到了。只是,到時候這裡的一切自己可以舌下嘛,我不知道,我更害怕去知道。
“瞎子,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將軍的話讓我一愣,這是他第一次讓我幫忙。
“做什麼?”我很好奇將軍要我幫他做什麼。
將軍沒有說話,只是我的手裡卻是被他塞進了一物。柔軟舒適的觸感入手,我知道整個冰冷的石室裡除了將軍那心愛的殘袍外,再也沒有其他東西可以有這般的觸感了。
“將軍,你這是?”
“睹物思人,睹物思人啊……”將軍那悲慼的嗓音裡,是濃濃的不捨。
睹物思人!我自然知道將軍的意思,只是我還是不明白他將殘袍交給我的意思。
“瞎子,若是你以後有緣碰見她,便將這從殘袍送還於她,就說我,失約了……”
失約了!
是的,將軍失約了;如今的他,再也不可能回去面對那女子了。
手裡的殘袍我握得用力,這已經不再是一塊簡單的殘袍了,而是承載了將軍的一生所愛。
“你打算放下了?”
“放下?”將軍離我很近,那腐爛的味道撲入我的鼻子。
“瞎子,你有沒有愛上過一個人?”
他的問題在我看來是一個很尖銳的問題,我沉默着,沉默了好久才搖搖頭。
“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叫不叫愛。”
“果然,你的心裡住着一個人,是不是她?”
將軍沒有明說那人是誰,可我心裡很明白他說的是何人。我沒有否認,點了點頭。
“那妮子也是有福,居然能讓你將她放在心上。”
“什麼叫有福,我不過是個瞎子,瞎子能給她什麼?”
我不是一個自卑的人,可每每想到她,我的心裡總會難免浮現出一絲自卑的情緒。
難道,喜歡會讓一個人覺得自卑?
“瞎子,你不應該是個自卑的人。”將軍還是熟悉我,他的話正是我心裡所想。
“是的,我不應該是一個自卑的人。”
“那你爲什麼……”
“有些事,我也不知道爲什麼。”
將軍沉默了,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少頃,才道:“也許,這也算愛吧!”
愛嗎?愛吧!
我不知道,每每心裡有煩心的事情時,見見她,仍由她伏在我的背上,心自然也就慢慢平靜了下來。
“好了、好了,跟你聊了這麼多,我也累了,自己出去。”
將軍的語氣又變得霸道起來,我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下了逐客令。
摸索着往石門行去,還未來得及踏出那石門,便又聽到身後將軍所問:
“瞎子,我還可以在這世間存活多久?”
突然嚴肅起來的問題,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將軍的肉軀早已是腐爛不堪,我每每送的酒水裡雖然已經儘量用藥物來維持他的現狀,可在時間的面前,我還是不敵。
他的亡靈與肉軀相生,肉軀若殘,亡靈必散。
時間,所剩無幾了!
“將軍,你相信瞎子嗎?”
“二十年前,當我被我的親信所殺時,我發誓不再相信世間任何人;可你,不一樣,我信。”
“那瞎子定竭盡所能,不負將軍信任。”
我的話很隱晦,將軍又如何不明白。
“一生征戰,半生塵傷,難對紅裝;今生,命數已盡,來世,再着甲冑;鐵馬、寒槍……”
將軍是武夫,這些話盡是肺腑之言。
聞之,蒼茫悲涼中盡顯男兒豪邁。
我拱手,一拜,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