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關知道自己的情況,不但武功盡失,就連站起來,甚至都變成了奢望。
如此一個廢人,還談什麼國恨家仇。
又到了疏通筋脈的時候,明憶敲敲門,見戎關沒有應他,便推門而入,這樣的情況,已經很久了,他都習慣了。
戎關也不看明憶,也不說話,隨他擺弄,即使疼了,也不哼一聲。
明憶做完手中的工作,輕輕合上門,看到風月箏詢問的眼神,無奈的搖搖頭。
風月箏真想推門罵上他幾句,卻想起夏悠揚對她說,那是她欠下的,是她的責任,一咬牙,轉身去找夏悠揚。
“箏兒,他,還是那樣嗎?”夏悠揚靠在牀沿上問。
“悠揚,你別擔心了,他會好起來的。不如你去看看他吧,你們已經好久沒見過面了。”
“見他?他躲我那麼久,分明就是不想見我,他恨我,怨我,理所應當,他現在這樣,都是我造成的。他肯定會想,當初讓他痛快的死了多好。可是,我執意...”
風月箏看着夏悠揚蒼白消瘦的臉龐,突然將她摟在懷中,“悠揚,我知道你心裡難過,想哭就哭出來吧,不要憋在心裡好嗎?”
夏悠揚輕輕推開風月箏,淡淡的笑了。
“我爲什麼要哭呢?我不能再哭了。我沒事,我想去洗個澡,一會你幫我擦擦背好麼?”
風月箏知道夏悠揚的固執,知道自己沒法勸她,只能扶起她,擔憂的問:“你自己進去可以嗎?”
夏悠揚拍拍風月箏的手背“放心吧,沒事,一會來幫我擦背就好,其他的我可以自己來。”說完就扶着門框,慢慢向浴房走去。
風天放看着妹妹眼眶發紅的咬着嘴脣,還有夏悠揚蹣跚的背影,嘆了口氣。
雖然自己的妹子愁眉不展,但還是不得不皺着眉頭問:“箏兒,他不喝藥,我怎麼說他都沒有反應,就像失了心一般,你可有什麼辦法嗎?”
“什麼?他不喝藥?他到底知不知道那藥是...氣死我了,不行了,我忍不了了,這些日子他把悠揚折磨成什麼樣子了?哥哥,交給我吧,我就算灌也給他灌下去,不能讓他這樣浪費悠揚的心意。”說完三步並作兩步就向戎關房間走去。
門“嘭”的一聲撞在牆上,戎關也不回頭,只是靜靜的看着窗外飄飛的落葉。
風月箏端起桌上的碗,遞到戎關面前。
“喝藥。”
戎關伸手推開。
“我讓你喝藥。”
她再次把碗遞到他面前,他再次推開。
風月箏從來都是溫婉的,此刻卻帶着怒氣,語氣強硬,直接把碗放在他嘴邊。
“你聽不懂話嗎?我讓你把這藥喝了!”
戎關突然揚手,將碗打翻在地,“你管我做什麼?給我出去!”
風月箏見藥汁灑了一地,又氣又恨,一個箭步上前甩了戎關一個巴掌,大聲吼道:“你竟然把碗打翻了?你還有沒有良心?你可知道這藥是什麼做的?你就這樣糟蹋悠揚嗎?”
“我糟蹋她?我哪有糟蹋她?喝不喝藥是我的事,跟你們沒關係。”
“凌肅戎關,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你以爲只有你難過嗎?你有想過夏悠揚嗎?她說你恨她,怪她,她每天都生活在愧疚之中。
你知不知道,愧疚就像蛀蟲,一點一點啃噬她的心,你非要把她的心掏空了,才肯罷休嗎?”
戎關肩膀僵了僵,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我沒有怪她。”
“你沒怪她,那你現在是什麼意思?無聲的抗議?還說不是怪她?你可知道當初你重傷的時候,她揹着你,幾天幾夜不眠不休,不停地走,走遍了每一家醫館。
她爲了你,獨自一人與鞭尾虎打鬥,胳膊和腹部的傷到現在還留着猙獰的疤痕。
還有,這些日子來,你喝的每一碗藥,裡面都有半碗是她的血,她一直堅持放血,現在身體差的都變成什麼樣子了?
你要還是人,還有良心,就不要這樣對她。不指望你積極配合,只希望你不要讓她如此愧疚。
最後我勸你一句,你如果再這樣,我就殺了你,隨便她怪我,或者殺我,我不想再讓她受這樣的痛苦。你好自爲之。”
戎關一直沒說話,在風月箏即將跨出門的一刻,身後傳來他顫抖的聲音:“她,現在在哪裡。”
風月箏腳步頓了一下,扔下一句“浴房”,就提腳出了門去。
戎關無力的閉上眼睛。
悠悠,我有多久沒見你了,我好想你,你知道嗎?
可是現在的我,怎麼見你?
我能給你什麼?
我已經保護不了你,只會成爲你的累贅。
但許久的相思,終是戰勝了理智。
搖着輪子,戎關鬼使神差的就到了浴房。
一扇木門,卻遲遲沒有勇氣推開,幾次三番的將手伸出去,又無力地收回。
一陣風吹來,門開了一條小縫,傳出裡面輕微的撩水聲。
戎關終於下定了決心,輕輕推開門。
悠悠,我看一眼,我只想看你一眼。
夏悠揚背對着門坐在浴桶中,聽到開門的聲音,以爲是風月箏來了。
“箏兒,來了?幫我擦下背吧。”她說着就把帕子搭在浴桶邊上。
戎關拿過帕子,輕輕幫她擦着背,眼神落在她搭在桶邊的手臂上,三條突起的爪印,離受傷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年多,現在仍泛着微紅,可想而知當時的傷口有多嚴重。
他伸手撫上她的疤痕,手不住的顫抖。
夏悠揚伸手握住他的手,安慰的說:“箏兒,我都說過沒事了,不就是留了幾道疤麼,沒關係的,等你得了空,幫我配點藥,沒準就能消下去呢。”
戎關抽回手,悶着聲音說:“悠悠,是我。”
夏悠揚一驚,趕緊把身子全浸到水下,拿着帕子蓋在水面上。
“阿關,你,你怎麼,我,我在洗澡,你先出去等一下。”
幾月沒見,夏悠揚再不是戎關記憶中那個陽光般耀眼飽滿的女子。
溫熱的水氣蒸的她臉頰發紅,卻掩不住病態的蒼白皮膚和皮膚下泛青的血管,眼眶深陷,臉頰瘦削,看着讓人心疼。
凌肅戎關,你到底幹了些什麼,都是你,把她折磨成這樣。
戎關緊緊攥着拳,青筋暴起,狠狠的砸向自己的腿。
悠悠,本以爲我遠離你,就是保護你,卻不曾想,將你推入了更痛苦的深淵。
夏悠揚忙伸出手去拉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身無寸縷,又忙把手臂收回來,急着說:“你做什麼砸自己?變成現在的樣子都是因爲我,你有什麼不滿的都衝我發泄,不要傷了自己。”
戎關緊緊攥着的拳頭突然鬆開,頹喪的垂下。
悠悠,我這樣對你,你怎麼還這樣包容我。
我戎關何德何能,三生有幸,竟然遇見了你。
活了二十幾年,戎關從來沒流過眼淚,第一次,因爲夏悠揚,淚如泉涌。
嘴中不停地重複着:“悠悠,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對不起...”
“悠揚,我剛纔去拿了些東西,來晚了。”風月箏說着就推門而進,
卻看到戎關滿臉淚痕,嘴裡喃喃的說着“對不起”,夏悠揚也跟着一起流淚,手捂着嘴,已經泣不成聲。
沒人注意到她,風月箏輕輕帶上門,轉身出去,腳步變得輕鬆,臉上掛着許久不見的淺笑。
戎關,你終於清醒了是嗎?
戎關見夏悠揚哭得兇,知道這段時間把她苦壞了,任由她發泄,待她漸漸止住,轉過身去對她說:“悠悠,我先出去了,在外面等你。”
“你別在外面待着了,外面涼,你先回屋去吧,等我洗好了,去你房裡找你。”夏悠揚關切的說。
戎關應了聲“好”,就伸手去推門,手下動作一頓,張口說:“悠悠,你...”卻又突然停住不再說話。
“啊?怎麼了?”
戎關的聲音隨着門關上的吱呀聲,越來越小,但夏悠揚還是聽見了,他說:“你擦乾頭髮,莫要着了涼。”
幾個月了,夏悠揚第一次笑,發自心底的笑,戎關回來了,從前的那個戎關,終於回來了。
夏悠揚洗好澡,換了一身衣衫,看見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不想戎關見了之後擔心,就略施粉黛,臉頰上的桃色腮紅,讓她看起來有了一絲血色和生氣。
戎關還像往常一樣,靜靜的坐在輪椅上,可是他出汗的手心,已經透露出他內心的焦灼。
“戎關,我可以進來嗎?”正當戎關一遍遍想着該怎麼樣和夏悠揚解釋之前的反常,夏悠揚已經來了。
他平復了一下情緒,回答:“悠悠,進來吧。”
夏悠揚推門進來,坐在戎關對對面,手不安的絞在一起,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
該指責他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
還是該勸他要愛惜自己的身體?
可是現在,自己說的話,他還會聽嗎?
兩個人各懷心事,都低着頭,不發一言。
“你...”卻又突然同時說話。
“阿關,你先說吧。”夏悠揚一直沒想好說什麼,還不如先聽聽他說的。
“悠悠,對不起。”戎關想來想去,只說出這樣一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