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做設計師嗎？”
臨近5點, 他送她下樓，順便帶貓去打針做檢查。
“沒有特別規定自己想做什麼，就像你喜歡拍照一樣, 我也只是喜歡畫點圖紙。要是能順便掙點錢, 也不是不可。”顧方舟這樣回答她。
“看你畫的圖好像都挺專業的, 專門學過嗎？”一路安靜的走, 路過撿到匪哥的花壇邊, 趙芃芃又問。
顧方舟是頓了下才答的。他說：“我媽是建築設計師，不知道算不算是遺傳，我還挺喜歡畫畫的。7歲開始學, 系統的不繫統的學了十年。”
“……難怪。”趙芃芃偏頭看他說，“這還是我第一次聽你說起你媽媽。”
顧方舟神情一滯, 說：“她……和我姐常待在國外, 我見她們的時候少。”跟着他話鋒一轉, “其實上次你拍的照片挺好的，就是那個比賽太中規中矩, 不適合你的風格。你何不將拍照的技巧做成視頻掛網上，多平臺投一下。”
趙芃芃只覺他說起自己姐姐和媽媽的時候表情和語氣都怪怪的，有點距離，還有點僵硬，像棵一碰就會收縮的含羞草。
雖然瞧着其中必有故事, 但是禮節使然, 她不允許自己再往下追問, 僅是看着自己的腳尖嘆口氣道：“其實我前段時間想學醫來着。”
顧方舟拍拍背上包裡喵喵叫的小貓, 笑着說：“聽人說, 勸人學醫，天打雷劈。”
趙芃芃聽了也跟着輕笑出聲, 笑過後，她認真問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
這話一出，她就有點後悔，她這等於是問了個白癡的問題。
顧方舟家根本不差錢，他當然會選擇做喜歡做的事情。他沒那麼多顧慮。
她想出聲告訴他不用回答了，卻聽顧方舟在她再出聲之前開了口：
“選什麼都好，是真的喜歡就行。”
但私心裡，他覺得她更適合端着重重大大的相機，指揮各種舉着道具的工作人員，排兵佈陣。
閃光燈在“咔咔咔”的聲音裡一明一滅。相機後的她穿着白襯衣，擺出各種方便拍攝的誇張姿勢。有些很滑稽，有些很不女孩子。但是她全然不在意，大家也不覺得不好看，反而覺得十分帥氣。
他雖然沒見過她拍照，但他總覺得這樣的場面，好適合她，好酷。
但這些也只存在他的想象和腦海裡。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過的人生，我們不是對方，不能幫忙拿主意，更不能在別人做決定時去左右他。我們作爲對方的朋友、家人和愛人，最應該做的，就是不論他做出什麼選擇，都尊重和支持他。”
這是董芳出現在他生活裡，教給他爲數不多的做人道理。
“講真的，不論你做什麼選擇，我都有種預感，你會把自己的生活過得與衆不同。”
就像她現在一樣，跟許多人都不一樣，欠了錢不跟家裡人說，一個17歲的孩子，自己想盡辦法解決。
這樣的人，原本能做一件不一樣的事，坐在診室裡頭總覺得是種浪費。
畢竟許多人，只要努力一點，好好學習醫學知識就能做醫生。但是搞藝術的不一樣，還得講求點天分。
他想想又補充道：“你想啊，如果你真的當上醫生，你比其他大多數醫生來說會拍照。而對於拍照來說，你又比一般攝影師懂救人。”
這話乍一聽像在攪渾水，說了等於沒說，但是趙芃芃還是聽出來他的言外之意——
不要放棄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論將來靠不靠它維持生計。
趙芃芃點點頭，跟他在接近小區大門的地方分開而行。
總聽人說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不差錢不知道掙錢難。
趙芃芃從顧方舟家出來，人幾近虛脫。回家又被在她之後到家的關女士指使着，將同樣的家務也做了一遍。累得她時不時靠在牆上歇氣。
昏暗的走廊燈裡，她在關女士的切菜聲中，又憶起適才和顧方舟分開時說過的話。
所以，她應該要選什麼？未來的路到底她該怎麼走？
不過，選什麼專業的事情，她暫時先放了放，還有一年半的時間可以慢慢考慮。
第二天無牽無掛的去了學校。
週一升旗儀式，全校師生仰着脖子看鮮紅色的國旗漸漸被升到最頂端，在太陽的光圈裡飄着揚着，像是金鼎佛光那樣，很是巧合的相疊在一起。
趙芃芃隨着大家垂下手，聽教導主任在上面講話。
“這個操場南面的綠茵場被人惡意破壞了，學校都是有監控的，誰弄爛了主動站出來，否則查出來可不是一兩句話就能了結的事情。”
她大抵剛剛在發呆，錯過了主任的開場白，只聽到中間的通報消息內容。
“另宣讀一個重要通知，爲響應教育局的號召，落實貫徹生有生樣，校有校風，學校決定自明年新學期開始，加強校風管理。男生一律剃平頭，女生統一學生頭，均不得燙染。
“啊！”此起彼伏的哀嚎聲響起。
“安靜，別講話，哪個班再講話，上來講。”主任吼一聲，等人都安靜下來後，他又繼續剛纔的事宜，“具體的貫徹實施事項晚間廣播再行宣讀。接下來請高二3班的魏川，以及20班的羅佳佳上來做檢討。”
全校師生再度譁然，等羅佳佳先行做檢討時，衆人才知，這是一大早吃了個大瓜。
趙芃芃想起週末關女士跟她提過的早戀被抓的那對，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魏川和羅佳佳。
“經過學校各位領導和師長的深刻教育批評，我已經知道了，早戀是不對的，早戀會非常嚴重地影響我們的學習。”羅佳佳的聲音通過傳聲筒的聲音傳出來，帶着哽咽和顫動，聽着就十分委屈。
趙芃芃站的位置離王源平，也就是羅佳佳的緋聞男二號很近。
她偏頭打量了他的背影一眼，他站得筆筆挺挺，一動不動，瞧着就點無波瀾的意思。
但百密總有一疏，只要旁邊的人稍稍注意，就能看到他那雙因爲緊握而越漸發白的手。他是怒其不爭多一點，還是對其有怨多一些，趙芃芃心下唏噓的同時，不免有絲絲好奇。
說時遲那時快，就這電閃雷鳴之間，王源平就在衆人眼皮子底下攥着拳頭出列往主席臺上衝。
頓時，整個操場都響起抽氣聲和議論聲，任主人在上面叫了三聲，靜了不到兩分鐘，就又嘰嘰喳喳的議論開。
“你說他上去有啥用？不是添亂嗎？”陳愉轉頭來跟趙芃芃小聲說一句。
趙芃芃衝她咧咧嘴沒說話，又將視線投向遠遠的主席臺上。
王源平和主任說了什麼，主任默了兩秒點了下頭，跟着就見王源平在羅佳佳之後，交接接力棒似的拿過話筒，一臉沉靜的開始說話。
“檢討書，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我承認我破壞了學校操場南區的綠茵場。在此，我向各位做深刻的檢討……”
“啊，他怎麼……明明就不是啊，不是……”趙芃芃隔壁列的男生突然驚詫道，手指還指着自己旁邊一列斜對着的圓臉男生，周奇。結果被周奇狠狠瞪了兩眼，皺着眉頭衝他直襬頭示意。
趙芃芃離得近，正好瞧見這一來一往的交流。她抿抿脣別開頭去。
今日的天氣很晴朗。
這個城市就是如此，冬天的時候總是晴好。大束大束的陽光射下來，明亮和暖的樣子。但也僅僅只是看起來暖，體感的氣溫卻並不高。風一吹，便有人要縮起脖子來，試圖留住身上那點爲數不多的暖和氣兒。
趙芃芃收回投向主席臺的目光，仰頭看着天上。
此時天上一架飛得挺矮的飛機慢慢飛過，轟轟的聲音像是給王源平打着伴奏。
“轟轟……”
“我認識到我這樣的行爲及其惡劣，給學校造成了財產損失，也給各位同學帶來了不便和困擾，在這裡我將深刻做自我反省。”
“轟轟……”
“我保證以後我將不再犯這樣的錯誤，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學習上，爭取考出好成績，不給班級拖後腿。檢討人，高二20班王源平。”
“轟轟轟轟……”
飛機很快飛過消失在藍天白雲之中，場面有一瞬的靜寂，跟着人聲開始鼎沸。
“哎，你覺得真是他弄的嗎？”
“可疑。”
“他這是在以這愚蠢的方式來守護羅佳佳嗎？”
“羅佳佳纔不稀罕，她不是正一個勁的看着魏川嗎？”
他以這樣的方式守護她。就像從前一樣，別人但凡有點欺負到她，他可以不問青紅皁白的幫她出頭。
但這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王源平盯着天上的一團雲彩看了一陣，暗暗跟自己說，一切都夠了。
這樣三個人，同在一個臺上，趙芃芃不忍看。
不忍看悵然又有點解脫的王源平，也不想看從始至終都低着頭的魏川，更不想看時不時將目光投向魏川的羅佳佳。
王源平成績一般，中偏下的樣子，平時就是屬於默默無聞的那類人。今日的舉動，倒着實讓人對他刮目相看。
魏川在理科裡算排的上號的了，平時領獎臺站得昂首挺胸，但今日卻一副沒有擔當的樣子，真是應了那句話——
仗義每多屠狗者，負心多是讀書人。
學校裡後來又發生了別的事情，讓這個插曲很快過去。只是事情突然生髮了轉折。
羅佳佳突然對王源平殷勤了起來，不僅早上幫買早飯，體育課幫打球的王源平送水。
趙芃芃座位坐得近，知道得一清二楚。
加上她和陳愉上體育課，總喜歡爬上操場最高的那座雲梯的頂端。
一副耳機兩人一起聽《巴比倫河》、《careless whisper》還有《say you say me》……在另一隻耳朵裡傳進的投球的“哐當”聲裡，看着這裡一撥人打球，那裡一撥人打球。
也在竊竊的私語聲裡看女生們三三兩兩聊着天繞操場，或者沒人踢球時，就坐在綠茵場上聊天。
她們居高臨下看着這一切，頗有點一覽衆山小的意味。自是能捕捉到羅佳佳和王源平的身影。
“你說一年半後，現在一起聊天的人，還有可能這樣待在一起嗎？”陳愉多愁善感的問趙芃芃。
“走不散的人終究不散的。”趙芃芃輕聲說。
“就衝你mp3裡的這些歌，都知道你念舊。我是不奢望能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學，但是能離得近些也是好的。我看好了兩所S城的大學，正好有我想學的專業，也離你想考的大學近些。咱們以後還能在一起。”
“其實我現在有點迷茫了。”趙芃芃輕輕說。
“有些不想分開的人，註定要分開，比如我和老潘。他媽媽改嫁了個外國人，他可能要跟着離開這裡。”陳愉沒聽到趙芃芃的話，徑直垂頭道。
趙芃芃偏過頭看她。
“不過，一年多以後我們都要上大學了，大學裡的帥哥多得是，能長久的概率高很多，老潘就是浮雲。”陳愉突然昂起頭，興致高昂的看着趙芃芃笑道。
趙芃芃看着陳愉溼溼的眼眶嘆口氣，用胳膊碰碰她的。
“再出現一個帥哥，我很快就能沒事兒了。”陳愉眨眨眼睛道，“跟你在一起真好，你從來不打聽別人的事兒，而且跟你說心事永遠沒有什麼負擔。”
趙芃芃笑笑，用腿膝蓋碰碰陳愉的腿，“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讓自己忙起來吧，忙起來就不會去想那些了，你想想你家可也是看成績給過年紅包的。”趙芃芃道。
“我還真有點擔心，回去我把你的所有筆記複印一份好好看看。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嗯。”
說要臨陣磨槍的某位，在看到理科班和本班的籃球賽時，忍不住對着場上的某些白淨又高個的男孩子發起了花癡。
趙芃芃百無聊賴的站了一會兒，去了球場邊的文化樓。最近那兒有個古建築的小圖片展覽，趙芃芃向來喜歡經年累月的舊物，她便移步過去，一幅接着一幅看過去。
照片都拍得很好。她邊看邊感嘆，還記下別人的構景方式，自己再拿着手機，實地實驗一把。正取着景，一個人影卻突然竄進鏡頭裡。
“你耳洞的事兒，我聽說了。”王源平站在離趙芃芃兩米遠的地方，身子面對這牆，頭側過頭看着她。眼神似乎是落在她的耳朵上。
“嗯？”
“我，我想跟你道個歉，真心的，爲球場那次的事跟你道歉。”王源平彆彆扭扭的，兩眼盯着牆上的畫，時不時才轉頭來跟她對視一眼，眼神又怯又慌。
趙芃芃呼出一口氣，只覺這人有些好笑。
“我還想跟你說聲謝謝，幫我說話解圍。”王源平這次倒是坦蕩了些，直接轉頭看着她。
趙芃芃收起手機，擱回袋子裡，她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兒。
就是事發的那天，班裡以周奇爲首的幾個男生嘴賤拿着王源平“英雄救美”的事情來開涮。
還編了個順口溜到人面前來說，大致說王源平人長得醜，但想得真美之類的，說得是陰陽怪氣，酸溜溜的。
趙芃芃當時正補覺，實在覺得那幾人聒噪，於是將椅子一推站起身來，湊近那周奇壓着聲音說：“這麼能說，教導主任在上面問是誰弄壞了跑道，倒是站出來承認啊！”
周奇頓時臉色大變，凶神惡煞指着趙芃芃，牙齒咬了又咬，屁也沒憋出來一個，就領着人回了座位。
“你想多了，算不上幫你，只是純粹覺得他們吵而已。”
王源平靜了幾秒說：“以前覺得你這性格挺招人厭的，現在……”他突然失笑說不下去。
趙芃芃抿抿嘴脣，遠遠看到羅佳佳朝他們走來，她丟下一句，“你慢慢看。”就走了。
王源平轉頭在一衆花裡胡哨的女孩兒中，看着她一身暗色着裝卻格外高挑纖瘦的背影，發了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