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和小泤來到小廳的時候, 凌慕天和凌逍寂果然都坐在那兒候着，見我們到來，凌慕天對我柔柔地一笑, 溫和而道, “漠顏終於來了, 趕快過來吃飯吧！”
我隨小天施施然來到桌邊, 見了凌逍寂冷漠地掃了一眼便不再多瞧, 倒是他一副對我很不滿的樣子，未待我坐下便已開始冷嘲熱諷，“嵐翹宮主真是貴人難請, 連吃個飯都那麼大的架子，你還真把自己當那麼回事兒了。”
我坐定後定睛對上他的雙瞳, “凌逍寂。”我的眼中是滿滿的殺氣,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 你真的很討厭。”說罷，我拿起碗筷開始用餐。
凌逍寂在我邊上的憤然模樣我是看到的, 只不過我絲毫沒有去理會，只將他當作空氣，反而是凌慕天見了我這副模樣有些彆扭，於是開口喚道，“漠顏……”
然而我卻沒有給他機會把話說完, 我想那一刻我擡起眸子對向他的時候目光定是犀利非常, 我輕笑着以食指抵脣, 示意他收聲, 而凌慕天也確實是個聰明人, 我這麼一個動作，他就已領會了我的意思了。
但凌逍寂卻好似很討厭我這種小動作, 於是憤憤道，“裝神弄鬼些什麼？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君遲軒死了你很高興是嗎？”我突然問出的一個問題將現場的氣氛降至了冰點，周遭頓時變得異常寂靜，彷彿一根繡花針落在地上都清晰可聞。
見那三人皆是一副吃驚的樣子瞧着我，我反是一笑，“遲軒一死，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那樣忠心與你的傻瓜了。”
凌逍寂眉頭微微一蹙，他不解地問，“你什麼意思？”
“大公子他是幫助我君家雪恥雪恨的大恩人，所以，就算要我君遲軒死，我也不會背叛他，絕不會。”我淡然地重複着當時遲軒對我說的話語，心不知爲何痛得要命，“這是那個傻瓜當初在醉楓池外的林子裡對我說的話，如今聽來卻覺得這想法蠢到了極點。”
“他……”凌逍寂只支吾出這麼一個字，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冷冷地接過他的話鋒，“他如今被自己最忠於的人殺了，這世事真是太可笑了不是嗎？”
凌逍寂別過頭去不再看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敢看我還是不屑看我，我聽他在那邊自我安慰地說着一些毫無良心的話語，“忠心算什麼？今日只要我凌逍寂一句話，將會有上百條忠狗爲我效力，少了個君遲軒又如何？”
我本想說什麼的，可被小泤搶了個先，那丫頭是個正氣的孩子，想必此刻聽了凌逍寂這麼無情的話是忍無可忍了，於是她突然站起身，對着凌逍寂厲聲斥道，“你這人怎麼如此說話的，君遲軒纔不是狗，我真不明白，他那麼聰明的人爲什麼要替你辦事？”小泤咬了咬下脣，又接着道，“明明不久前還活生生的人突然之間變成了一片灰燼，你竟然毫無感覺，你還是不是人啊？”
凌逍寂擡眼望着小泤，有些不屑地冷哼一記，“死了又如何？死在我手下的人何其多，難道我都要爲他們哀悼嗎？我凌逍寂的生命又不是因爲那些死人而存在的，你若覺得死人比活人更重要的話，不妨過去陪他們，反正你的親人都在那裡了不是嗎？”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小泤的身子顫抖了一下，隨後她有些不穩地向後跌了兩步，伸出食指，她憤怒地指着凌逍寂，“你……”話才說了第一個字，她的雙肩就顫抖了起來，凌慕天見之趕忙上前扶住她，“泤兒，泤兒你別激動。”
小泤吃力地喘息着，“鄖天，我好冷。”
凌慕天見了這樣的万俟泤心裡萬分心疼卻又憤怒，他緊緊地摟住小泤，似乎欲將她融入自己的體內一般，“別怕，泤兒，鄖天在這兒，鄖天在……”他柔聲在小泤耳邊低語，“鄖天在這裡陪着你。”
終於，在凌慕天的一番撫慰下，万俟泤的情緒平靜下來，她均勻地呼吸着，須臾，她掙扎着想要站起身，凌慕天扶着她，而她卻在站穩之後推開了小天，舉步緩緩行至凌逍寂面前。
凌逍寂起初一直坐在位子上，這會兒瞧見万俟泤來到眼前，便站起了身，俯視着這個弱小的女孩，他冷冷地問，“你想說什麼？斥責我？好啊！我倒想聽聽你要怎麼斥責？”
万俟泤的眼中閃過一道憤恨，“怎麼會有人像你這樣無情？是，我的親人都死了，但我至少記得他們、愛他們，不像你，竟然會對自己的親人下殺手，凌逍寂，你把鄖天推下懸崖的時候在想什麼？你還有沒有良知啊？”
我心中大駭，原來這就是凌家兄弟不和的真相？凌逍寂竟然曾經想要殺自己的親弟弟？他的心究竟是什麼鑄成的？爲何此人能夠殘忍到如此地步？
凌逍寂不屑地冷哼一聲，“怎麼？翻舊賬啊？就算我凌逍寂真的泯滅了良知，又和你万俟泤有何關係？”
小泤突然伸出一個食指，筆直地展開手臂指向身側的凌慕天，“你知不知道我在冰澗谷發現鄖天的時候，他是怎樣的慘狀？你又知不知道他身上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傷是真的差點要了他的命？”
“泤兒！”凌慕天欲阻止她繼續說下去，而她卻不顧一切地對着凌逍寂一迭聲地吼道，“你知不知道那個傻瓜即使在被你背叛後仍舊在爲你說話，仍然記得你是他的哥哥，和他流着一樣的血的親哥哥！”
凌逍寂狠狠咬住下脣，卻聽万俟泤在此刻又道，“你根本不配做鄖天的哥哥，一點都不配！”
“住口！”凌逍寂的雙目霍然睜大，那一刻他幾近喪失了理智，瘋狂般地向小泤出掌。凌慕天見狀匆忙上前，攔過小泤連移三步，而凌逍寂竟對其窮追不捨，無奈之下，凌慕天一掌對上凌逍寂，猛然將其震開，他撞上牆邊的一個大花瓶，花瓶被他撞到在地摔得粉碎。他跌坐在地上，“噗”的一聲吐出了一口血。
凌慕天將小泤交給我，隨後走向凌逍寂。凌逍寂想要從地上爬去，卻好似是腳傷得挺重，因而爬不起來，只能扶着牆滿是怨念地瞪着凌慕天，“你竟然爲了一個女人傷我？”凌慕天的雙瞳不知何時負上了一層殺氣，他冷眼望着凌逍寂沉默不語，卻更是助長了凌逍寂心中的怒火，“凌慕天，你不要忘記了，我可是你大哥！”
此刻的凌慕天不似平日裡那般幽幽淡淡，卻是多了幾分煞氣，“方纔，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殺泤兒？”
這個問句就好似一根點燃的導火線，頓時引燃了這兄弟二人間的仇恨。其實凌逍寂知道，在凌慕天面前若表現出對万俟泤的殺心便是自尋死路，只是他不甘心，他是他的哥哥，竟然比不過一個女人。
“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是啊！我就是想殺万俟泤，怎麼？要殺我以絕後患嗎，凌慕天？”
那個時候，我並未想過，當凌逍寂連名帶姓地喊出凌慕天這三個字的時候，是怎樣的絕望，直到一切都過去了，我才明瞭，原來這只是一個玩笑，是上帝和我們開的一個惡意的玩笑。
凌慕天輕輕勾起嘴角，“是啊！不殺你，我怎可安心？”
我和小泤倚牆而立，此刻，她突然拉住我的袖子，“漠顏，快去阻止鄖天，他已經失去理智了，再這麼下去他會病發的，你……快去阻止他。”
“病發？小天有病？”我驚訝地問。
小泤頷首而道，“鄖天有先天性心疾，因此導致了哮喘，他已經呼吸不順了，不快些的話我怕……”
“我知道了。”我將小泤扶到桌邊，讓她坐在一張椅子上，自己則一個縱身來到凌慕天面前，他確是有些喘息，看他的模樣右手高舉過頭，似乎本欲對凌逍寂出掌，但因我的突然出現，那一掌才未落下來。
他問我作何，我說，“把凌逍寂交給我，就當還當日我答應助你研究十字祭時你欠下我的一個人情。”
凌慕天歪着頭笑看着我，許久，他又向前邁了一步，點了凌逍寂幾處穴道，隨後對我說，“我把哥哥交給你了，從此刻起，他的人、他的命，都是你的了。”由於呼吸不順，他說話有些斷斷續續。
而我更在意的是他話裡的內容，“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就算想殺了他，你都不會來干涉？”我的嘴角邪惡地揚起來。
他亦微笑對着我，“就是這意思。”
“多謝了，小泤交給你，而這傢伙我就不客氣地帶走了。”說着，我把凌逍寂當作是一個沉重的包袱一樣拖走了，後來當我再回想起這一天的場景時，連我自己都不知當時我怎會有那麼大的力氣將一個男人拖回自己的房間的。
那一個夜晚，夜空中的星星特別的閃爍，我將凌逍寂帶回了自己的房間，隨後將他丟在地上，那是第一次，我在他看我的眼神裡看到了恐懼。
我蹲下身子，小聲地問他，“你在怕我嗎？”
轉眼間，他雙眸中那抹恐懼散去了，反是在瞳中附上了一層驕傲的色彩，他硬氣十足地昂首望我，“不，我凌逍寂既然敢殺那麼多人，就早已想過自己會有這樣一天，我並不怕死，只是沒想到，我竟然是死在你手裡的。”
這一刻，望着眼前的凌逍寂，我竟然覺得這人還有一絲的可愛之處，我伸出手撫摸着他的臉龐，指尖劃過之處帶起一朵朵血花，這一招是我向凌慕天學的，他曾用這樣的招數對付過那個叫做“勿仁”的少年，當時誰想得到，同樣的一招如今竟然被用在小天他哥哥的身上，而殘忍的施刑者竟然成了我？
指間的細針在月光下泛出銀色的光澤，伴着血液的妖紅，繪成了一副美麗的圖畫。對於我的殘忍，凌逍寂沒有叫，連一聲輕微的□□都沒有，由於被點了穴，他只能用一種犀利如刃的目光雙目灼灼地盯着我。
“你很有骨氣，如果你沒有殺死那麼多我在乎的人，興許今日我會敗在你的硬骨之下而不忍心對你下手。”說話間，我的手已滑至凌逍寂的手腕，我手指一動，見他渾身一顫，我笑了起來，“凌逍寂，你這雙手沾了太多的鮮血，所以，我幫你廢了它。”語畢，我的手又移至他另一隻手，將其手筋挑斷。
他依然沒有叫，一陣痙攣後他竟笑出聲來，“哈哈！嵐翹漠顏，你這算在做什麼？爲那些死在我手裡的人報仇？”
我淡漠地望着他，“是啊！我在爲汐照、爲楓梟、爲遲軒報仇，凌逍寂，我說過，你會不得好死的！”
“哈哈哈！不得好死？真是可笑，我從沒想過我會有什麼好的結果，你不妨再挑斷我的腳筋，你需要發泄不是嗎？好啊！隨你怎麼折磨我，我不在乎！”他衝我如是而吼，我頓時失了心智，瘋狂地挑斷他的腳筋。
心，爲何這麼痛，我感覺理智正在悄悄離我遠去，我手握銀針向他的皮膚扎去，一針接一針，“你把汐照還給我，把楓梟還給我，把遲軒還給我！”淚水不住地在我眼眶打轉，眼前是一塊塊零散的碎片。
櫻樹下，我看到汐照對我溫柔地笑着，那笑容如陽光般溫暖和煦，他告訴我說：“愛……就是想要陪着對方，不讓對方再寂寞。”漫天揚起了美麗的蒲公英，它們在空中舞出曼妙的姿態，楓梟妖嬈的臉龐出現在我的面前，他深情地捧着我的臉，用極細極柔的口吻對我說：“很愛漠顏，很愛很愛——”突然間，天下起了大雨，遲軒爲我掌傘，我們一同漫步在雨夜中，他淡淡感慨：“如果時間能夠停止，我希望它能停在這一秒。”我笑了，頭一偏對他說：“遲軒會比我幸福。”
一切美麗的景象皆煙消雲散，眼前是凌逍寂，我憤恨地拿銀針一下下地刺入他的身體，“把他們還給我！”
“漠顏！”身後響起一聲急促的呼喊，我並未回頭，而是將那根細長的針狠狠地插入了凌逍寂的身體，這一次，他死定了。
“哈哈哈哈！”我瘋狂地大笑起來，那笑聲就連我自己聽了都覺得恐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成了這個樣子？我已經忘記了。
霜葉跑過來從我身後緊緊將我擁住，“漠顏，冷靜點，你別這樣，快醒醒，求你，快點清醒過來！”身邊的這個聲音好好聽，讓我想到了很久以來，似乎有一個我深愛着的男子也有這麼好聽的聲音，他還用他最深情最柔和的嗓音對我說過愛，可是那個男子現在去了何方呢？他就好像紙鳶一般消失不見了。
“楓梟！”一聲淒厲地叫喊，我順着霜葉的胸膛漸漸滑落，霜葉有些擔心地扶住我，“漠顏，漠顏你怎麼樣了？”
我想這些日子以來我的壓力真的是太大了，我累了，很累很累了。跌坐在地上，我看着不遠處的凌逍寂，他的面部已呈現一副難受的樣子，我向他一步步地爬過去，他的穴道似乎已自動解開了，此刻他正痛苦地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裳，我見他如此，笑道，“遲軒死前一定和你一樣痛苦。”
霜葉發現凌逍寂的不對勁，趕緊跑過來，“你對他做了什麼？”他問我，而我依然笑着，比了比動作，我道，“我把一根這麼長的針插入了他的肺裡，此刻他一定無法呼吸難受得很，而很快他就將因爲呼吸困難窒息而亡了。”
話音剛落下，凌逍寂雙目霍然大睜，啓了啓口，看嘴形似乎是在說“慕天”，可終究，他連聲音都未能發出，胸前的手重重地滑落，眼瞼一垂，他永遠地睡去了。
“哥——”
我猛然回過頭去，房間之外，凌慕天被月光包圍着，那身影讓人覺得頎長而孤寂，恍然間，我回過神來，身邊的霜葉將摟入懷中，他輕輕地在我耳邊撫慰我說，“沒事了，漠顏，有我在，我會陪着你。”
凌慕天飛速欺至凌逍寂的身邊，將他緊緊抱在懷裡，“哥，你醒醒，慕天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不要再裝睡了，你快點起來啊！”一陣嘶吼，凌逍寂不爲所動，凌慕天將頭埋入他的肩窩，“哥，對不起。”
（卷玖拾捌完）
WWW⊙ ttκд n⊙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