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想要跟上去瞧個究竟，卻在剛到拐彎處就被一位姑娘給攔了下來。這妝容豔麗的姑娘將手中絲巾一甩，笑道：“哎呀，姑娘這是打算哪兒去啊？不陪那位俊俏的小哥了麼？”
“那裡面是？”明月指着裡面安靜許多的廂房問道。
“那裡呀。”姑娘歪了歪眼睛，笑道：“那裡自然是給老顧客留得屋子。若是姑娘也天天來我們這桃花坊，一年後那裡也會有屬於你的地方。姑娘，再不回去看緊點，你家小哥可就要被我們這美人給搶了去。”
明月回頭看去，果真見了兩名身穿薄薄舞衣的少女緊緊貼着秦時的一左一右，像是在勸酒。明月走到他跟前，俯視道：“想不到秦時你還挺受歡迎的呀，可想留下來？”
秦時沒答，只稍稍蹙了眉，反倒是其中一名少女仰面問道：“姑娘和這小哥是什麼關係？”
“唔，主僕關係。我說你們這眼力不夠好啊，咋瞧上這窮小子了。就算他看得上你們，也沒錢把你們從這帶出去，我勸你們還是另換目標的好。”
那少女笑道：“姑娘可錯了。桃花坊只是歌舞坊，我姐妹二人也並未簽了那所謂的賣身契，坊主只是我二人的僱主罷了。但凡我二人不想跳了，可隨時離開。今天坐在這裡不過是覺得小哥有趣罷了。”
“是麼？”明月挑眉，見秦時始終埋頭心裡忽的竄出絲絲火苗，本想就此摔袖離開可在剛邁步時又停住。她想起剛纔那個側影像誰了……闕皇，那個僅在君逍的滄瀾幻境中見過一面的男子。若是常人，明月估計也沒太大印象，但那樣的身份那樣的氣質擺在那兒，她想忘記都難。可是他如今出現在洛國的京都又是爲何？
難道和在蜀國是一樣？明月搖了搖頭，這不太可能，若是個小國倒還有戲，可洛國也算是和闕國差不了太多的大國之一，斷不可能在沒有一絲苗頭的情況下被闕國所並。排除了對抗的可能，那難道是兩國有合作？
明月想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聊起來，這些國與國之間的事同她這個小老百姓有何關係？真是亂操心……明月拍拍身子起身，徑自向外走去，走了一會方想起秦時來，回頭一瞧他仍是安靜地跟在身後。明月額角跳了跳，一掌拍在秦時胳膊上，道：“你就不能吱一聲？我還以爲你留在美人鄉了呢。”
“當家的剛纔可是看見了闕皇？”秦時問道。
“你也看見了？看見了也沒差，這些和我們沒關係。”
秦時抿抿脣，似乎想說什麼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在城中最大的客棧安置下來後，兩人很早就休息了。近來半個多月都在路上，雖沒有上次從君子堂回來那麼趕，但總歸是不舒服的。然而明月沒想到的是，她半夜醒來就看見站在屋裡的竹疏，還是受了傷的竹疏。
“怎麼回事？”
竹疏搖頭一笑，道：“沒什麼。就是我給康生煎藥時，有幾個修道弟子發現了我。你和秦小哥身上氣息能壓制我的妖氣，所以才暫時來着躲躲，請姑娘不要介意。”
“當真？”明月驚訝，她還以爲之前竹疏對康生那話是完全胡謅的，卻沒想到還真是有這一回事。
竹疏頷首：“沒錯。本來我也不相信什麼相思引的，只是打算去碰碰運氣，沒想到發現在你們身邊我就和普通人的氣息沒什麼區別，這纔打算將康生相托。想來姑娘你和秦小哥會有屬於你們的機緣。”
明月讓竹疏坐下，卻是扁扁嘴不太相信她的最後一句話。她和秦時？別搞錯了，雖然她的確需要秦時來協助相思引，可他沒出現之前她還不是好好的？等她弄明白這一切，她和秦時也就再不會有什麼關係了。
竹疏擡眸看了一眼明月，卻還是垂了眸轉而運功療傷。
“還是那什麼瓊華弟子麼？”
竹疏搖搖頭：“不是。瓊華弟子因爲在人間多有走動故而纔可以認一認，但這次的幾人完全沒什麼可以認的地方，估計是其他小的修道門派。現在人間的修道多是除妖證道，卻鮮有幾人會去考慮這妖的好壞。時間一久，修爲低的妖都不怎麼出現在人間，而修爲高的妖乃至魔則反過來獵捕修道弟子。人間修道弟子大多連仙身也無，一般小妖尚可對付，但對於五剎以上的妖魔卻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如此一來，兩邊關係愈發僵持，修道弟子也就愈發秉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觀念了。讓我們這些留存人間，特別是城鎮周圍的妖類更難生存，這也是我想讓康生忘了我的原因之一。”
“既是如此，你爲何不突破到四剎？那不就沒什麼人能夠打擾你了麼？”明月奇道，給竹疏倒了一杯茶。
而竹疏卻是苦笑了一下，道：“康生的病久治不愈，除了是舊疾頑固之外，我想也有妖氣對他的影響問題。”
“你怎不說是你忙於照顧他而懈怠了修習？”
“這個……大抵也是有的。”竹疏眉間的憂愁褪去，換上點點笑意
，“姑娘繼續睡吧，等再過些時候他們走了或者我的傷好了，我就離開。”
明月擺擺手，她的睡意早就沒了，還不如聽竹疏繼續說說兩人的故事：“不用了，你繼續說說看。上次說到你醒來看見康生倒在舊屋的門口，後面怎樣了？”
竹疏聽見這話脣角微揚盈出溫馨笑意，像是想起了什麼開心的事兒。
“我本是清修，酒水從不沾就更別說血腥了。那天他手中的酒罈倒在他身邊，和着他傷口流的血一起流到我腳下，甚至滲到土壤中。也不知是不是受那血腥氣的影響，我當時是有點燥意的，就想把他趕走，不想讓人類留在這裡打擾我。悄悄施法過後，他果真被風捲着向城裡的方向去了。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他又以同樣的狀況出現了。我看趕他不走，我就自己換了一個修習的地方。只是那裡本是最好的地點，我多少有點不捨，便偶爾趁着不見他人影的時候去呆幾個時辰。”
竹疏輕聲笑開，明月問：“那你是如何改觀的？”
“畫。是因爲他的畫。”
明月挑眉，似有不懂。竹疏解釋道：“他後面不喝酒了，也不知從那裡整來的筆墨，整體就對着破屋前面的竹林作畫。最開始的畫很亂，我看着就想罵他，就想告訴他我們竹根本不是這樣的。可是不等我罵他，他自己就乖乖改了。從他的畫卷裡面，我好像能看得出他心裡的想法。”
“沮喪，孤寂，還是懷才不遇？”
竹疏點頭又搖頭：“都有，卻又不都是。他雖然是畫的竹子，可我卻覺得他是在畫他人生的軌跡和他的抱負，最初的時候他很自信，想要一飛沖天，想要立於那京城之巔，想要實實在在爲百姓做一些事，然而換來的卻是那樣的結果，所以他沮喪，孤寂，乃至破口大罵上天的不公……最後，當他接受了這一切時，他發現自己已被困在那破屋之中，曾經想要騰飛的翅膀已斷，再沒有力氣跨出去。他察覺了，想要衝出牢籠改變現狀卻是無力，只能就此沉淪繼續被困。”
“所以，他是掙扎的……”明月淡淡道。
竹疏點頭，帶着點苦澀的笑容爬上她的嘴角。
安靜了片刻後，在明滅搖曳的燭火中，竹疏又道：“這好幾百年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迫切地想要幫助一個人。我想要他笑，想要他實現曾經所有的抱負。可是第一步，我得讓他的身子好起來，這樣才能談以後。得讓他忘了我，才能沒有束縛地繼續向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