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腿哪裡是四腿的對手?
她沒多久便被狗子絆倒,重重摔倒在地。
膝蓋正好磕到灑水的開關上,又從開關上直直砸到水泥地,還被狗子搶包,她脫不及,被拽着在地上拖行了一段。痛得她眼冒金星,全身發冷,腦內一白,幾欲當場厥過去。
那杜賓就在這同時,叼了她好不容易脫除的包就跑向顧方舟,衝顧方舟搖頭擺着它的短樁尾邀功。
顧方舟盯着趴在地上的趙芃芃看了幾眼,見她半天沒能起得來,他放下踏在牆上的那隻腳,大力撥開英雄的頭,三步並作兩步朝草坪半腰走去。
走到她跟前五步遠的地方,他停下腳步。
目光觸及她破掉的膝蓋,瞧見她白皙的皮肉被蹭破,一點一點開始變紅,是正往外冒的細密的血珠。
“事兒搞大了!”他腦海裡飄過這五個字。
又一眼掃過她擦破的手掌,見到她白花花的皮肉翻開,露出底下的血肉,糊了好大一片,血肉裡還夾雜着好些碎石子。
模樣看起來很是悽慘。
血他倒是見過,通常都是男生的,女孩兒的他卻是第一次見,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站在她跟前兩手一會兒捏着拳頭,一會兒放開,就是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嘴脣動了動,卻沒能發出什麼音節來。
趙芃芃自己抖着雙脣,翻身坐起來,沒有期待他會過來幫她扶她。
她睨他一眼,懶得去細究他臉上那是什麼表情,彎腰查看膝蓋的傷。
好一會兒,顧方舟終於會說話了,問她,“你,還好吧?”
趙芃芃撥弄兩下自己牛仔褲膝蓋處破開的布料,擡頭挑眉斜他一眼,“你覺得呢?”
她撕開一點粘在傷口上的皮褲子,尾音止不住輕顫。
說完瞅見他臉上有一絲不知所措,一閃而過,她頓時錯愕,懷疑是自己看錯。
他伸手來扶她,她下意識偏身躲開,一瘸一拐朝屋門口的方向走去。
顧方舟看她拿起英雄身邊的包來,忙上前,“處理下傷口再走吧?”
趙芃芃的一句“不必了”到了嘴邊,低頭看到自己這遭人蹂-躪過的慘樣,終是軟下來,背對他點頭。
顧方舟找出藥箱,看一眼她又髒又破的牛仔褲,悶聲回身上樓。
走到樓梯的半路,他回頭看向廳裡的趙芃芃。
她正利落地剪掉膝蓋附近的破褲子,撈起酒精頓一下,像在做心理建設,跟着才閉上眼一不做二不休地往自己的手掌和膝蓋上倒酒精。
那張五官擠在一起,咬着嘴脣臉都白了,成了活生生一張皺巴巴的紙,他也沒聽見她哼一聲。
他昨天還在想,她看到包裡的蚯蚓時,會不會嚇得在家哭鼻子,現在看到她這副模樣,怕也並沒有。
他印象中,女孩子都是動不動哭哭啼啼的主,這個趙芃芃倒是刷新了他的認知。
顧方舟快速走進自己臥室,從衣櫃的最裡側翻出一條黑色的長褲,拿在手上下樓,來到趙芃芃跟前。
她此刻正用鑷子挑出膝蓋上陷進皮肉裡的碎石子,血淋淋的。
不知爲何,若換成一個男的在他面前這樣,他可能不會覺得丁點奇怪。
可偏偏這是個女生,一個四肢纖纖,皮膚白嫩細膩得彷彿吹彈可破的小女生,他總覺得奇異。
趙芃芃弄完,整理好藥箱扣上,跟着自然的從自己揹包裡拿了紙巾擦掉地板上滴落的酒精。
顧方舟看看自己家桌上的抽紙,爲趙芃芃這個動作小小吃了一驚。
但他很快回神,將褲子丟在她身邊的沙發上,“這褲子買小了我沒穿過,你大概能穿,你換一下身上的褲子吧。”
趙芃芃瞥一眼身邊的沙發,擡起頭涼涼看他一眼,“不需要。”
聲音硬邦邦的,好像一支冒着寒氣的冰箭射進他耳朵。
顧方舟臉白了白,捏緊拳頭,嘴巴動了下卻沒說出什麼,上前兩步操起桌上的電話,熟練按鍵撥號放上耳朵。
“喂,周叔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幫我送個人,行,我讓她等幾分鐘。”聲音悶悶的。
趙芃芃聽出他也不怎麼高興,但她纔不想管這麼多,弄完收拾好東西,拿過自己的包。
她倒要看看那英雄這般搶她的包,她包裡究竟有什麼東西。
包一打開,裡頭一塊橙色圓圓的東西撞進她眼裡,竟然是英雄的飛盤,她氣得直髮抖。粗暴地撈出飛盤,重重砸在桌上,擡頭看他,“顧方舟,我不就罵過你一句渣男嗎?我已經說過了那是我誤解了,我也跟你道過歉了,你爲什麼還要這樣?你說吧,我要怎麼做,你才能不計較?”
一個男生,心眼兒跟針眼兒似的,有勁嗎?
“簡單,你以後不再出現在這裡,我就不跟你計較。”顧方舟瞥一眼她臉上的不屑,冷笑着拋出這句,帶着點賭氣的口氣。
趙芃芃語結當場。
幾個呼吸之後,她反應過來,“不可能,我做事從來有始有終,除非你是真的覺得我哪裡做得不夠好,否則無緣無故,我是不會走的。”
他以爲她很愛來看他這張臉就對了,要不是她還背了一屁-股債……
“沒有無緣無故,我就是不喜歡女的。”
“你不是不喜歡女生,而是壓根就不喜歡補習吧?”趙芃芃哼笑一聲回他。
“與你無關。”顧方舟突然變得異常冷漠,兩眼裡,好像隨時能射出兩把致命的飛刀。
“我也沒想跟你有什麼關係!”趙芃芃不去看他的雙眼,只憤憤拉上揹包拉鎖,將包背上背,站起身來。
顧方舟身形一動,耳邊有個聲音在說,“你若再這樣下去,任誰跟你扯上關係都覺得倒了八輩子血黴”,他不禁攥緊拳頭,骨節漸漸發白。
趙芃芃走出兩步,就被顧方舟攔住去路。
她沉着臉斜眼看他。
他面上仍舊冷冷的,語調毫無溫度可言,說道,“等下,我讓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還不至於回不了家。”趙芃芃遇剛則剛也沒好氣,一把推開他。
顧方舟突然提高音量,拳頭攥得咯咯作響,很是暴躁地問她:“你是哪句話不回懟就不爽麼?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生?”
“我這樣的女生怎麼了?我爽不爽跟你有半毛錢關係?”趙芃芃回頭怒問他。
問完兩人都被這句有歧義,有幾分曖昧的話弄得呆愣了兩秒。
愣過兩人同時彆扭的側過頭。
新時代的青少年,懂得多是一回事,但真正用嘴說出來,還是在異性面前,又是另外一回事。
趙芃芃氣焰頓時滅了一半,丟下他咬着脣一瘸一拐朝門口走。
顧方舟覺得自己是在跟一堵牆較勁,揮拳打出八分力,有六分都反彈回了自己身上,心裡悶痛不已,卻也明白不能跟一堵說不通的牆壁沒完沒了。
生平第一次覺得無力又無助,只能看着她一瘸一拐走到門邊換鞋走出去。
他快走幾步追上去,就見到她停在臺階前。
趙芃芃一出門就遇到匆匆趕回來的司機周叔和他身後隔了一段距離的保姆彭阿姨。
“周叔,幫我把她送回去。”身後顧方舟的聲音響起,依舊沒什麼溫度。
“哎。”周叔側頭朝屋裡的人點頭應了。
趙芃芃挺着背脊,執拗擺手,“真的不用,不麻煩您了。”
“走吧,沒事兒的。”周叔欲上前幫她拿包卻被她躲開。
周叔是個老實人,他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朝門內一看,顧方舟已經上了樓。
他於是又回頭,朝剛行至門口的彭阿姨使了個眼色。
彭阿姨拎着個花裡胡哨的購物袋,喘着氣踏上階梯,低頭朝趙芃芃的膝蓋看一眼,“這是怎麼了?摔了嗎?就讓你周叔送你回去好了,你這腿擠上地鐵,被人磨到碰到肯定免不了。”
彭阿姨說着,強行脫下趙芃芃身上的揹包,回頭交給了周叔。
趙芃芃一瘸一拐地追了兩步,扯到傷口,她“噝”的抽了一口冷氣。
只能停在臺階下看着前頭先行的周叔,此時已經一溜小跑跑出一段距離,一副生怕她會追上去搶包的架勢。
她實在磨不過,也只好跟上去。
走了二十步左右,就聽見屋裡阿姨大嗓門問顧方舟:“方舟啊,你這褲子還要嗎?這不是芳芳去年給你買小了那條嗎,你怎麼拿出來了……”
趙芃芃擡頭看看樓上,在各個窗口掃一眼,咬了咬後槽牙回身徑直朝門口走去。
她身後二樓中間的窗戶裡,顧方舟抄着手,在她回頭的一瞬間,身形一閃躲進窗簾後的陰影裡。
他吞嚥盡口中唾液,只覺胸腔裡“咚咚”的心跳聲,在安靜的屋子裡顯得格外貫耳。
過了一會兒,他再度立在窗邊,看着她一瘸一拐走到大門邊,到了車跟前不住衝替她開門的周叔笑,笑起來有點像……
這時,門上“叩叩”兩聲輕響。
“進來吧。”顧方舟離開窗前,坐進一邊的藍色單人沙發,隨手操起桌上的手機點開遊戲。
推門進來的是彭阿姨,她手裡拿着那條黑色長褲,兩手提着褲腰在顧方舟面前抖開,“這褲子的料子和做工其實都挺好的,就是小了,沒想到你個頭會長這麼快,你媽她,實在太忙了。”
顧方舟點進一局遊戲準備,頭也不擡,冷冷說:“扔了吧。”
彭阿姨在褲子上摸兩下,見慣不怪,笑一下,也沒聽他的,只是將褲子疊起來,放進他衣櫃的最裡側。
“方舟啊,你有沒有覺得新來的這個趙芃芃,笑起來像朵向日葵似的。”彭阿姨轉換話題。
顧方舟頓一下,看看前方某處,胸中暢然,嘴上卻硬邦邦吐出一句,“不覺得。”
彭阿姨關上衣櫃,朝他在手機邊沿輕點的手指看一眼,笑着搖了搖頭,走到門邊。
“彭姨,你明天幫我找一樣東西吧。”顧方舟在她關門前叫住她。
“行啊,什麼東西?”
顧方舟抿下脣,側頭看向窗外。
路上,周叔已經第三次通過後視鏡打量她了,她前兩次都假裝沒看見,第三次,她終於偏過頭衝他笑笑。
周叔被抓個正着,有一瞬間的錯愕,而後才輕咳一聲,跟她搭話。
“多大了,上幾年級,在哪個學校讀書啊”這常見調查三連問之後,周叔打開了話匣子再度開口。
“小舟從來沒有讓我送過女孩子,你是第一個。”
“……是嗎?”
趙芃芃不甚自在的回想起車門關上的一剎那,她透過黑漆漆的車窗,再度朝二樓的一排窗戶看去。
視線收回的瞬間,她好似在二樓中間的窗戶,看到一點淡藍色的殘影。
當時,她的心就止不住怪異地突突跳了兩下。
“嗯,就連他表妹小雪來家裡,他都從來不准我開車送,多晚都讓她自己打車回去。他不喜歡女孩兒坐他的車。”
趙芃芃偏頭左右打量兩眼車內簡潔的皮座椅,以及前座椅背上空空的置物袋,擡頭看向周叔,“這樣……那他爸媽都不在這兒嗎?”
“有個舅舅,就是董老師,他管着小舟的所有事,不過董老師住在北城新區那邊,很少來南城。”周叔停下,旁邊車靠得過近,他按了聲喇叭,又繼續說,“他爸媽都忙,一年也見不到一次面,我跟他彭姨陪他的時間還多些。”
原來。
“你們……是他的親戚吧?”
“不是,我哪兒有這麼有錢的親戚,我就是專門幫小舟開車,負責接送他,”周叔笑笑,將車停在紅綠燈前,回頭衝趙芃芃比了個十字,“10年了,我幫他開車。”
趙芃芃衝他笑,“挺久了,我聽彭姨說,她也在這裡7年了。”
信號燈變綠,周叔將車開出去轉了個彎才頗有些感嘆的說,“是啊,轉眼小舟都長成大孩子了。我剛來那會兒,他還是個抱着球在草坪上玩,見到生人一臉冷漠,愛答不理的小娃娃,酷的很。”
“原來他從小就這樣。”趙芃芃小聲嘀咕。
“其實他就是外冷內熱,心地蠻好。我就是覺得董老師太小題大做,小孩子打個架,教育教育就好了,董老師非要給他安上個什麼暴力傾向,不給他去學校,要把他關在別墅裡觀察兩個月……”
聲音到這兒戛然而止。
周叔似乎是自覺話說得太多,說漏嘴,一時間打住,尷尬的朝後視鏡裡看看,後面就不再說話了。
趙芃芃也不敢問,不好問,也沒必要問,關於課表的疑惑倒是被解開了,餘下的就是震驚。
“暴力傾向”四個字,如蛇如蠍,讓人唯恐避之不及,是很嚴重的名頭了。
這個領域她不清楚,也不瞭解顧方舟,也就不知該如何定義他。
就是覺得一時之間身邊的人都在給他說好話,但就這兩天而言,他如此密集地捉弄人,雖不至於說是暴力傾向,但他的性格……也確確實實有些難相處,甚至有些……幼稚。
很快,車子就開到了趙芃芃家的小區附近。
趙芃芃下車,周叔又回過頭來跟她說話,“小姑娘,小舟他人其實真的挺好,就是偶爾有些小孩子脾氣,你看起來這麼開朗,要是能留下,就留下,這麼頻繁的換人,小舟他心裡也不好過,只是他總悶在心裡不說。”
趙芃芃垂頭看一眼自己破掉的膝蓋,咬咬後槽牙,笑着點頭:“嗯,好,謝謝你周叔,回去慢點。”
趙芃芃一瘸一拐地到了小區門口,門衛大叔出來看她,爲她刷了門禁卡,“芃芃,你這是怎麼弄的?”
趙芃芃苦笑:“劉叔,我就摔了一跤。”
“怎麼不小心點,自己能走嗎,要不打個電話給趙工,讓他下來接你?”
“我爸回來了?”
“嗯,大概半小時前到的。”門衛看看手錶說。
趙芃芃展顏,看看家的方向,回頭笑道,“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劉叔再見。”說完,單腿跳着進了小區。
趙芃芃剛到電梯口,電梯從樓上下來,很快開了門。
她先讓到一邊,擡頭見到電梯裡出來的那張臉,瞬間咧嘴笑。
“爸。劉叔還是給你打電話了?”
“嗯,走吧。”趙環宇一臉疲色,淡淡點頭,取下她背上的揹包,背自己背上,扶着她進了電梯。
“爸,你這次待多久?”
“明天一早就走。”
“這麼快?”趙芃芃臉上的雀躍消失殆盡。
“嗯,回來拿東西。”
“哦。”趙芃芃垂下頭看着腳尖。
趙環宇心中歉疚,心疼地用大掌覆上趙芃芃的頭頂,像揉貓腦袋一樣揉揉她。
趙芃芃心裡又酸又軟又委屈,挑眼可憐兮兮看看她爸,頭再低下時,鼻頭一酸,眼眶跟着一熱。
兩人進到家門,趙芃芃眼尖看到茶几上紅白色相搭配的盒子,走近一看,她瞳孔瞬間放大,回頭一臉欣喜看着她爸,“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