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不堪的聚義廳上,兩條早已不堪重負的身影迎面而立。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少年的眼睛格外清明,雖然滿身血跡,盡顯疲態,但左臂上的紫焰依舊旺盛,綻放的紫蓮也仍然閃耀。他的臉上無悲無喜,語氣平淡至極,“告訴我,你的師父在哪裡。”
“告訴你又有什麼用?”鬼七的聲音充滿了落寞,他始終無法相信自己會輸,“憑現在的你,連我師父一招都抵擋不了,修仙者與普通人的差距不是你能想象的。”
“那又如何?我只想讓你告訴我,你師父在哪裡。”少年很固執。
“瘋子!”鬼七大聲的罵道:“爲了兩個已經死了的人,值得你去送命麼?”
少年搖頭道:“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的,我只知道他拿走了本不屬於他的東西。所以我要把它奪回來。”
鬼七默然,半晌之後,他長長吐出一口氣,笑道:“我明白了。”
少年報以微笑。
這一刻,方纔還在拼命的兩人竟然相視大笑起來,笑聲中絲毫不見仇恨。良久,鬼七收住笑意,肅穆說道:“師恩如天,老子今日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會背叛師門的。”
少年不語,左臂的火焰氣勢卻是大漲。
“你叫李苦兒是吧?”鬼七看着他,十分鄭重的說道:“老子從沒有想過會被人逼到如此地步。不過既然木已成舟,說不得也要捨命搏上一博了,免得日後被同門提起,丟了麪皮。接下來我將會用盡全力,小子,你注意了。”
伴隨着話語,他的身體突然爆發出一股慘烈的力量,忽明忽暗的灰色光芒預示着能量的凝聚,不時彌散而出的死氣讓人不僅會聯想到什麼。
解體大法!
他張開雙手,感受着此刻來自生命本身的強大,所有的灰色光芒從全身向雙臂涌去,逐漸達至溢滿狀態。
“小子,臨別之際,再告訴你個秘密。”鬼七靜靜說道。
“請說。”少年的語氣中帶着尊敬。
“家師隨身攜帶一件寶貝,名爲‘收魂瓶’,專作攝人魂魄之用,你欲找的那兩個人的魂魄昨日都被它收了去,依照家師他老人家的習慣,爲保軀體不腐,大抵不會毀了它們的。”
少年驚喜萬分,激動的說道:“這麼說,於大叔他們還有救?”
“這我就不知道了,”鬼七笑道:“能幫你的我全幫了,其餘的事情你自己考慮吧。不過在這之前,先接下我的法訣再說。”
耀眼的光輝隨着他的雙手在胸前疊織,艱難的完成了一個繁瑣的法訣,幾息之後,灰芒濺射。
不捨的看了一眼頭頂上的天空,鬼七用細若蚊蠅的聲音自嘲的笑道:“沒想到老子這邪派弟子竟也有發善心的時候,呵呵…...”
爆炸般的力量壓向少年,灰色的光線一條條,一道道在他的身旁穿過,分解了石柱,破壞了門牆。紫色霧氣逐漸稀薄,眼看就要消耗殆盡,他舉起左手,對着正前方猛揮下去,紫色的火焰脫困衝出,在半空中化爲一條數丈長的巨龍,翻騰滾動,張牙舞爪。
空氣突然凝固,灰芒紫焰狠狠地碰在一起。一朵蘑菇雲憑空出現在臥虎崗上空,震耳欲聾的聲音久久不能平息。
一擊之下,萬物絕生。
曾經威震豫州的臥虎崗從此成爲歷史,殘垣斷壁之中,只有一道瘦小的身影孤零零的站立着。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對着空氣輕輕的說了聲:“謝謝。”
……
冷冽的雨落在少年的身上,淋溼了他的頭髮。
他的雙眼已經恢復正常,左臂的蓮花再次隱沒,全身的紫色霧氣也已完全消散,他,又變回了那個純樸的李苦兒。
他在走,不停地走。即便他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的身體在顫抖,神智有些恍惚,他很迷茫。
仇報了,該死的都死了。可關心自己,愛護自己的親人們卻再也回不來了。他該做什麼?他還能做什麼?去尋找殺心老人麼?那他在哪裡?鬼七死了,他根本無從找起。
天在哭,淋溼了他的頭髮,有液體順着臉頰流下,浸入口中,苦苦的,酸酸的。是誰的眼淚?自己的?還是那該死的老天爺的?
他不知道,他很迷茫。
他原本想要保護大家的,他想要變強,想要保護所有關心他愛護他的人,可是現實中這一切都變得顛倒了。
他還能做什麼?他在想,乾爹乾媽死了,狗子一家死了,於沐和夫婦死了,黑子死了,好像所有愛他的人都死了,他還有誰可以想,還有誰可以思念?
他仰頭望天,想讓那冰冷的雨水衝進他的心肺。
猛然間,一張俊秀可愛的小臉浮現在他的眼前。
弟弟,對了,還有弟弟!
他笑了,他想,他還有希望。他要回家,回到屬於他們兄弟倆的那間小院去,去等着,等着弟弟回來。
他擡起頭,仔細辨別方向,努力向前跑去,誰知沒出幾步就兩腿一軟,跌倒在地。
少年掙扎的想站起來,然而重創累累的身軀根本支撐不住此時疲憊的傾軋,他奮力的直起身,用盡全力一點點的往上挪。
……
就在這時,一隊輕騎從大路上跑過。爲首的一人瞥了眼泥水裹身的李苦兒,眉頭一皺,猛地拉緊繮繩。“稀溜溜”一聲長嘶,戰馬前蹄懸空而起,疾馳的步伐愣是硬生生的停了下來。緊隨其後的衆位將士也都拉住坐騎,圍着少年打起轉來。
“下面的人聽着,我們乃疾風軍左部先鋒營的將士,因聽聞此地時常有盜匪出沒,奉命特來剿殺。看你如此模樣,可是遇到了強盜?”
少年不理,自顧自的竭力站起。
另一名騎兵見狀大罵道:“該死的庶民,沒有聽清楚我們將軍問的話麼?”
少年依舊不答。
那騎兵大怒,揮起馬鞭朝他抽來,“啪”,正中左肩,打得他一個踉蹌,復又摔在水中。
少年無法動彈,眼睛透過包圍,看着一個方向,眨也不眨。
騎兵還要再打,被先前那人攔住,命令道:“你先不忙動手,去下馬瞧瞧,我怎麼覺得他的衣服上面好像有血跡。”
騎兵應了,下得馬來,伸手揪住少年,仔細觀看,突然驚訝的叫道:“將軍!真的!真的!是血!是血!”
將軍點頭,喝道:“帶走!”
騎兵用繩索綁好少年,橫放在馬背上,快馬加鞭,追上領頭人,低聲問道:“將軍,這廝搞不好就是強盜那夥,咱們幹嘛不把他就地解決,反而還要帶回去?”
將軍答道:“他是強盜最好,咱們正好擒他去交差。眼下大戰在即,哪有時間在此耽誤工夫,把他扔進炮灰營充當死士,也算物盡其值吧。”
騎兵恍然,挑起大拇指道:“還是將軍高明!”
將軍大笑,馬鞭在馬股上抽了一下,那戰馬吃痛,四蹄如飛,疾速向前方跑去。不大一會兒,一行身影漸漸消失在雨霧之中。
……
狐岐山。
相貌絕美的少婦倚靠在香閨窗前,癡癡的望着屋外景色,正在發呆。
“媚娘,你今日是怎麼了,爲何總是魂不守舍的?”一名極具雍容的美女從屋外走了進來,看到少婦的樣子不禁笑出聲來。
“啊,娘娘。”少婦緩過神來,連忙起身對那女子施禮。
美豔女子一擺手,喚起少婦,拉着她一起坐到欒塌之上,妙目凝視,輕聲問道:“又想起那個負心人了?”
少婦輕嘆,苦笑道:“不是,雖然同樣魂牽夢繞,可是這次的感覺不同,好像是源於另外一人。”
美豔女子聞言眼睛一亮,來了興趣,奇道:“有這種事?”
少婦臻首,面露憂色,說道:“我始終有些擔心,怕出事。”
美豔女子突然板起俏臉,冷冷道:“你別想出去,哀家不會準的。”
少婦無奈的低下頭,心中想起那個純樸的少年。
“好弟弟,你可切勿有事啊!”
……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