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韞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腦子裡嗡嗡嗡響了一陣。他開始感受到膝蓋上傳來鑽心般的疼痛,可還是強挺直了腰桿問一遍:“娘娘方纔說什麼?”
他難以置信,更不想信,心中一道聲音告訴自己:是聽錯的。
當看到蘇幼儀臉上的惋惜時,他瞬間想了起來她方纔說的話,但他始終堅定是聽錯的,不是真的,於是又看向貴太妃。
也許,是真的罷。
座上那一向大大咧咧、直言不諱的貴太妃看向他的眼神也變得小心翼翼,李韞知道他沒聽錯。
李嬪自縊了。
他的臉色竟意外的沒有絲毫改變,還比方纔的緊張、求情還淡定得多。他只是軟在地上,靜默了一會兒才問蘇幼儀:“太后,我能否將罪女的屍首帶走。”
“準了。”蘇幼儀知道,這時人總歸是可以收走的。
李韞平靜的起身悠悠拱了拱手,只是離開院子的時候,身子搖晃了一下險些倒地,他就這般支撐着直到自家書房的門緊閉後才哭出了聲。
貴太妃雖不喜歡李嬪,但也不至於落井下石,得知這件事後竟還有些惆悵。本是要找蘇幼儀嘮嗑會兒,因這個插曲她也沒了心情,只道想早些回去了。
蘇幼儀也是一般,今日李韞若是沒來拜訪,李嬪自縊她還尚沒有這般悵惘,偏偏這是當着李韞的面,她也難免也理解李韞心中的蒼涼,李韞方纔的那股淡定怕也是假的。
她問季玉深:“你認識我這些年,我是否越發冷酷了些?”
“是,但該。”
蘇幼儀只是望着李韞離開的方向不置可否。
一時之間,滿朝文武都聽說了李嬪在冷宮僅由一條白紗簾子自縊了,不由噓唏,看向李韞時也不再是從前的嘲諷還加了一些同情。
李嬪自縊的事同樣傳遍了後宮。
“皇上駕到。”坤寧宮門外太監高呼。
宮內周皇后抱着大皇子帶着一干宮人跪倒一片,隨後元治走了進來扶起周皇后:“不必多禮了。宸兒今日在忙什麼呢?”
周皇后笑盈盈的看向大皇子,可其實自小娃娃看到元治進來後就展開了笑顏,一直笑個不停,還故作各種搞怪的小表情讓元治一下開心了起來。
“皇上今日勞累得緊吧,若是實在想念宸兒吩咐奶孃抱過去就是了不必親自跑一趟的。”周皇后將宸兒抱給奶孃,上手給他鬆鬆肩。
元治聞言背對着宮人寵溺的捏着她的臉:“怎麼?朕還不能想念你些?”
周皇后紅了張臉頰:“皇上越發會開臣妾的玩笑了。”
她見元治但笑不語,正爲自己捋着捋碎髮又問,“李大人,可當值來了?”
元治輕嘆了口氣:“並未。”
“畢竟是朝中老臣,皇上抽個空命人過去看一看吧,多加安慰纔是。”
“已是遣了人去,李韞倒是一切都好,就是比從前還寡言,對朕亦是漠然。”元治有些發愁。
周皇后感嘆道:“喪女之痛,悲慼是自然的,應是麻木了。”
“朕自是理解他的,只是憂他因李嬪之事與朕有了嫌隙,對母后、敏嬪心生怨恨便不好了。”
元治想到李韞之前來乾清宮時三天兩頭的求情,在敏嬪與母后那也碰了壁的不由覺得憐惜,他自知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有錯便罰沒有放出來的道理,無規矩不成方圓。
可他也萬萬想不到李嬪會尋短見。
“敏嬪可都好?”元治問道。
“是好的呢,和嬪近來總抱着小公主去陪着敏嬪,也是怕她多想些有的沒的罷。”
周皇后說道,“午膳已擺好了,皇上現在用嗎?”
元治伸手去將大皇子抱在懷裡,露出父親般的和藹,總覺得懷裡的小娃娃怎麼疼怎麼都不夠。娃娃的軟肉全靠在元治身上,讓他的心情似好了許多:“走吧,朕帶着宸兒一塊用。”
……
清早,太陽的微光還不大真切,薄薄得灑在環繞着乾清宮的層層薄霧上,折射出一丁點光芒落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上,使其更加繁盛。
諸位大臣見皇上還未出來,二兩三羣的堆在一塊時而討論討論朝政,時而聊聊京城中的新鮮事物。
還有這麼一羣堆在一塊兒是討論着前幾日冷宮自縊的那位。
“誒,那李大人還在告假中呢?前幾日我路過李府,那是真大肆操辦啊,條條白綾、燈籠掛在門外,還有紙錢滿天飛的,嚇得諸多百姓都不敢往前湊湊。”上朝前,一堆大臣圍着閒聊起來。
“那可不是,皇上也不知道是愧疚也不計較。”
“那是皇上寬厚吧?能是愧疚什麼,據說李嬪本就是陷害了準格爾來的那位郡主。如今想不開自縊在冷宮,也是皇上體諒李大人年老才允許他大操喪事,也是前所未有的了。”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先前說話的那位又接着去,一副我知道的你不知道的得意樣子,“冷宮裡可是有傳出消息,李嬪自縊的前幾天敏嬪去見她一面,怎麼知不是敏嬪授意了冷宮的人……”
還沒說完,另一個人便打斷了去:“話可不能亂說!敏嬪肚子裡可是懷有龍種,嘴上不把門小心引火上身。”
剛說完,幾個人同時靜了下來,打斷的那位還奇了怪怎麼一下都不講話了,側頭一看原來李韞正站在他們身邊。
衆人沉默片刻,不知誰帶了頭,幾個大臣紛紛拱手示禮,“李大人。”
李韞面部好像沒這麼僵硬,也同他們拱了拱手,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見他們說的話。
是夜,月色微涼。
京城家家戶戶的燈都逐漸滅了去,冷寂的光灑在各戶人家的庭院裡,也灑在遠處的紫禁城中,在宮門上、紅牆上都印出了道道斑駁的樹影。
樹影搖曳,守門的侍衛立馬又警醒了些。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正佝僂着身子站在遠方高樓上,能將京城盡收眼底,然他卻只凝視着紫禁城,白髮在月光的照耀下散發銀光,還有些滄桑。
身後立着的一道黑影說道:“老爺,一切都吩咐好了。”
“不急,緩些來。”老者捋着下巴上的鬍子。
管家有些納悶,老爺好似變得跟平常不大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