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
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
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
……
期盼已久的五月終於到來,熾熱的陽光兇猛的照射在大片的農田裡,曬得人們汗如雨下,卻帶不走他們臉上的笑容,李家屯的農民又迎來了大豐收。狗子爹現在着實是笑開了花,由於有李苦兒的幫助,這一茬的小麥長的極好,打下來的麥子在自家院子裡堆成了小山,看得狗子媽暗暗乍舌,總擔心這爺倆偷了別人家的糧食,後來悄悄詢問了鄰居,纔算是安下心來。
如往年一樣,上繳了租子,存下了足夠的儲備糧,剩下的糧食夫妻倆打算進城換些日常用品。一番忙碌,足足裝了四副挑子後,糧食還是多出不少,比起去年的將將兩副自是好了很多。到了晚上,一家人坐在飯桌前,狗子爹把情況同李苦兒一說,讓他明日早起和自己一同去鎮江城。
李苦兒上次進城雖然遇到些不快,但好在時間長了,記憶已經淡忘了很多。而且鎮江城的繁華熱鬧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在聽了狗子爹的話後,並沒有多少牴觸,反而隱隱有些期待。
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晨。爺倆個起了個大早兒,扛上挑子,準備趕個早集。這次是四副挑子,當然是一人兩副了,可誰知沒走幾步,就出了個不大不小的樂子。這雙擔不能再如單擔那樣過肩斜背,需要一肩挑一個,如此一來,平衡就很難把握了。狗子爹還好,常年累月的和糧食打交道,這點小事自然難不住他,走起來又穩又快,輕鬆得很。李苦兒就不行了,幾步下來,只覺得四個重物掛在繩子上晃來晃去,兩隻腳不聽使喚的東邁西踩,不管怎麼走都不穩當,像個喝醉的酒鬼似的,看得狗子爹哈哈大笑。
李苦兒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找狗子爹幫忙。
狗子爹誠心逗逗他,開玩笑道:“想想你怎麼挑一個擔子的,想明白了就會走了。”
李苦兒聞言苦思不解,看着狗子爹輕鬆自如的樣子發起呆來。過了一會兒,猛的眼前一亮,像是想到了什麼。
原來這挑擔子最重要的就是平衡,一旦擔子的兩頭持平便不會再左右搖晃了,所以狗子爹走路時兩隻手總是牢牢地控制住挑子的中間,使得兩端總能保持在一個水平面上。要是自己也能做到的話,是不是就可以走穩了?
說做就做,憑着對自己身體已經達到變態程度的控制力,李苦兒很快就掌握了訣竅,一步一步穩穩地走了起來。
狗子爹暗自讚歎,這個看着挺笨的孩子沒想到竟是這樣的聰明。不由有了一點想法,他緊走幾步追上李苦兒,和聲問道:“苦兒小子,想不想讀書啊?”
李苦兒一愣,下意識的答道:“想。”
“爲什麼呢?”
“以前弟弟還在的時候,我最想的就是有飽飯吃。後來進了城,被那些不講理的富人欺負。我就發誓以後一定要比他們更強,好保護弟弟和大伯你們。”
狗子爹頗爲感動,靜靜地聽着這個純樸少年的表白。
“我聽說書張說,人想要變強,有兩條路。”少年目光閃閃發亮:“一條是上山學道,成爲讓人敬仰的仙人,逍遙天下。可惜一年前已經試過了,我沒那緣分。另一條路就是讀書,說書張說,對於我們凡人,這天下最大的不是那些自由自在的仙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書讀好了就能被皇帝招去當官,很大的官,這樣那些富人就不敢欺負我們了!”
看着少年充滿希望的樣子,狗子爹微微嘆了口氣,默默想到:傻孩子,你怎麼知道這官場有多黑暗啊!想做大官,不是光讀書就能坐上去的,而且如今那些當官的哪一個不是富人?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給少年潑涼水,即便少年的願望是這麼的荒誕,這麼的可笑。他微笑的點頭,以示對少年的鼓勵:“那,等咱們從城裡回來,大伯就安排你去讀書吧。”
人生就是這樣,只有有了目標,生活纔會變得有意義。人才能有勇氣繼續活下去。
……
過了河,路上的行人漸漸的多了起來。
李苦兒兩人的樣子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等到問明白挑兒裡裝的是糧食後,這些人更是吃驚。鎮江城周圍幾百裡都是出了名的旱災區,一家農戶一年下來剩不下什麼,有些甚至還會欠下一屁股的高利貸。因此看到這多達幾百斤的糧食,大夥讚歎的表情就可想而知了。
在衆人驚歎猜測聲中,一名同是李家屯農戶的漢子聲稱:“他家裡有三頭牛耕地,所以打的麥子多!”
有人不信:“三頭牛,一年要吃多少草,那可不是一筆小錢,更別說買它們的花費了。看他倆的打扮,也不像有錢人啊,”
漢子答道:“不錯,他們家以前是挺窮,不過現在就不同了。”
衆人問:“怎麼講?”
“他家那孩子下地幹活了。”漢子指着李苦兒道。
“這有什麼關係,不過一孩子罷了。”
“孩子?你見過像他那麼大的孩子能挑兩個挑兒麼?”
“是沒見過,但即便如此,那跟牛有啥關係?”
“說了你們也不信,他一個人就比兩頭牛強!”
“怎麼可能!”
“看,我就說你們不信了吧。”……
不理衆人如何討論,這對爭論中的主人公已經自顧自的慢慢行近了鎮江城。
剛到城門口,就發現路邊圍了一大羣人,正中還有一隊身披盔甲的士兵。在士兵的身後堆了一大堆麻袋,鼓鼓囊囊的,看樣子像是裝了些什麼。兩人好奇之下,也走上前去想要看個究竟。
待到近了,狗子爹拉了一人打聽。那人打量了一下二人,很是不屑,“那牌子看見沒?”擡手往旁邊立着的一塊牌子指道:“這裡是疾風軍設的召糧處,聽說要打仗了,軍隊急招糧草,每一百斤十兩銀子!”
“什麼!”狗子爹心頭大震,這價錢也太高了,往常糧食賣到米鋪,價格一般也就是這十分之一。若真如眼前這人說的,自己帶的糧食就有好去處了!兀自有些不放心,他又問道:“這軍隊,是誰的糧食都收麼?”
“那是自然,皇帝給錢買糧,有誰敢攔着不賣?你沒看那幾個米鋪的老闆麼?他們把家底都搬來了。”
狗子爹往人羣中一看果然見到了自己熟悉的那位米鋪掌櫃的,知道所言不虛。當下謝了這人,叫上李苦兒徑直往人羣裡扎。
好不容易擠到裡面,把自己帶的四挑兒糧食交給幺糧的軍丁,稱量下來,竟有四百多斤。看守的軍丁掃了眼狗子爹,見是個鄉下的土包子,高聲喊道:“四擔新米三百斤!”
李苦兒看得真切,聽到軍丁少報了一百斤,急道:“不是三百斤,是四百斤!”
那軍丁眼睛一瞪:“大膽,就是三百斤,軍爺哥幾個都看得清楚明白,你這小兔崽子瞎咋呼什麼!”
“你騙人!明明是……唔……”不待李苦兒繼續說下去,狗子爹一把捂住他的嘴,對軍丁點頭諂媚道:“沒錯沒錯,就是三百斤!呵呵,呵呵,草民剛纔看的清楚,其實還差了少許,是軍大爺心疼我們佃戶,硬給補齊的。呵呵。”
“哼,算你識擡舉,”軍丁一臉得意,把一個裝有三十兩碎銀的錢袋拋給狗子爹“軍爺今兒個心情好,不跟你計較,快走快走!”
狗子爹連聲稱謝,點頭哈腰的退出人羣。拉着尤自不服的李苦兒一路小跑,直到進了城門方纔鬆了口氣。“嚇死我了。”
“大伯,明明是那當兵的少說一百斤,爲啥不讓我說出來?”
“傻孩子,咱一種田的怎麼和人家爭啊!民不與官鬥,明白不?”
“我就是不明白!富人欺負我們,因爲我們是窮人,我認了!爲什麼軍隊也欺負我們?就因爲我們是老百姓麼?”
狗子爹嘆了口氣,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正待向他解釋,就聽少年繼續道:“若真是如此,這老百姓我就不當了!”
“放屁!”狗子爹怒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嘛?你纔多大!你又懂得些什麼!”
“我……”
“不必說了!”狗子爹打斷道:“天也不早了,咱們去吃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