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老叟輕撫孫悟空頭頂,緩緩說來:“癡兒,你可知爲師給你這取這名的用意。”
孫悟空拜伏道:“記得師父曾說,將猢猻的猻字去了獸旁,正合小子嬰兒之本論,因此取姓孫,又因門下弟子都是按廣大智慧真如性海穎悟圓覺十二字排行,排到弟子爲悟字,因此取名悟空。”
“你倒是有心,將那原話記住,”菩提祖師笑道:“你在天庭遊歷這許多年,可曾見過有某位仙人以那十二字排名的?那不過只是隨口說與你的表象罷了。”
孫悟空愣住,在菩提祖師面前,它全然沒有齊天大聖的傲氣,也沒有猴王的妖性,就像是個再乖不過的小傢伙。
但聽菩提祖師此時才緩緩道來,說道:“鴻蒙初判原無姓,打破頑空須悟空。”
孫悟空喜道:“師尊莫不是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愚鈍。”菩提祖師澹澹的說:“一個修仙者,必須參透萬物、明悟一切,唯有悟空,方能超凡脫俗!”
“你苦苦糾結於自由,卻不知想要達到真正的自由必須先超脫,你苦苦糾結於仇恨,卻不知仇恨本也是慾望的一種,你若連慾望都無法看透,又談何明悟一切?”
“可弟子就是氣不過,想那佛家乃外來神……”
“那不是你該操心的事。”菩提祖師笑了起來:“何況,佛道之爭與你想象的本也不同,想想當初爲師的洞府吧。”
“靈臺方寸皆是心,斜月三星亦是心,我教你八九玄功、教你諸多法術雖是神通,但真正的修行,在乎於心。”
“西天取經是修心,直面過往是修心,去靈山面對佛陀亦是修心!這並不是低頭,而是磨礪,當你走完這一路時,你才能看到真正的無上大道,得到真正的自由。”
孫悟空這輩子不怎麼聽別人的話,但對菩提祖師的話卻向來走心,此時恍然大悟,俯首帖耳的拜伏下去:“弟子明白了,願保那唐僧西行!”
菩提祖師點了點頭,這才轉頭看向旁邊的林書航,臉上露出笑容來。
“人皇印,地仙軀……從你進山河圖的那一刻起,我便一直在猜你的身份,直到見你如此瞭解我那劣徒,瞭解西行之事,再觀你作爲,如今倒是有幾分能肯定了。”
面對這古往今來人族最強的大能之一,林書航也不敢放肆,笑着說道:“老先生且試猜?”
“時空穿梭,學冠古今,這有何難猜?”菩提祖師大笑起來:“你的身份是很特殊,此前仙界有頗多關於你的爭議,但如今隨着寒武退卻,仙界中有關你的爭論已經是越來越少了……也罷,有些事本也可以告訴你。”
“寒武退卻?”林書航感覺吃了個大瓜,手握模擬器,自李意告訴他寒武前人的事後,他就一直覺得自己會是人族對抗寒武人的關鍵,可沒想到自己這還什麼都不知道呢,這就已經寒武退卻了?
“不錯,仙界與寒武已有過了一場大戰,自漢末而起,自唐初而終。”菩提祖師笑道:“佛、道結盟,破除隔閡,均自參戰,在太虛之境打得天崩地裂,以至波及現實,讓世人誤以爲世間靈氣復甦,其實不過只是許多太虛之境破碎,造成些許的靈氣泄露罷了。”
漢末,那邊是三國時代之初了,聽菩提祖師的描述,寒武人在那時開始與仙界人族出現衝突,李意告知自己有關寒武人等事,也是在那樣的背景之下,確是說得通。
而隨後寒武人與仙界人族的戰爭,則是持續了足足數百年,直到近兩年才徹底結束,而自三國起不斷‘復甦’的靈氣,原來也不過只是零維中因戰鬥而引起的靈氣泄露……按現在唐朝這靈氣標準,十年便可讓普通野獸誕生靈智,這才僅僅只是泄露一點而已嗎?那真正的靈氣復甦時,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林書航感覺簡直有些難以想象。
“佛、道之爭,起始自商周封神之時,彼此相互猜忌、爭奪信仰,本是水火不容。”
“但彼此終是人族,當面對寒武人時,佛、道終是結盟,達成逼退寒武人的目的,如今也算是彼此的新婚之期了。”菩提祖師看向遠處被定格的唐僧,微笑道:“而這玄奘西行取經,便是佛、道兩家暗中達成的共識,是道家允許佛陀來中土傳教的正式契約,因此雙方都格外重視。”
“道家早已爲唐僧定下了幾位道家的保駕之徒,以示彼此交好的誠意,而你這肉身便是其中之一,只是沒想到你恰好又穿了回來……”菩提祖師笑着說道:“不過我看你似乎並無西行成佛之意,竟願將這功德讓與劣徒,倒是要替劣徒向你說聲謝謝了。”
林書航對此倒是並不在意,問道:“寒武人已被擊敗了嗎?”
“怎可能那麼容易。”菩提祖師說道:“人族發展至今,無論我道家仙道亦或是佛陀之道,都已達登峰造極之境,但寒武人畢竟是仙玄的源頭,任何一個寒武人都不是你所能想象的強大,即便是我人族中的諸多最強者,面對寒武頂尖高手,一對一時亦是要甘拜下風的。”
“但我人族如今鼎盛,人多勢衆,仙界大能層出不窮,而那天仙金仙更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反觀寒武人經歷了太昊之劫後,其族人存世之數甚少,此消彼長,依靠人數優勢,方能與寒武人處於均勢之中……只是現實領域尚未恢復,寒武人在太虛之境與我等既分不出勝負,既是不願繼續將戰爭升級,怕波及他們消耗了舉族之力才恢復的太昊之域,也是擔心靈氣提前泄露,會讓人族依仗現實基數,誕生出更多的大能者,因此只能暫且退卻,不再插手我人族兩道內部的事宜,可若是等到了你的年代,那個靈氣真正復甦的大時代……”
菩提祖師微微一笑,並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說道:“如今大戰雖已經停止,但靈氣的泄露覆蘇假象或許還會在世間持續上百年,這將是人族發展、拉近與寒武人差距的大好時機,你既是不願追隨唐僧西行去取這功德,但也當心存修行之志,督促子孫後代抓緊大好時光,將來也不失爲我人族多造就一修仙世家。”
“你讓了這天大的功德與劣徒,自也不好沒有表示,我看你既修行過八九玄功,那便以此相謝吧。”說着,菩提祖師從懷裡摸出一物來,卻是一冊書卷,書卷封面上豁然正是‘八九玄功’四個大字:“此書乃我手抄,對八九玄功的每一句話都有詳細註解,且賦有我一道清神咒,休說理解其中註解,便是修行八九玄功時將之放在身邊,那道清神咒對你也必有幫助,可助你靈臺清明也。”
林書航大喜過望。
八九玄功,模擬器給他的只是開端的第一部分,菩提祖師不知,還以爲他已經學全了八九玄功,居然以全文的註解篇相賜,這簡直是……
雖說模擬器中肯定也有八九玄功的後面部分,但以其天階的級別而言,天知道那需要他花多少因果幣,估計百萬都還只是個開胃菜而已,可現在居然輕易就已經全套到手,而且還是附帶了菩提祖師手抄註解、且親鐫了清神咒的孤本……
發大了啊!
“多謝老先生傳道!”林書航按捺住內心的興奮,恭敬接過,興奮之餘,忍不住就多了句嘴:“我尚有一事不明,不知老先生可否告知?”
“你且問吧。”
“老先生怎會出現在這山河圖中……莫非山河圖是您老之物?”這問題必須得問,好不容易撈到一件挺厲害實用的法寶,若是菩提祖師最後順手給收了回去,那可要肉痛得不行。
林書航已經打定主要,要是菩提祖師說這是他的,那死活都要試試給誆騙過來。
結果不等他問完,菩提祖師已大笑起來:“昔日我曾來五行山看過這劣徒數次,本是想留一手書與他,可筆墨剛點上,卻又放棄,因而將那紙張揉團,扔在了一邊,誰曾想第二次來時,竟見此物已然成精,算到日後劣徒於此山還有一次艱難抉擇,因此留下一道神念化石,故意讓那山河圖吸了進去,如今與你見面的,便是我當年留下的那道神念。”
他顯然一眼就看穿了林書航的打算,笑着說:“放心,我只是在此圖中留存一道神念,以應今日劣徒之劫,此圖既已認你爲主,那自然是你的東西。”
“罷了,任務既了,我也該復歸元神了。”說着,他轉頭看了看還跪在一邊的孫悟空,澹澹一笑:“你們,好自爲之!”
話音落時,菩提祖師從原位突然消散,化爲一道青煙,不再存留下任何的痕跡。
菩提祖師既走,周圍的時空屏障自然消失。
唐僧和林有志的記憶還停留在此前孫悟空要和林玄打架上,此時膽戰心驚的看過來,卻發現猴子臉上的戾氣已消,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一臉的嚴肅虔誠,唐僧甚至在猴子那張醜陋的臉上看到了兩槽淚痕。
簡直是刷新長老的三觀,這妖怪也會哭?
孫悟空卻沒理會,此時望着東側方向倒頭拜下,接連磕了幾個頭,然後才站起身來。
它先是衝林書航點了點頭,然後看向旁邊的唐僧。
唐僧本就是膽戰心驚的一直注意着它,生怕它突然發難,此時見它目光掃來,不免覺得有些害怕,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緊跟着,但見那金光一閃,猴子已經越過林玄衝到了他面前。
“呀!”唐僧被嚇了一個激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拿手顫巍巍的指着孫悟空,戰戰兢兢的說道:“你、你、你要做什麼!是我放了你出來,你這孽畜不感激也就罷了,竟還要恩將仇報不成!”
看着這糟心模樣,孫悟空深吸口氣,記起師尊適才所說的話,終於是將表情調整過來,衝唐僧說道:“和尚,你走大運了,有俺老孫保你去西天,你就不用怕妖怪了,保管這沿途的妖怪見了你都得跪下來個十八相送!”
唐僧一呆,看了看林書航,又看了看突然轉性的猴子,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是唱的哪一齣?
倒是旁邊的林有志激動得跳了起來,衝林書航這邊喊道:“師父、師父!是不是我們兩個就不用去了?”
唐僧一聽這話就緊張起來,這年頭,連人都信不過,還能信得過一隻妖怪?萬一這妖猴是看剛纔林玄的大刀厲害,哄着他離開,好趁他離開後再吃自己呢?
“林施主!”唐僧趕緊上前一把拽住林玄,老淚縱橫的說道:“這妖怪的話可信不得,你可不能丟下我不管啊……”
“什麼妖怪?哪來的妖怪?”孫悟空舉目四望,勐然回過神,勃然大怒:“你這和尚說我是妖怪?真是個不知好歹!想俺老孫當年號稱齊天大聖,在那靈霄寶殿上見了玉帝老兒都可以不下跪,這天庭諸仙,誰有俺老孫這氣派?就這身份這氣派,你居然敢說我是妖怪?瞎了你這和尚的狗眼了……”
唐僧見它發怒,更是不住的哀求林玄,林書航卻是笑了起來:“大聖、大聖,休要嚇唬大師,你們這一路還長着呢,若彼此看不順眼,可還如何相處?”
孫悟空憤憤道:“理是這個理,但不是俺老孫小氣,好心好意保送他,居然還罵我!俺老孫就沒想通了,我綽號美猴王,在那天宮之上也是人見人愛、車見車載,怎麼到了這和尚這裡,就左一句醜陋、右一句恐怖的?這話也忒傷人了,擱誰身上受得了?”
它已經接連說了這好幾句話,且人味兒濃重,更重要的是多看了這半天,唐僧也是慢慢習慣它那恐怖嘴臉了,此時仗着林玄在旁邊,與它理論道:“你不也罵我?”
“我什麼時候罵你?”
“你罵我瞎了我這和尚的狗眼,這不是罵人?”
孫悟空一時理屈,自己似乎確實如此說過,但是……等等,剛纔不是在說和尚罵人的事嗎?怎麼這話題突然就燒到自己身上來了?明明是他先罵人,俺老孫纔回敬的!
它臉色一黑,正想要強行將話題掰回來,卻聽唐僧已經打開了話匣子。
“做人便是這樣,你若不先要恩將仇報的吃我,我怎會怕你惱你?你若不先罵我,我又怎會罵你?你自己做事不對,還不興別人說了?”
孫悟空剛剛想好的一句話頓時被堵了回去,呆了呆,然後節奏就完全落入唐僧的掌控之中,只聽他滔滔不絕的說道:“還有,我真是忍不住想說,生而爲人,長得美醜那是父母給的,誰也改變不了,美就是美、醜就是醜,這有什麼好在意的呢?你就算長得醜也沒關係,但非要說自己長得好看、人見人愛,這就是屬於是誑語,這我就不得不好好說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