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6點,她就起來做了早餐。
兩個圓溜溜的煎蛋剛出鍋裝盤,就聽見她爸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她端着盤子出來,“爸,吃早餐。”
趙環宇看看她手上的盤子,再看看桌上兩個滿滿的盤子。
麪包培根西藍花擺出個好看的造型,舉着相機拍一張,就是一張可以掛上網的美食成片,旁邊兩杯牛奶,營養搭配均衡。
他再度看錶,抱歉的摸摸她的腦袋,“下次吧,老爸趕時間,元旦的時候,我一定休假回來陪你們。”
她咬咬脣,滿腹委屈點個頭,面上卻懂事的答一個“好”,端着盤子倚在鞋櫃旁,“路上開車慢點,中途找個地方吃點東西。”跟着,乖乖地目送着她爸着急忙慌地出了門。
門一合上,趙芃芃雙肩就沉下來。手指在盤沿無力地來回摩挲兩趟,緩緩回身,將手中的盤子擱上餐桌。
回屋,從那紅白的盒子裡撈出嶄新的相機。
“獎勵你的,這次考試你進了年級前10。但是老爸有個條件,絕對不能影響學習,否則沒收。”耳邊是她爸昨夜往她傷口上塗了萬花油後,捏着她的臉頰說的叮囑。
總算一個壞事之後接了一件好事,她的心情回覆不少。
瘸着腿搗鼓半天藍綠色的餐巾,木砧板刀叉一一就位,通過相機取景,將位置不斷調整了幾次,開燈再用手機電筒打光,趙芃芃才舉起相機拍照。
“咔嚓咔嚓”,幾張細節圖。
“咔嚓咔嚓”,幾張全景圖。
拍夠了,自我欣賞陶醉一番,她才罷手,坐下用早餐。
咔滋咔滋咬了兩口烤土司,刷微博刷到一條“攝影作品徵集·第五屆全國大中學生網絡文化節”的徵集博,她猛地丟下手中的土司,“啪啪”拍兩下手,專注手機。
點一下“全文”二字,劃拉着屏幕將活動內容閱讀完整,視線最終停留在那句“把生活中稍縱即逝的平凡轉化爲不朽的視覺圖像,體現出當代青少年的朝氣活力”上。
趙芃芃拄着腦袋在桌上馬蹄踏地似的敲着手指,看看擱在一旁的相機,喜滋滋笑起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她邊吃着大拇指,邊點了徵集博裡的報名參賽鏈接,點了分享給□□好友,“嗖”一下發給齊右。
再動動手指打出一行字,“我決定參加這個比賽,能不能幫我個忙,做我的模特,讓我給你拍一套照片參賽?”
發完,她拄着腦袋癡癡發笑,想象着,綠得滴水的草地,鮮衣怒馬的少年,仰躺在燦爛的陽光下,書本半覆面,露出兩隻含笑的桃花眼,在一種朦朧的意境中,似望非望的看着你,目光綿長悠遠,想抓怕羞,不抓怕悔,扭扭捏捏,不住遐思。
好一副“你美了美了美了,我醉了醉了醉了”的絕美畫卷。
趙芃芃兀自沉醉拍掌,笑得像個200斤的傻子。
磨磨蹭蹭吃完早餐收拾好廚房,趙芃芃低頭看看自己的腿,打了幾個電話給董老師,也不知是不是太早,沒有人聽。
她纔想起來,自己竟然沒有要顧方舟的聯繫方式。
眼看時間漸晚,這假是請不了了,她邊回屋邊脫睡衣。
光着身子,在衣櫃前站定,手在衣櫃中一溜的緊身牛仔褲上游走一圈,手指停在那條久不穿的藍白條襯衫裙上,她遲疑一下,最晚出門的鬧鐘一響,她也管不了這麼多,取下穿上,在外套一件黑紫色長款毛衣開衫就出了門。
剛出小區門口,竟意外見到周叔那張老實巴交,笑得挺喜慶的圓臉。
“你腿傷好之前,去補課都由我來接送你。”周叔說着拉開車門,朝她身上看一眼。
他眼神裡的那幾分曖昧是怎麼回事?
趙芃芃不自在的扯扯長裙,在原地頓了下,朝四下裡瞅瞅,最終朝門衛室看一眼,見門衛背對着窗戶,她這才一瘸一拐地上了車。
畢竟“世風日下,驚現中學生被富豪包養,豪車小區門口接送”這類八卦標題,令外人聞訊直追,令本人聞風喪膽。
她還是小心爲好,畢竟進進出出的,都是熟人,他們趙家,太打眼。
8點56分到了別墅門口,她開門下車,不太自在的整了整裙子,一擡頭就瞧見門口雙手插袋的顧方舟。
他他他,今天穿的也是藍白條紋的襯衫,外搭一件深色的長款風衣。
趙芃芃又朝周叔看一眼,又來,曖昧的小眼神,她算是明白了箇中意味。
她懷疑成年人都有喜歡亂寫鴛鴦譜的臭毛病,看見身邊單身的人,總想在自己的努力下,讓兩人之間發生點什麼。
顧方舟很快消失在門口,趙芃芃走到門邊遇到拉着小推車出門的彭姨。
她換鞋時偏頭打量趙芃芃,彎腰拉起鞋跟時笑呵呵的說一句,“好看”,然後還回頭徵求支持的詢問一句,“是吧方舟?”
顧方舟坐在沙發裡滑動着手機屏幕,挑眼看她,語氣冷淡道,“關我什麼事,還不就那樣。”
他彼時無聊玩的那個跳跳遊戲,力氣一時沒控制好,直接飛出了屏幕,屏幕裡頓時灰成一片,125分結算,離他816分的最高紀錄差得遠了,他乾脆鎖了手機,丟在一邊。
趙芃芃衝彭姨聳聳肩,她倒是不生氣,畢竟你不能期盼狗嘴裡能吐出象牙來,做人要厚道,不能強人所難。
等彭姨走了,她拿了包路過沙發,停步看向他。
“這位獄友,以後不必麻煩接送我了,我腿腳健在,還不至於不能自理。”說完,趙芃芃見顧方舟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襯衫,擡起頭來一臉鐵青的瞪着她,她十分滿意的一瘸一拐進了書房。
這天補習的是政治,趙芃芃仗着自己腿上有傷,而他心中有點堪稱詐屍般難得的愧疚,手戳腳踹地提醒了他四次,擾得他沒法安睡,倒是起來聽了講,就是遭殃的是補課老師。
在講到貨幣政策時,兩人就一個電子支付對貨幣發行的衝擊影響展開了激烈討論。
她旁觀,聽他“第一,電子支付……第二,貨幣政策……第三,時代發展……”發現他表達條理性極強,邏輯也沒漏洞,講得頭頭是道,差點把政治老師都繞進去,懷疑起自己手中課本的合理性。
他表述時,手勢自然大方,一副侃侃而談的模樣,像極了她學校裡學霸當道的辯論賽上辯手發言時的樣子。
趙芃芃一時迷失在這錯覺裡。
她懷疑這顧方舟的打開方式不對,想要逼着他趴下睡一覺然後再起來,看看他是否還能這般反常。
最後顧方舟跟老師討論完,衝她挑了個眉,她頓時清醒,自我反省,她是怎麼會覺得他說話時周身泛着智慧的光芒的?
課間,政治家教老師對於趙芃芃上課的提醒幫助很是感激,下課時和她結伴出了書房。
兩人小聲攀談。
“你是哪個學校的?”
“八中的。”
“八中挺好,你們學校有一個出名的趙家,一家人都是學霸,趙環宇,關翡翠,趙雲霜,趙雲崢,你認得嗎?”
“呃……略有耳聞,略有耳聞。”趙芃芃表情微有些僵硬不自然。
“你高二,趙家還有個小女兒也上高二,不知道成績如何,大家都挺好奇,好像叫趙芃芃,你認不認識?”老師沒有看出趙芃芃的異樣,又問道。
趙芃芃抿抿脣,尷尬笑說:“成績應該……還行吧!”
那老師笑道:“還行?意思也沒有特別好,難不成趙家的傳奇要在這小女兒上破掉?”
語氣裡似乎有些幸災樂禍。
此時,彭姨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趙芃芃,來,這水杯給你,方舟買的,快遞剛送到,說是弄壞了你的杯子,賠給你的。”
趙芃芃:“……”
補習老師一副吃東西被噎到的模樣看着她,卻不敢與她對視,眼神左顧右盼。
古語有云,莫在□□裡說人長短,否則此人八成是會出現在你面前的。
你看,應驗了吧!
趙芃芃笑笑,快步朝彭姨走去。
接過彭姨遞過來的杯子一瞧,是跟她被惡作劇弄髒了丟掉的那個一模一樣。
楓葉黃的杯蓋和杯繩下,是透明的杯體,上有個暴走漫畫式的方臉糙漢哪吒,正一臉厭世的瞅着她。
“女孩兒不都喜歡粉紅色可愛的東西嗎,我們家小女兒比你還大一歲,喜歡的都是粉粉的迪士尼米老鼠,你看你這上頭的哪吒,跟大老粗似的。”彭姨笑她。
趙芃芃摸摸杯子上的哪吒,“反差萌,糙得多可愛啊。”
“可愛?搞不懂你們這些小年輕,不過你這杯子外頭倒是不多見,我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有這樣的,不知道方舟……”
“大老粗才襯她。”不知何時出來的顧方舟打斷了彭姨的說話。
趙芃芃看一眼笑着搖頭的彭姨,撇撇嘴轉頭看他,控制着自己沒有回他,硬邦邦丟下一句“謝了”拿着杯子去廚房清洗。
看在杯子的份上,她不與他計較。
她就是有點看不懂他。
弄髒她杯子的是他,買杯子來賠給她的也是他。這款杯子出的數量並不多,屬於小範圍圈內產物。
她當時一眼相中,跟人編了一堆瞎話,終於在她說要追個男生,男生超愛這款杯子,如果買不到杯子就追不到男生,說得某個人起了惻隱之心纔將名額讓給她。
也不知道他短時間內怎麼弄到這杯子的?
還有,這人先打一棒,再給顆甜棗,是有毛病啊?
顧方舟手指在手機上點幾下,回了條信息,“杯子收到,謝了。”
他垂下握着手機的手,手指在褲縫上敲打兩下,見彭姨和補習老師相繼去了外面,他這纔跟進廚房去。
走到她旁邊,他在淨水器上擱下手機,拉過她正在用的龍頭洗手,聽見她重重嘆了口氣,朝他的方向使勁甩了兩下手,他“啪”的關掉龍頭,轉頭,“這位病友,出門沒吃藥啊!”
“剛斷藥,你有存藥啊?”
“獸藥我哪裡有,我的藥都是給人吃的。”
“叮。”趙芃芃兜裡的手機恰在這時響了一聲,打斷了她的思路,她一句話鯁在喉頭不上不下,想說又想不起來,嚥下去又不甘心,只能仰着頭恨恨瞪着他。
顧方舟衝她愉快一笑,神清氣爽的出了廚房。
趙芃芃從口袋拿紙巾擦擦手,掏出手機來,再怒瞪一眼空空的廚房門口,低頭看信息。
齊右:“不好意思,我很忙,你找別人拍吧,還有,以後這類無聊的東西,不要再發給我,謝謝。”
趙芃芃繼一怒之後又是一愣。胸口劇烈起伏,堵得她發慌。
她死死捏着手機,在原地轉了兩圈。咬咬後槽牙,停下轉動的腳,將手機大力丟進兜裡,旋身繼續洗杯子。
嘩啦啦的水聲中。
“芃芃,以後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給我發信息,我一定幫,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有空。”不久前齊右倒退着朝她揮手,笑得十分陽光帥氣,說出的這句話猶在她耳邊。
原來,他不過信口開河,她活該信以爲真。
趙芃芃嘆口氣拿着洗好的杯子放在淨水器熱水口接水,杯肚過大,淨水器的杯託不夠寬,於是她用一隻手扶着。
心裡亂糟糟的,腦子卻很分明想起的都是四個月前的那個傍晚。
粉色的天幕下,足球場的綠茵地上,在喧鬧漸息時,她和穿白色10號球衣的齊右,肩膀挨着肩膀坐在一起。
“芃芃,我準備填報F大學,你,願意跟我報同一所大學嗎?我可以在F大等你一年。”齊右偏頭說話,溫熱的氣息就打在她的側臉頰。
她臉瞬間就燒起來,咬咬脣盯着他勻稱的小腿說了個“好”。
“芃芃,你應該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她聽出齊右聲音裡的顫抖。
她也記得自己語聲裡,胸腔裡,滿滿的,都是掩飾不住的狂喜,卻還故作鎮定,擡頭回他一句,“我明白。”
“你是死豬嗎?不怕開水燙也別害人啊!”
手上被燙了一下的同時,她整個人也被扯死狗一樣一把扯開。
再回頭,顧方舟一手關了熱水,另一隻徒手握着溢出水的杯子往水槽處端。
熱水在杯子裡,杯子毫髮無損。
她慢兩拍地湊上前去,低頭朝他右手看去,虎口、大拇指和食指那裡被燙了,他皮膚本就白,紅一點都十分明顯,紅一片,簡直觸目驚心。
“我,我幫你拿冰塊。”趙芃芃聲音裡不自覺帶上哭腔,回身就朝冰箱奔,腳下一滑,整個身子就要朝後倒。
身後一隻手撐了她一把,她險險站穩,驚魂甫定回身。
“折騰什麼,我他媽稀罕你給我拿冰塊啊,地上有水你瞎嗎?跑個球啊。”顧方舟暴跳如雷地吼她。
趙芃芃抖了下,身子縮了縮,兩秒後,梗着脖子對他,“你兇屁啊,我可不就是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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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意有所指。
說完,她丟下他,繞過水跡,瘸着腿還大踏步走到冰箱前忍着暴躁,取出冰塊,又瘸着腿大踏步走回來。
搖搖擺擺像個企鵝。
她撈出個碗倒出冰塊,拿出幾塊冰遞給他。
顧方舟看都不看她一眼,回身就走。
趙芃芃一把扯住他的風衣,大力把他拽回來,“燙傷不及時降溫會變嚴重的。”
顧方舟暴躁一拂,把她的手打掉,“用你管?”
趙芃芃遇剛則剛的脾氣犯了,上前兩步,又扯住他的袖子,將冰塊往他手裡一塞,“你以爲我很想管?”
顧方舟大力一甩,將冰塊砸在地上,頓時稀巴爛,回頭衝她喊,“那就滾,別他媽拽我,沒完沒了有病嗎?”
趙芃芃也怒了,抓了幾塊冰也往地上一砸,“我就是有病,吃獸藥那種,你有藥嗎?”
吼完,她又大力扯了顧方舟一把,這次倒是很容易就把他拉了過來,順利往他手裡塞了冰塊。
只是他突然好像個雕像一樣,拿着冰塊卻不動,只顧傻傻站着。
她泄氣,回頭看他一眼,直直望進定定瞅着她的棕色瞳仁,清澈得像個空幽的深淵,不斷吸着她的視線。
她一愣,猛地回頭,耳根開始發熱,她不由分說抓起幾塊冰塊,覆在他被燙的右手虎口上。
碰到他溫熱的手掌,她一怔,清醒過來。
他看着她燒紅的耳根,也是一顫。
“你們在吵什麼?”彭姨突然走進廚房。
趙芃芃將手一撒,逃命似的跑出廚房,全然忘記自己的傷腿,一瘸一拐跑得還挺快。
顧方舟手上的冰塊盡數掉進水槽裡,“噼裡啪啦”一陣響,也沒能蓋過他胸腔裡從剛纔就開始吵個不停聲音——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