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染淡然而立,僅是瞥他一眼:“是否是故意,本姑娘,倒是無意瞭解。”
這話一出,慕長歌倒是微微嘆了口氣:“看來郡主果真是生氣了。方纔,若是不那樣說,郡主也不會怒,裡面那二人也不會讓郡主這般容易離開。”
見雲初染眸色微微一深,似有不解,慕長歌牽着雲初染往前行,又道:“裡面那二人本就覬覦郡主,若非郡主發怒,那三皇子與燕離也不會顧忌與郡主鬧翻,從而讓郡主離開這燕府。”
雲初染暗自思量,精緻的面容卻是露出一分冷漠:“既然如此,那你爲何要帶本姑娘來這兒?你此舉,莫不是想讓本姑娘受控與燕離?”
慕長歌眸色一動,妖異如華的面上也斂了幾許幽色,連嗓音都在不知不覺中低了幾分:“若是不讓郡主來此,又怎尋得到燕離及三皇子對郡主的庇護。”
一聞這話,雲初染心生複雜,但轉而一想,心中似乎隱隱有些明然。
依然是來時的那輛馬車,車輪聲冗長循環。
如今知曉夜刖夜魅已去上京,她也不急,僅是坐着慕長歌的馬車,隨意不驚的趕路。
說來,此際對於夜刖夜魅及秋宛的感覺,倒是極爲複雜。她雲初染本以爲他們之間是透明的,卻不料一切,皆是她想得過於天真了。
時過境遷,紛繁繚繞,待事情一出,她才知曉,她其實是那個被矇在鼓裡的癡人。
許是心情不暢,就連瞧什麼都覺得興缺,途中,慕長歌幾番搭話,雲初染皆是隨意應付,並不深談,但時日一久,她倒是習慣了這種路途奔波的漠然感,而慕長歌,卻是於車內磨皮擦癢,毫不安生。
待入得元國上京那日,天色略微有些陰沉,雖無豔陽,但卻清風微浮。
據慕長歌探子回報,雲初染倒是知曉夜刖夜魅如今正落腳一家客棧,但她卻心生嘆然,不願此際去面對。
慕長歌也瞧出了她不急的心思,便自行琢磨,令馬車先趨向了安陽候府。
安陽候府,硃紅大門前立有兩隻石獅,府門兩邊各有兩名小廝,乍然瞧來,卻見這兩名小廝面色陰冷,頗帶幾分暗衛纔有的冷漠。
慕長歌牽着雲初染下車,府門兩邊小廝頓時彎身一拜,恭敬呼道:“侯爺。”
慕長歌視而不見,僅是拉着雲初染往侯府內行去,他那妖異的面容,卻是掛着幾抹自然而然的笑意。
侯府內,花樹縈繞,矮草整齊而列,望着極爲怡人,但若是細觀,卻不難發現這一院子的樹,幾乎皆爲桂樹。
剎那,雲初染不由憶起楚國的靖王府,便是桂樹縈繞,九月淡香撲鼻,甚爲清朗。
“你喜歡桂樹?”落花叢中的小徑上,雲初染望着身邊的慕長歌。
此話一出,她卻覺慕長歌握緊了她的手,不由間轉眸朝他笑得極爲妖異,僅是道:“不喜!”
雲初染微微一怔,卻聞他又道:“但聞着香。”
雲初染不置可否,可心頭卻有莫名的波動。
侯府的侍女下人並不多,一路行來也並未見着幾個,偌大的院子,冷漠悽悽,倒是有幾分死寂。待雲初染隨着慕長歌走至侯府正廳時,纔有一名四旬管家跑來。
那管家面上染了些歲月風霜,但氣質冷然,一舉一動皆有幾分刻板。
他一瞧見慕長歌,便彎身一拜,待望向雲初染時,卻眸色動了動。
不久,另有一名小廝上來熱茶,雲初染興致缺缺,僅是隨意飲了一口,便安然靜坐。
這時,那站於慕長歌一旁的管家卻是開始出聲:“主子,慕府早已派人來催,主子可要回去一探?”
慕長歌笑笑,妖異如華的面容媚笑淺淺,但他那深黑修長的眸子,卻似乎有些幽遠:“自然要回去,只不過要待三日之後。”
管家一怔,面露幾分凝重與不解,但他卻全然壓下,最後僅是朝慕長歌隨意道了幾聲府內之事,便淡然退下。
“郡主,初來這侯府,可要本少陪郡主轉轉?也好熟悉一番。”慕長歌朝雲初染望來,嗓音柔和,妖異面上的魅惑之氣卻是絲毫不減。
雲初染淡眸瞥他,“一路舟車勞頓,倒是想小憩一番。”
慕長歌笑笑,道:“看來是本少疏忽了。”
說着,他便起身牽上雲初染的手,出了大堂,便直往後院廂房行去。
“郡主,你住這間如何?本少的房間就在你隔壁。”纖細的手指指向一間屋子的雕花木門,慕長歌說道。
雲初染隨意點頭,面色平靜,可待隨着慕長歌入了那間屋子時,她卻心生震然。
只見屋內擺設極爲精妙,桌椅木格皆以上好紅木而爲。屋子牆壁上掛有幾幅她極爲鍾愛的吳道子畫作,雲初染心生震撼,掙開慕長歌的手走至其中一幅畫前仔細凝望,最後卻不得不心有顫然的肯定,這畫,絕對是吳道子真跡。
“看來郡主對這些畫,倒是甚爲滿意。”身後傳來慕長歌的嗓音,似乎
略帶薄喜。
雲初染回眸望他,面上終究是帶了溫潤如三月明光的笑:“這些畫,你從哪兒得來的?”
這些皆是吳道子絕版真跡,她甚爲鳳家家主,各處尋覓,卻終究無果。而這慕長歌,卻在一間屋內就掛了好幾副絕世真跡,當真是…
望着雲初染那明媚笑容,慕長歌眸色微微一動,道:“以前也有收集古物真跡的興致,僅是後來淡了些。那日車內聞得郡主喜歡吳道子真跡,便差人將這幾幅畫自雜屋裡翻了出來,掛在了這牆上。”
雲初染微微一怔,心頭不由唾棄。
她倒是未料到,這廝竟這般對待古畫真跡。但想來也是,上次這廝還用吳道子真跡貼在馬車車頂,名曰補馬車車頂的洞,她此番倒是這廝不是補洞,是寶物多得沒處放了。
“郡主,你再來看看這些,免得又說本少小氣。”雲初染正暗自腹排,慕長歌卻拉住了她的手,並將她往不遠處的衣櫃方向帶去。
雲初染不明所以,可待慕長歌拉着她走至衣櫃前,並伸手打開衣櫃時,她卻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衣櫃中掛滿白衣,而這些白衣款式各異,憑眼一瞧,皆能知曉它們全部都是以上好天蠶絲而爲。雲初染震得眸色有些不穩,伸手摸了摸那些天蠶紗衣,再瞧着那些紗衣衣角各處清新淡雅的蘭花繡記,霎時間,她頓覺心頭莫名波動,似有一種難以道出的震撼與複雜。
轉眸朝身邊的慕長歌望去,卻不料迎視上了他那雙修長魅惑的桃花眼,許是此番覺得他眼中的笑容過於真實,她倒是差點難以回神。
“郡主覺得這些衣服如何?若是不好,本少再差人改改。”柔和的嗓音,略帶幾分難得的認真。
雲初染顫動着眸子回神,微微搖頭,道:“慕長歌,你,似乎不是一個慷慨之人。怎此番…。”
她故意拉長尾音,嗓音略帶幾分不平。然此番,她其實是想問他爲何會對她這般費心。
初遇慕長歌,是在楚國千鳳樓,慕長歌一襲妖異紫衣闖進,話語未帶絲毫敬意,反而處處皆是調侃挑釁,她反其道而行隨意應付,卻不料次日,她卻聲名狼藉,被楚國京都之人灌上風流出格之名。楚國皇宮的偶遇,她調侃於他,他抽着眸子,待他住進楚亦風的王府,他也是我行我素,還來她的閨房看戲,剛好楚亦風與自家孃親過來,她一時心急,便將慕長歌點穴後就塞入了牀底,磕得他咬牙切齒。
江南,那夜極深,叢林懸崖邊,她欲殺玄裳 ,卻被杳沉香所阻,最後還被杳沉香屬下拍落懸崖,性命堪憂,若非慕長歌不顧安危跳下救她,她雲初染,怕是早已自這古代消失。
山洞相處,他隨口應她天蠶絲衣,卻不料今兒全數兌現。楚國京都,她準備離開瑞王府前晚,慕長歌給她帶了食盒,還劫她於怡紅樓。最後卻屁顛屁顛替她給楚亦風送休書,她那時,也看到了他修長眸子裡明眼如花的笑,就像今日這般。
一路來元國,鬼城失身,可似乎那晚,他一直掙扎,最後他的掙扎,卻融在了她的怒氣當中,他妥協了,動作生澀但卻極爲溫和,可她卻心有無謂,僅是當成二十一世紀的一夜情,可後來瞧着他越發的關注她,甚至偶爾連說話都變得小心翼翼。
她心生愕然,一向無法無天囂張肆意的慕長歌,卻會在她面前卑微小心,還將慕家震家之寶的簪子送於她,他這般,是爲何?
“在郡主眼裡,本少不是一直都是敗家子?若是不慷慨,怎行?”這時,慕長歌那魅惑不淺的笑聲道來,雲初染微微回神,深眼望她,但眸光卻是不冷。
許是雲初染的深眼過於突然,慕長歌倒是被她盯得眸中略帶幾分波動,他微緩緩的轉眸望向別處,笑道:“郡主不是說要小憩嗎?本少就先行出去了。”
說着,他便放開了雲初染的手,步伐略急的出了屋子。
待那道雕花木門迅速被合上,雲初染眸色一動,脣角,卻盈出幾分略帶興致的淺笑來。
許是的確舟車勞頓,此番雲初染一睡,倒是睡到了黃昏。
懶散起身,待推開那道雕花木窗,入目的,是窗外那棵桂樹下,正椅坐着一個紫衣少年。如此遠觀,倒是覺得他安靜怡然,隨意如風中透露出幾分高雅。
高雅!一想到這個詞,雲初染暗自一怔,心生幾抹咋舌。
不由間,雲初染垂眸思量一番,倒是轉身朝門處踏去。
待出了屋門,並緩然走至他的面前,如今正值黃昏,夕陽豔紅,但卻極爲柔和。桂樹縫隙撒下幾抹紅,朗風,也是格外的清爽。
雲初染隨意攏了攏隨意披灑的烏髮,居高臨下的望着他,見他眸色微微有些悠遠,似在發呆,她眸色一動,不由屈身坐在了他身邊,淺聲問:“在想什麼?竟這般出神。”
溫婉如常的嗓音,卻使得慕長歌猝然回神。他眸色有些不穩,望向雲初染時,妖異風華的面上也帶着幾抹詫異。但他卻是反應極快,立即斂去面上的訝異之色,
轉而朝雲初染微微一笑:“郡主怎只睡了一會兒?”
一會兒?
雲初染微微蹙眉,豈止是一會兒,她是睡了整整一下午。這廝莫不是一直在發呆,所以完全忘了時辰吧。
一想到這兒,雲初染微微斂神,啓着清雅微緩的嗓音又問:“你方纔在想什麼?”
慕長歌微微一怔,“僅是在想何時帶郡主去慕家?”
雲初染白他一眼,也知曉慕長歌有意隱瞞。如此,她也沒興致再問,僅是道:“這個還需想?你今兒不是與你那管家說三日後回慕家嗎?”
慕長歌笑笑,妖異的面容,許是映襯着黃昏的顏色,竟是讓雲初染再度瞧出了俊雅如風四字。
“慕長歌,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雲初染蹙眉,不由問道。
此際安靜的慕長歌,她倒是甚少見到。憑他的性子,不是妖媚如華,便是好動調侃,而如今,他卻靜靜坐在花樹下,安靜出神,似乎早與周圍的靜謐融爲一體,不分彼此。
“能發生什麼事?”慕長歌朝雲初染依然笑得柔和,說着,他便緩緩起身,一襲紫衣妖異的衣衫也被風微微卷起,俊雅怡然。
他伸手朝雲初染遞來,“郡主,去用晚膳了,如何?”
雲初染眸色一深,極爲自然的伸手過去拉住他略帶薄繭的手,而後隨着他的拉力起身而立。
慕府的晚膳,準備得極爲豐富,那張覆有雪緞桌布的紅木圓桌上,擺滿了各色菜餚。雲初染略帶詫異的瞧着,只覺這桌晚膳,堪比奢華。雞鴨魚全席,且還有其它極爲珍稀的山珍,再瞧桌上那壇似乎有些年份的女兒紅,雲初染暗自咋舌,想必今晚這桌晚膳,慕長歌這廝倒是破了些財吧。
偌大的圓桌,雲初染與慕長歌本是對立而坐,但慕長歌卻拎着女兒紅走至她身邊坐下,並率先替他與她倒上一杯女兒紅,而後朝雲初染笑着:“郡主,這些菜色可合你胃口?”
雲初染一怔,瞧着慕長歌那深邃但卻柔和的目光,她頓時覺得這廝莫不是瘋了,自她醒來,他似乎都未正常過。
雲初染握着筷子,微微蹙眉,朝慕長歌道:“你這廝今兒,莫不是被門夾了?”
慕長歌意料不及,額頭頓時生了一縷黑線。
他飲了一杯酒,隨意瞪着雲初染:“如今郡主於府裡做客,本少對郡主好點,卻不料郡主這般說!看來,明日得改爲粗茶淡飯纔好。”
雲初染咋舌一番,便淺笑出聲:“如此甚好!本姑娘還以爲你一回上京,便不正常了呢!”說着,雲初染便舉着身前的酒杯,聞了一番,問:“這女兒紅有多少年了?”
慕長歌笑笑,眸中似有微光掠過:“足足百年。”
雲初染心生詫異,不得不說,這廝今兒的確捨得,竟連這百年老酒都捧出來了。
想着,雲初染便將杯子湊至嘴邊,淺飲一口。剎那,雲初染眉宇一蹙,並雲淡風輕的放下杯子,“你這酒,摻了多少水?”
“不多,僅有一半。”慕長歌答得朗潤如風。
雲初染一怔,心生諷笑。
一罈女兒紅,竟摻了一半的水,呵,想來,這元國慕家,做假倒是厲害。
“果真是奸商一枚。”雲初染垂眸,淺然無波的道了一句,說完,她便再度執起筷子於桌上游移起來。
“無奸不商,郡主身爲鳳家家主,倒是應知這個理。”慕長歌也不惱,揚着一張妖異如風的臉朝雲初染笑得略帶幾分得意。
雲初染瞪他一眼:“只可惜,鳳家的東西,倒是從來不造假。”
慕長歌眼角微微一抽:“郡主倒是執着,非要與本少爭個贏。”說着,他便執着筷子替雲初染碗中布了些菜,又道:“郡主快些吃,吃完,本少但你去賞賞元國上京的河燈。”
雲初染淺笑一聲:“你這廝又在說笑?河燈節,似乎應在七夕,而如今,似乎早就過了。”
說完,雲初染也不瞧他,僅是垂眸下來吃着碗中的菜,心底卻是蔓延出幾抹莫名的笑。
一頓飯下來,雲初染與慕長歌皆未吃多少。那滿桌子的菜,卻僅有幾盤動過。
雲初染暗自咋舌,怪着慕長歌暴殄天物。隨後,管家倒是領着幾名小廝進來,並將桌上菜色全數扯走,待屋內再度恢復平然寧靜時,慕長歌卻過來牽上雲初染的手。
雲初染微微一怔,精緻的眸中略帶幾抹微光:“真要去看河燈?”真有河燈可看?
此番,她倒是懷疑這慕長歌並非是帶她去看河燈,而是另有目的了。
然,慕長歌卻朝突然朝她笑笑,妖異的面容帶了幾分魅惑,少了方纔的安寧平緩。
“是啊,本少從來皆是說一不二。”他道。
說着,他便用力將雲初染拉了起來,也不瞧雲初染的表情,僅是轉身便拉着雲初染往門外走去。
此番,慕長歌並未差人準備馬車,待雲初染被他牽着出了侯府時,便沿着府前的那條街道直往右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