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裡初雪跪在蒲團上,一如明月剛來邕州時所見到的情形,只是這一次她卻是陪同闕皇站在了殿外。明月側頭看向闕皇,但見他單手負背,合了雙眼微微仰面迎着陽光。
便在這時,秦時手中出現了魂燈,一直沒什麼反應的明月手中也出現了一枚小印章。
下一刻,闕皇走進殿內,彎腰俯身湊在了初雪的耳邊。
從明月這裡看過去,闕皇的眉眼彎彎,像是在說着什麼開心的事,全然沒了慣常的硬朗,而更像是一個普通的男子,一個愛着妻子的相公。不知爲何,明月突然有種感覺,此刻的闕皇是知道醒來後會忘了對初雪的感情的,所以在這最後一刻極盡溫馨歡愉。明月將小印章翻開向上,上面慢慢現出筆畫。
一筆一劃,刻寫的是子初二字。子期,初雪,最終合成了子初,明月想,這大概是闕皇爲他二人的孩子定下的名諱。
可惜……千言萬語最終卻只有可惜二字。
在白霧瀰漫起時,明月牽起了秦時的手,微微用力。
將一睜眼,明月就對上了闕皇那雙平靜無波的眸子,無悲無喜。她想,從今日起大抵已經沒有什麼能阻擋這位帝王的步伐了。明月將手中印章交給他,哪怕他已經對初雪無情,卻還是道:“這是你的相思引,而貴妃娘娘的因爲中途遭了打斷故而並沒有完成。”
“那小姐爲何還不醒來?”子畫急道。
明月卻沒什麼震驚的,應道:“她的魂魄已經安然折返,若是不醒那只是她自己不願醒來。這種情況我就沒法子了,或許她明天就能醒,又或許這輩子都這樣了,誰能知道呢?”
明月說着看向闕皇,卻見他摩挲了一會兒那小印章便將它塞進了懷中,可並未如同其他人一般落淚。就在明月困惑時,秦時手中的魂燈卻已結出了燈花。
從未有過的白色。
既然已有燈花結出,明月便不再管這沒有落淚的情況了,或許那落淚也只是巧合而已。知道眼下的場景不適合自己再呆下去,明月對闕皇微微一欠身便和秦時一道轉身告離了。回去屋子收拾了東西后,兩人便儘快離開了闕國皇宮。這個地方,明月不願再呆,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就在兩人將將出了皇宮大門時,子畫卻追了上來,將一包銀子交給了明月。
“這是小姐事先備好的謝禮,雖然她現在還在睡着,我想也是應該交給你的。謝謝明月姑娘。”
明月將銀子放入了車廂中,在子畫離開前忽然問道:“子畫,你還恨闕皇麼?”
子畫微微一愣,而後搖搖頭
:“不知道。或許再過個幾年,我就不恨了,小姐也不恨了。現在子畫只希望小姐能夠早日醒來。”
“醒來又如何呢?和闕皇相看兩相厭麼?或者獨自在宮中老去?從前闕皇對初雪有情,纔會百般呵護,可如今他已是相思盡忘,對她再不會如從前那樣。我倒認爲初雪她就這樣睡下去挺好。”說完,在子畫怔愣的神色中,明月讓秦時駕起了馬車,向着邕州城門的方向而去。
等出了城門,明月方拿出之前秦時交給她的燈花塞入口中,然而卻是無味。苦澀有之,甜蜜有之,如今混雜在一起卻是什麼味道也沒有,當真如這顏色一般。
這一次再回鄞州,明月的心境也變化了很多。她覺得既然自己也挺在乎秦時,那就得趁早找個機會把他給拿下了,以免夜長夢多。可是這些事說起來容易,等想要做的時候就發現往往不知從何下手了。而明月對此事更是沒什麼經驗,在掙扎猶豫很久之後,她還是決定學習一下曾經的明月對易衍之的那些做法。恰如把自己裝扮一下去給他一個驚喜,可她和秦時住在一個院子裡,在她整了一半時,秦時就走了過來……毫無驚喜可言。又如她想要去爬秦時牆頭時,剛把一隻腳從窗戶裡伸進去時他恰好從前堂拐進後院……敗退。
諸如此類還有很多,當每一次都中途出了差錯時,明月儼然就成了霜打的茄子,無精打采。在最後一次嘗試無果時,明月頗爲兇狠地幾大步走到了秦時身前,猛一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襟,道:“喂,我覺得自己對你好像有那麼丁點兒習慣了,未免你有天出走對我造成不便,咱們來籤個賣身契如何?”
“當家的這是何意?”
秦時還是那眉眼無波的清冷自持,讓明月恨得牙癢癢,她咬牙道:“就是說……”
話未出口,明月整個人即被秦時擁進懷中,耳邊是他愉悅的低笑。她這才反應過來是被甩了,用力想要把他推開可擱在腰間的手是那麼有力,讓她半點掙脫不得。
“喂!”
“我懂,我這是慶幸自己終究還是等到了。要知道,原本我可是做好了就這樣等一輩子的打算的,如今卻是提前了這麼多。”
秦時涼涼的嗓音在耳邊低語,明月忍不住就彎了脣角。真好,她不是溫顏,不是青衣,不是竹疏,更不是初雪……所以她可以好好地和這個一直守在她身邊的男人生活下去。想到這裡,明月不禁伸手,環抱住秦時的後背。
說開了的兩人相處起來自然要比以前溫馨不少,秦時清冷的眉眼也時常都染上了笑意,而因爲做相思引的酬勞已經夠兩人生
活,明月索性就將前堂的胭脂都給撤了下來,但仍舊保留相思齋的名號。她想,這樣算起來也不算辱沒雲孃的招牌了。
這一日傍晚,明月突然鬧起來想要吃鄞州另一頭的八寶糕,折騰不過,秦時便應了她。從這頭到那一頭便是花了他一個半時辰,幸而那家鋪子沒有很早就打烊,可是回來已近深夜。想起之前明月和他鬧騰的模樣,秦時不由淺笑,若說當初他可再沒有想到她也會有如此小女兒情態的時候。可如今,卻這麼真實。
忽然的一個瞬間,秦時脣角的笑容斂去,準備推開相思齋門的手也頓住。他轉過身看去,那從陰影中走出來的男子卻是易家大公子易子涵。
“現在這個時辰了,不知公子有何貴幹?”
易子涵噗嗤笑出聲,走近前來,問:“和她處得不錯?”
秦時自然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可是他不明白易子涵問這個問題的目的。易家和他們也並不熟,秦時微微蹙眉,冷不防易子涵突然探來一指。
秦時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像是被定住了身形,無論如何也動彈不了。那修長的指定在自己眉心,寒涼徹骨的氣息如溪水一般緩緩注入。
“你……究竟是誰?”
易子涵微微一笑,無端有了幾分妖孽,他道:“等你想起來就自然知道了。”
秦時心生惶恐,如今的日子對他來說已經很滿足,他不想改變。
“不用掙扎了,你們幾個哪一個是我的對手?”易子涵道,“老九,你說是不是?”
那涼意順着血脈一直蔓延到全身,而後閉塞已久的腦海像是突然間被打開,所有的過往所有的前塵悉數涌起。秦時面色白了白,略顯無力地閉上了雙眼。
“別,當初可是你讓我這麼做的,再反過來怪我可就不厚道了。再說了,你們在洛都的時候我可還救過你一次呢。”易子涵笑言。
秦時睜眼,涼涼瞥了過來,曾經清冷無波的眸子如今暗沉不已。帶着些冷意,他道:“明知我只能找你,其他幾個能靠譜麼?”
“如今什麼打算?”
秦時單手負背,道:“自然是找個合適的機會,救她。”說着,秦時向易家的方向看了看,忽而笑道:“重新和天界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什麼感覺?聽聞那一位還是你曾經的師父?”
易子涵搖搖頭,道:“師父算不上,卻是有些尊敬的。你既已恢復記憶,想來他歷劫歸位也不會太遠了。”
“捨不得?”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