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草菅人命
牟榮添和施翼來到河間府錦衣衛分署，受到當地的錦衣衛指揮於百戶熱情的接待。
廳堂中，牟榮添道：“本官奉指揮使大人之命，前來調查鄭祿嘉做肅寧知縣和河間知府期間，辦下的冤假錯案，本官初來乍到，對這裡的情況不瞭解，希望老餘你多多配合。”
肅寧是河間府下轄十縣之一。
餘百戶笑道：“下官一定全力配合牟大人。”
牟榮添微微點頭，“嗯”了一聲，又道：“據你所知，鄭祿嘉曾辦下哪些冤假錯案？”
餘百戶道：“太多了，這個鄭國舅，一貫是屈打成招，光我知道的冤案就有十幾樁。”
牟榮添讓餘百戶拿來紙筆，說道：“老餘，你一樁一樁的說，本官記錄下來。”
餘百戶道：“先說說餘林的案子吧。”
牟榮添提起筆，準備記錄。
餘百戶續道：“說起這個餘林呀，他和我還沾點親，我們是本家，都是肅寧人。他這個人沒什麼大本事，家裡有幾畝薄田，以務農爲生。他愛喝酒，喝完酒就耍酒瘋，打媳婦，那是沒輕沒重的打。
“他媳婦姓張，那張氏和他沒過上幾天好日子，盡捱揍了。十五年前，也就是萬曆二十七年，那年春天，大概是三四月吧，具體是三月還是四月，我也記不太清了，反正不是三月就是四月。”
牟榮添覺得餘百戶有點墨跡，說道：“不用糾結具體的日期，揀重點說。”
餘百戶道：“那行，那我就揀緊關節要的說。就在那段時間，餘林的媳婦張氏失蹤了，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張家人懷疑是餘林把張氏殺了，告到官府，餘林到了公堂，拒不認罪，鄭國舅一頓大刑伺候，把餘林打得死去活來，最終餘林把罪名承認下來。
“鄭國舅逼問餘林把張氏埋哪了？餘林說不出。找不到張氏的屍體，沒法結案。鄭國舅又給餘林上大刑，餘林卻始終不交代把張氏埋哪了。
“後來餘林被判了秋後問斬，鄭國舅始終沒找到張氏的屍體，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結的案。
“當時大家都以爲張氏被餘林殺了，因而餘林總打張氏，大家猜測保不齊是他一時失手把張氏打死了。誰也沒想到，十年之後，張氏竟然出現了，她並沒有死。
“餘林的二弟餘森聽說張氏回來了，找到張家，問張氏這些年跑哪去了？張氏說她受不了餘林的打，逃到外地去了。餘森說‘你逃到外地去，你家裡人就不知道嗎？爲什麼要讓我哥哥受冤枉？’
“張氏說‘怕被餘林找到，這十年來一直沒和家裡人聯繫。’餘森氣不過，告到衙門，狀告鄭國舅草菅人命，當時鄭國舅已經是刑部尚書了，肅寧知縣哪敢接這樁案子，一頓棍棒把餘森打了出去。
“餘森不服氣，找到我，想讓我替他出頭，我就是個小小的百戶，哪鬥得過鄭國舅？我勸餘森還是忍了吧，要是再鬧下去，惹惱了鄭國舅，興許他這條小命都得搭進去，餘森聽了我的話，不敢再告，也就忍了。”
牟榮添心想：“這個鄭祿嘉如此草菅人命，真是昏庸至極。”說道：“這樁案子本官記下了，稍後你帶本官去找餘森，本官幫他做主。”
餘百戶道：“那敢情好，下官先代餘森謝過牟大人了。”
牟榮添道：“不要客氣，說下一樁案子吧。”
餘百戶道：“那就再說說趙大海的案子吧。”
牟榮添把餘林的案子記錄完，說道：“說吧，這個趙大海的案子是怎麼回事？”
餘百戶道：“趙大海也是肅寧人，住在趙家村，他有個弟弟叫趙二海，他們爹孃死得早，死的時候趙大海二十多了，已經成家，媳婦也姓趙，當時趙二海才十歲不到。
“他們家有六七畝地，趙大海夫妻倆都是勤快人，靠着這幾畝地，小日子過得不錯，挺紅火。夫妻倆把趙二海拉扯大。趙大海想讓弟弟有出息，把他送去私塾讀書，可趙二海根本不是念書的材料，幾年下來，斗大字不識一籮筐，把趙大海氣得夠嗆。
“趙大海又讓弟弟務農，趙二海好吃懶做，務農也不是一把好手。十幾年前，趙二海二十左右歲的時候，在妓院裡和一個婊子好上了，非要給她贖身，想把她娶了做媳婦。
“從妓院往外贖人，那是要花大把銀子的，趙二海哪有那麼多銀子？就回去找哥哥要。趙大海一聽他要給婊子贖身，登時就怒了，讓他和那個婊子斷了。
“趙二海可捨不得和那婊子斷了，趙大海不給銀子，他就吵嚷着要分家，想分得幾畝地，把地賣了換銀子。
“趙大海不肯分家，怕弟弟把地敗光了，趙二海說：‘地是爹孃留下的，有我一份，你憑什麼不分？’趙大海叫道：‘就憑我是你哥，是我把你拉扯大的。’兄弟倆越說越僵，動起手來，趙大海把趙二海一頓胖揍。自那之後，趙二海就失蹤了，和他相好的那個婊子也不見了。
“大約半年之後，趙家村的老井枯了，村裡人合力要挖一眼新井，在挖井的時候挖出一具白骨。
“大保長報到縣衙，鄭國舅派捕快下來調查。查出趙二海失蹤了，不知去向，便懷疑那具白骨是趙二海。又得知趙家兄弟倆曾爲分家的事大打出手，覺得趙大海有重大嫌疑，將其逮捕。
“趙大海到了公堂，拒不認罪。鄭國舅還是老辦法，大刑伺候，趙大海挺刑不過，被屈打成招，判了死刑。
“趙大海被斬首之後，也就一年多，趙二海回來了，他並沒有死，他失蹤這一年多，是帶着那妓院的婊子私奔去了。在外地遇上趙家村的人，聽說哥哥被砍了頭，這纔回來。
“趙二海去縣衙爲哥哥伸冤，和餘森一樣，也被一頓棍棒打了出來，也忍了，不敢再告。”
牟榮添道：“這樁案子本官也記下了，不過本官有個問題要問你。”
餘百戶道：“大人請說。”
牟榮添道：“趙氏兄弟鬧意見打架之時，你在場嗎？”
餘百戶笑道：“我怎會在場？”
牟榮添道：“既然你不在場，他們之間的對話，你是如何而知的？莫不是你隨口編造的吧？”
餘百戶一怔，忙解釋道：“大人不要誤會，事關重大，下官哪敢隨口胡說，我都是聽他們村裡人說的。”
牟榮添道：“哦，原來是道聽途說。那麼告訴你的人，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餘百戶道：“他是聽趙大海媳婦說的，想來不會有錯。”
牟榮添道：“案子上的事，半點馬虎不得，回頭咱們去找趙氏證實一下你的說法是否屬實。你接着說吧。”
餘百戶這邊滔滔不絕的說，牟榮添那邊快筆如飛的記，餘百戶又說出幾樁案子，這時已到日落時分，餘百戶道：“下官還有幾樁案子沒說，已經到飯口了，牟大人，咱們先用飯吧。下官這就讓人準備酒菜。”
牟榮添道：“酒菜就免了，拿幾個饅頭過來，咱們邊吃邊談。”
餘百戶心想：“這個牟大人咋這樣呀？這種上差，我還是頭一回遇上。”他本想設宴款待牟榮添，藉機和牟榮添拉拉關係，套套近乎，沒想到牟榮添只要幾個饅頭充飢，手頭上的工作還不停，他不敢違拗，只得照辦。
過了一會兒，僕人端來幾盤剛出鍋熱氣騰騰的大白饅頭，餘百戶一邊吃一邊繼續講述案情，牟榮添邊吃邊記錄。
餘百戶又說出幾樁冤案，牟榮添一一記下。餘百戶道：“下官知道的就這麼多，下官再去問問手下人，看他們知不知道一些我沒說過的案子。”
牟榮添道：“那你去吧，如果誰知道其它的案子，帶過來見本官。”
餘百戶召集旗官們開會，先把自己向牟榮添彙報過的冤案說了，問旗官們知不知道其它的冤案。有幾個旗官又說出幾件餘百戶不知道的冤案，餘百戶帶着他們去見牟榮添，牟榮添一一和他們談話，將他們所知的冤案一一記錄。
一直忙活到夤夜時分，牟榮添把旗官們所知的冤案都做了記錄，問餘百戶道：“校尉們都問過了嗎？他們還知不知道其它的冤案？”
餘百戶道：“還沒問過，校尉們都下班了，今天問不成了，我讓旗官們明天再問。牟大人，時間不早了，你旅途勞頓，甚是辛苦，又記錄了這麼多案子，一定睏乏了，還是早點休息吧。下官這就給二位大人安排客房。”
牟榮添道：“本官要把這些材料整理一下，你先帶施百戶去客房吧。”
餘百戶心想：“這位牟大人辦起案來，可真夠拼命的。”他把施翼送去客房休息，返回來坐在廳中，陪着牟榮添。
牟榮添道：“餘百戶，這裡沒你什麼事了，你去休息吧。”
牟榮添不休息，餘百戶哪好休息，笑道：“下官還不睏倦，我這就讓後廚給大人做點宵夜送過來。”
牟榮添道：“本官不餓，宵夜就不吃了，你不用麻煩了。”
餘百戶笑道：“不麻煩。”說着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端回來一個托盤，上面放着一碗燕窩，還有幾樣精緻的小點心。
餘百戶把燕窩和點心放在桌案上，說道：“沒什麼好招待的，大人將就着吃點吧。”
牟榮添瞥了一眼那碗燕窩，見是上等的血燕，眉頭一皺，說道：“你們平時都吃血燕了，這東西可不便宜呀，銀子是從哪來得？該不會是吃拿卡要，勒老百姓大脖子，勒來的吧？”
餘百戶一怔，心想：“這牟大人咋這樣呀？好心拿燕窩招待他，反倒落了不是。”
忙解釋道：“牟大人千萬不要誤會，下官哪敢吃拿卡要，勒百姓的大脖子？燕窩這東西，下官平時可不捨得吃，這不是大人來了嗎，下官怕慢待了大人，惹大人不高興，這才自掏腰包，特地讓人買來孝敬大人。”
牟榮添道：“本官消受不起燕窩這種好東西，平時從來不吃，都怪本官事先沒和你打招呼，害你花了冤枉銀子。本官還要在你這待些日子，一日三餐只吃饅頭和鹹菜，其它的吃食一概不要，茶酒都不喝，只喝白水，你記下了嗎？”
餘百戶心想：“你也太清廉了吧？不知道是真清廉，還是裝的，既然你這麼說，我照做就是。”笑道：“下官都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