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穿心是指房屋的前門後門對開,兩門形成的走道穿宅心而過,這種基格的房屋,是百分之一百的煞宅,常人入內必死,且牽連四代內所有人,因爲大門納進來的氣會直射宅子,好比是青龍水沒有蜿蜒來而是直射來(風水上叫直射水),正前方觀之,寒氣自內而生,兇險無比。這個道理正是爲什麼農村人的房屋建築皆是大門後門不對着開而是要錯開的原因。
凶宅的大門有股美國西部牛仔屋的範,門上方是三角形的木支架,四根白石柱撐着雨篷,三扇鏤空的大木門上都刻有龍騰圖案。穿心走道兩旁全部是廂房,沒有會客用的前廳,高昂的馬頭牆在飛檐上呈階梯狀一級級往上遞進,放佛在窺視着每一個進出這座凶宅的人。我很好奇當年的那位富豪爲何要蓋如此凶煞的住宅,而且把宅子的造型搞得這麼與衆不同。
門前的紅土是那麼的惹眼,我稍微猶豫了下,回頭看到大家都瞪着眼看着我們。蔣剛站在我身後,問我:“這不會就是老頭說的血界吧?”
我笑着他:“怎麼?害怕了嗎?”
蔣剛不說話。
我說:“來之前我就說過了,你膽子要是不夠大,跟着我們就會活受罪。”
蔣剛一向是頭動尾巴搖帶着痞性的不安青年,平時總是一副無所畏懼高姿態的樣子,現在竟然當我面顯慫道:“大哥,我能不能回家?”
我說:“不行。”
張半瞎已經跨過紅土,在敲門,雖然大門沒有上鎖。我走過去看到門上雕的不是龍圖案,而是沒有角的蛟龍。龍爲正,蛟爲邪,這正是爲什麼捕蛟人的工作是險象環生的。蔣剛最終選擇回到人羣中,和大家站在一齊看熱鬧。大家議論紛紛,語言的隔閡使我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曲伯對張半瞎說:“怎麼這麼多人圍觀?都瞎起什麼哄,要真出怪,保證比我們跑得都快。”
張半瞎回頭以四十五度餘光瞥視我們道:“這便是衆生相。”他露出那副蒼老的面容,把小強和曲伯都嚇一跳,往後直退。我在後面支住他倆,對張半瞎說:“九哥!”本以爲他會恢復冷靜,誰知道沒有。
另一個聲音從張半瞎的口中發出說:“你所謂的九哥是那個叫張天問的嗎?”
我們三陷入恐慌,不得解。恰好,凶宅中走出一個批頭散發的女人,穿着一襲白長袍,低着頭看不見臉,二話沒說,爲我們開了門,隨即跟她後面是一陣陰風吹出來,寒氣立馬從四周包圍上來,前面這條穿心走道由於有上面的屋頂遮擋,光線暗淡,後門那頭的亮光彷彿是一扇地獄之門,充滿障眼的光明。
“啊?這裡還有人住?”來之前我以爲這座凶宅應該是人見皆避之的,前年才死的人,怎麼今年就有人重新住進來?
曲伯說:“那是因爲他們都是不知者。”
女主人開門後,張半瞎沒有登堂而入,而是一把掐住女主人的脖子,這時候,天突然暗下來,西邊飄來的烏雲遮住太陽遮住光芒,凶宅在雲彩的陰影中顯得凝重深沉。
我們驚訝之餘漸漸看到了些端倪,張半瞎沙啞的聲音,在兇女主人:“見到我還不快滾?!”這話聽着又不像在和女主人說。
女主人應聲擡頭,我們看到她竟然是一張男人的臉,面目憔悴枯萎,無精打采。我如被人倒潑冷水,瞬間驚呆了,一個大男人怎麼做這般打扮?張半瞎鬆開手,男主人立馬倒地不起。我和小強都一肚子疑惑,想問又不敢問,因爲張半瞎的臉還是那副模樣。男主人眨巴眨巴眼睛,對我們的到來感到意外,自己瞅瞅自己,突然站起來,連抓帶撕扯下白長袍。
張半瞎往宅子裡走一步,對男主人說:“你住多久了?”
男主人臉部肌肉結在一起,看起來無比彆扭,一個勁地搖頭,指着自己的嘴巴。張半瞎甩手給他一巴掌,男主人才張口,卻不能說話,因爲他的舌頭被打了個結,攪纏在一塊縮在內口腔中,上面還有一根穿肉而過的繡花針。是誰這麼歹毒?我在心裡問。
張半瞎說:“別動,我幫你。”他說着按住男主人的肩膀,拇指食指併攏捏住舌上繡花針輕輕一拔便出,卻疼得男主人捂嘴攥拳“咿咿呀呀”地亂叫,一口口黑血往地上吐,暗紅色的土對血的吸收快得讓我感到詫異。一切的一切,暗示着我們來這裡可能是個錯誤,凶宅心慌慌,我開始害怕,心中舉棒欲打退堂鼓。
猶豫之際,男主人“撲通”給張半瞎跪下,淌淚哭泣,舌頭說話有障礙,但是能聽出他的口音,是安慶人。他說:“你們救救我呀!那些黃金我不要了不要了!”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大跨步站到男主人前面生氣地說:“起來!別給我們安徽人丟臉!”我搭進他的胳肢窩,一把拽起他,扭頭對視着張半瞎這張兇惡的面孔,說:“我不管你是誰,如果你出現不能解決事情糾紛的話,你就不要佔用九哥的身體。”
張半瞎摘掉墨鏡,丟在地上,此時,我看到他的右眼也出現了重瞳現象,我突然憶起張半瞎說過的話,他說他的父親是右眼重瞳,但是撞命,剋死了他父親,而他爺爺是雙眼重瞳,難道現在站在我面前的這人是……但是,之前有很多次我都見過這張臉,卻從未見過張半瞎出現雙眼重瞳,可能事情的真相已經不是我想的這麼簡單。他面不帶色看着我,說:“他想保護的人就是我要保護的人。”說完這句話,張半瞎臉色慢慢恢復,我知道“那個人”走了,張半瞎恢復過來,愣了幾秒。
我撿起墨鏡給他,他拿在手上對着墨鏡發了半會呆,然後突然喊我名字說:“蔣神!”後面的話他沒說,我也不知道他要說什麼,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很怪氣。他收話後,擡頭東瞅西瞧,然後拾起地上的繡花針,拿捏在手指間,看得仔細。
我湊過頭沒看出繡花針有什麼特別之處,張半瞎卻說:“Ghost Town !”
鬼城?
我急着問張半瞎:“這裡是鬼城?”
張半瞎搖手,作思考狀,半天不動,好像裡面有着什麼前前後後的牽連。
站在我們後面看熱鬧的羣衆越聚越多,甚至吸引來好多穿着休閒服掛着傻瓜相機的遊客,他們真是站着說話腰不酸,不爲局中人不怕局中事。大家互相說話,唧唧歪歪的,我對林老大喊:“你組織大家都散開散開,不要圍觀不要圍觀!”林老聽到後,遣散走大家,有的人邊走邊回頭看,戀戀不捨的樣子,我想他們要真在凶宅前,估計連一分鐘都站不下了。
我看着人羣散得只剩下林老蔣剛和林中月,才放心回去,這時,張半瞎曲伯已經進到裡面,而小強卻在外面逗留。我開着玩笑道:“你還真是膽小鬼!”
這話刺激小強一下,他不服氣地說:“蔣哥,我不是膽小鬼!”
我說:“那好呀!跟他們進去,看看到底有什麼貓膩藏着。”
走在穿心走道上,寒氣更加逼人,兩邊的木窗上的木雕是一幅幅連起來的栩栩如生的精美畫作,仔細看,發現上面的人物只能看到背面見不到正面,而且頭上裹着布,一條溪流水在山川中自畫頭綿延至畫尾,流水旁是參天古樹花草蟲蟻,時而密林,時而開闊,這些人,或盤腿打坐,或倚樹仰天,或三五成羣,或獨身自淨,不過,他們有個共同點,即是手中握有一卷竹簡。
走道中央,左右兩邊各有一個通道,分別能上左右二樓上的廂房。張半瞎駐足,又看了次木窗畫雕,自問道:“太行山嗎?”
我們聽風是雨,盤問張半瞎道:“怎麼?這些畫有問題嗎?”
張半瞎語出誘人:“這座老宅不簡單啊!”
小強再逼問,張半瞎就批評他了,說:“別問三問四的,就你話最多!”
小強一下啞口無言。
男主人一直要帶我們上樓,說樓上的廂房中有黃金。張半瞎卻堅持要去後面的院子,因爲這裡埋着幾百塊墓碑,上面刻有墓誌銘。墓碑排列十分整齊,個個品相端正,三分之一入土三分之二出土,四周沿着院子圍牆是一線拉開的矮松樹,目測下,松樹的數量和墓碑的一樣。男主人告訴我們,他搬進來的頭天,因爲看見房間裡有黃金,晚上激動得睡不着覺,在牀上輾轉反側到半夜,忽然聽到隔壁有人跺腳;藉着月亮,恍惚間,他看到房門放黃金那處從牆中走出來一個穿着黑衣服戴着黑帽子的人,和剛纔木窗畫雕上的人打扮如出一轍,背對着他,緩緩靠近,等到他面前時,黑衣人轉過身。
說到這時,男主人忽然停下,彷彿回到了那天晚上,嚇得他抖抖顫。
我狠拍他一巴掌說:“喂!有大師在這,你怕個什麼呀!”
男主人回過神,緊張地問:“啊?啊?誰是大師?”
我說:“你還真差勁,大名鼎鼎的張大仙在這,你竟然看不出來!”我指着張半瞎,故意說他是張大仙。
張半瞎不樂意我這麼叫他,含糊道:“哎!別胡說八道。”
男主人病急亂投醫,不管我說的是真是假,逮到就拜,朝張半瞎作揖道:“大仙,你要救救我呀!我上有老,下有小,被迷在這裡一個月了,家裡不能沒有我啊!”
我差點忘了曲伯,正好借男主人的話補上,拍着胸脯對男主人說:“吶!還有他,曲大師,個個是混跡江湖中的高手。”男主人又朝曲伯拜謝。我見這廝,從剛看到我們時,就一直說救他救他,生平絕對是個軟骨頭,此前還打扮成女人的模樣,我突然對男主人感到嘔心。
張半瞎接着男主人之前的話問他:“那個人正面是不是沒有臉?”
男主人拍手叫道:“對對對!沒有臉!”
我嚇了一大跳!擡頭看着陰暗的天,照這趨勢,天要下雨呀,無意間瞟到後上方閣樓掛着幾根繩子,在半空中,蕩呀蕩,漸漸,我視線開始模糊,繩子隨後變成一個鞦韆,上面坐着一個穿紅戴綠的小孩,身後站着一個人在推鞦韆,我隨着鞦韆的盪漾在心中默數,一下、兩下、三下……出人意料的是,背後這人突然用刀割斷繩子,小孩哭叫着墜落在地,腦漿摔出一地,我被驚醒過來,大口喘着粗氣。
男主人已經說到無臉人要求他在後面的後院中栽一塊墓碑,上面刻上自己和家人的名字,另外寫上自己一生的作爲,然後等待時機自殺;無臉人給他的提示是先剜左眼再剜右眼,先斷左腳再斷右腳,最後剖腹自盡,連地點都給他選好了,在後院第一塊墓碑下。
第一塊墓碑?男主人指着離後門最近的那塊墓碑說:“那就是第一塊墓碑。”
我們穿過墓碑羣,來到這第一塊墓碑,正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楷字,文言加繁體,我是懶得看,張半瞎卻上下打量墓碑上的文字。我往後站,看到墓碑背面有一個形狀怪怪的字,字體上部是個“由”字,下部分歪歪扭扭,形容不好。我喊曲伯過來看,他說:“這是小篆的‘鬼’字。”
聽到“鬼”字,我們皆不寒而慄。
曲伯好像知道什麼,對張半瞎說:“莫非這是……”他也在掩蓋什麼,後面的話恁是忍着沒說。
而張半瞎道:“有些關係,但這裡不是。”他回頭,看着凶宅的後方,牆高數丈,氣勢恢宏,如果是間吉宅,那福佑家主,但現在它是間穿心凶宅,氣場俞強,活在其中的人精神俞會受到摧殘。男主人之所以神志不清,還打扮成女兒狀,甚至聽從無臉人的安排,說埋碑就埋碑,說自殺就自殺,其中的原因皆是男主人的心智早被裡面的邪靈入侵,簡而言之,就是他撞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