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 穴(2)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走到小區大門口,四周都黑下來,只有門衛室屋檐下的水銀燈發出慘白的光,那光籠罩着那個保安。他的身影在光中晃動,影子很長。他心事重重地走過來走過去。
響馬走過他面前的時候,他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響馬。
響馬想,你總不至於攔住我盤問一番吧?算起來,響馬在這個小區已經住一年多了,這個保安應該認得他。
果然,那個保安沒有問什麼,只是一直看着他走出去。
響馬走到小區外面的路上,就有點迷茫了。
我這是要幹什麼?
噢,我是來見那個女人的。
那個女人是誰?
我不清楚,可是,她在等我。
她在哪裡?
她會告訴我。她知道我不知道。
響馬一邊想一邊四處張望。
對面的荒草裡露出一顆腦袋來,似乎是一個女人,她笑笑地朝他擺手。
他對她出現的地方缺乏好感。他以爲她會出現在路邊。
“過來,你過來……”她的聲音軟軟地飄過來。
響馬很不喜歡那片荒草,但是他必須走過去。於是,他小心地撥開擋在身前的荒草,一步步走向她。
這時候,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女人的面孔有點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他捫心自問——這就是你要走近她的原因嗎?
在響馬離她還有十幾米遠的時候,她卻轉身走開了,朝着荒草深處走去。
夜色幽暗,可是,響馬能看見她的頭髮很長。
響馬沒有喊她,儘管他不知道她要帶自己到什麼地方去,只是靜靜地跟着她走。
那片荒地太大了,響馬走得很艱難。儘管他穿的是長腿褲和長袖衣,可是,他的腳腕和手腕還是被颳得很疼。
他忽然想起了那條蟲子。
暗紅色的身體,黑的花紋,無數的腿……這荒草裡藏着多少蟲子啊,這裡是它們的家。
走着走着,響馬就辨不清回家的方向了。
終於,女人把響馬領到了一個山腰上。
他看見了一個山洞。山洞外,草木茂密,鬱鬱蔥蔥。神秘的女人站在山洞的旁邊,笑笑地朝裡面指了指。
響馬猶豫了。
在月光下,那個黑糊糊的山洞深不可測,缺少善意。
響馬聽見了潺潺的水聲,不絕於耳。
那個女人很溼潤地笑着,繼續指着山洞,示意他走進去。
他一直試圖看清那個女人的臉,一直試圖想起她是誰,可是月光很不明朗,那張臉十分模糊。不過,響馬能肯定她是一個不醜的女人。
他感到她有一種勾引的意味。
剛纔他覺得山洞是最危險的,現在他覺得山洞是最安全的。
於是,他就朝前走去了。
那個女人從他的步伐裡看得出他的態度,先他一步鑽進了山洞。
月亮像被撥弄的蠟燭一樣亮堂起來,山洞之外明晃晃的,崖壁,山路,甚至一叢叢寬大的草葉,都看得清楚。只有那個山洞,黑得令人不安。
響馬在山洞前停了停,終於跨了進去。
他似乎知道這是在夢中。夢是超現實的,即使有了什麼災難,醒來之後都會變成泡沫。因此,他敢冒這個險。
他摸索着走進山洞,裡面死寂一片,連水聲都沒有了。
“喂。”他小心地叫了一聲。
沒有人回答。
響馬明明看見她進來了呀,怎麼沒影了?
“喂!你在哪兒!”
還是沒有人回答。
響馬繼續朝裡走,越走越黑,最後,響馬都看不見自己了。
他的眼睛沒有了,只剩下一雙靈敏的耳朵,捕捉着山洞裡的任何一點聲音。
他不知道這個山洞有多深。
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了一段路,他意識到不能再朝前走了,應該立即返身回去。
可是,當他回過頭的時候才發現——後面也是一片漆黑,根本不見洞口!他的心一下就跌入了萬丈深淵,胃裡空空的,要嘔吐卻嘔吐不出來。
他順着原路一步步朝後退,卻一直沒有看到出口。冷汗從他的毛孔踊躍地滲出來,溼了他的衣衫。
“喂!~~~~~~”他又喊了一聲。
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從響馬的脖子後傳過來:“你最怕什麼?”
響馬猛地轉過頭,一張模糊的臉幾乎貼在了他的眼睛上,儘管響馬看不清她,卻能感覺到她仍然是笑笑的。
他驚恐到了極點。
夢沒有導演,情節放任自流,胡編亂造,什麼結果都可能出現。可是,他脆弱的神經簡直都承受不住了,不知道自己怎麼才能過去這一關。
“你是誰?”他顫顫地問。
“你連我都忘了?我們太熟悉了……”停了停,她嘆口氣說:“最熟悉的人往往會變得最陌生。”
響馬從她的話語裡聽出了一絲哲理的味道,他有點不怕了——這說明,面前的女人還有思想,說明這個夢還有邏輯,說明他還可能有出路。
“你想幹什麼?”響馬儘量顯得很平靜。
“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最怕什麼?”
響馬覺得他幻想中的那種浪漫已經像秋天的大雁一樣,越來越遠了。現在,他只想着該怎樣保護自己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