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梟帶我來的這個地方確實離嵐壁宮不遠,這是一座水上府邸,有個很神秘的名字叫流螢。
我突然想到杜牧的《秋夕》裡的前兩句,“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我幽幽而道。
楓梟見我如此詩意,便接着念道,“天街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我稍稍一怔,沒想到鬱楓梟還是個有文化的,會吟幾首詩呢!
我與他對視一笑,再看這流螢居,華麗得有些誇張,說來這座水上府邸是一直在這兒還是近兩日纔出現的呢?如果是一直在怎麼會沒人發現?我有些不明瞭,另外,鬱楓梟又怎麼會知道有流螢居的存在的呢?他和這個地方又有着怎樣的關係,我本想問,可想來他不說定有他的理由,也就不多管閒事了。
“這裡的視野很不錯,有助於我們觀察嵐壁宮的動靜,也是個很好的藏身之處。”楓梟淡淡地道。
“嗯。”我心裡一直還是放心不下汐照和逆嵬,所以顯得有些心事重重。之前楓梟對着我看了好久我都沒發現,當我發現他的目光一直留在我身上的時候他的手臂已經環上了我的脖子,“漠顏呀!別胡思亂想了。”
他的笑總是很邪惡,可不知爲何似乎總能安撫我煩亂的心。
“楓梟,”我看向他,“謝謝你。”
……
就這樣,我和楓梟在流螢居待了整整三日,那確實是個很不錯的觀察點。自從江湖傳出我就是第四個十字祭的擁有者的消息後,就陸陸續續有人來嵐壁宮“拜訪”,這些“客人”也是各有特色。什麼無名小卒、江湖奇人可都算來過了,也讓我深刻地瞭解到,江湖之大,無奇不有。
那些個無名小卒,我就說他們爲何只能做個無名小卒呢?因爲他們不僅功夫不行還一點腦子都沒有,他們以爲憑他們這種三腳貓的功夫就能贏了嵐壁宮?那似乎也太小看嵐壁宮了吧!
所以不用說,對於這種人我嵐壁宮絕對是給與了他們畢生難忘的懲罰,讓他們此生再不敢踏入嵐壁宮半步,而那些江湖奇人,麻煩在他們夠奇特,但我手下的“十五護法”也不是混飯吃的,要是連這些人都解決不了還怎麼當護法?
另外還有些自視清高的傢伙,那些人倒是有意思,來了卻不動手,又怎麼勸都勸不走,最後乾脆就在宮中住了下來,我瞧着是哭笑不得,敢情這些人是來我宮裡騙吃騙喝的麼?
當然,除了這些可有可無的人外,還是會有一些厲害的角色的,雖是高手,但我的“十五護法”也不是好惹的,所以有幾場打得很激烈,對方傷了我們幾人,但最後還是被擊退了。
倒是有一場讓我記憶猶新,那人姓蔣,叫蔣燁芹,在江湖中也算個人物,昨日他來我宮中應該也是要尋我的,卻沒見着我人,一怒之下同“十五護法”打了起來,之前“十五護法”中有兩人受了傷,導致他們的配合不像以前那樣完美無瑕,而那人的武功好也是不爭的事實,所以幾個輪迴下來,“十五護法”竟然敗下陣來,看到這樣的情況,我在流螢居內也頗爲心急,楓梟撫着我的髮絲對我說,“沒事的,相信我,嵐壁宮絕不會被這樣的角色攻下。”我對他扯開一抹笑,我決定相信他。
“十五護法”護宮失敗,照當日楓梟的安排,就該是“瀟湘七夢”出場了。我並非有意以貌取人,只是“瀟湘七夢”這七個男人確實是長得太過清秀,我不敢對他們抱太大的希望,然而我卻錯了。
話說“瀟湘七夢”才一出場,同蔣燁芹過了不到十招,蔣燁芹就被擊敗了,而這個男人也算是個英雄,既然輸了,他便離開,不再糾纏。對着“瀟湘七夢”一抱拳,他的嘴巴動了動。
“他在說什麼?”我問身邊的楓梟。
這兩天我突然發現楓梟是個看人口型的高手,“他說‘七位功夫了得,蔣某佩服’。”楓梟細心地給我解答。
我微笑着,“倘若不是以衆敵一,而是一對一的對峙,‘瀟湘七夢’未必能勝得了他。”
而楓梟卻似乎不怎麼同意我的看法,“漠顏怎麼如此不信任你自己□□出來的手下呢?”他邪惡地衝我笑,“‘瀟湘七夢’中任何一個的武功都不輸給那個蔣燁芹。”
我眼睛一亮,心裡大笑不止,哈哈,原來我這嵐壁宮是這麼厲害的一個宮派呀!真是沒想到呀!
那以後,還是會有些一心想從我身上奪去十字祭的傢伙出現在嵐壁宮,只不過沒有一個能成功擊敗“十五護法”的,直到不久前,嵐壁宮來了位特殊的客人。
……
之所以說這位客人特殊,首先,這是個女人,不,確切來說應該是女孩,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這個女孩來嵐壁宮也是爲了殺我奪十字祭的嗎?我的心不禁一顫。
楓梟站在我身邊,不知爲何眉宇間有些許凝重,良久,他才緩緩開口,“她說她叫玥舞,她是來找你的,卻不是來殺你的。”他雙手環抱胸前,“不過那只是她的一面之辭,我們沒理由相信她。”
“我相信她。”猶如姜魁被冤枉時的堅定,我沒有一絲一毫地猶豫,脫口而出的就是一句“我相信”,轉而看到楓梟依舊一臉的愁色,我又道,“我只是不相信這樣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會殺人。”
然而楓梟接下去的話卻讓我震驚不已,“那丫頭,她早已滿手鮮血了。”
我詫異地看向他,驚得發不出聲音,楓梟不理會我的錯愕,接着道,“而且,她沒有一點生氣。”
“什麼意思?”我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立馬問出了自己內心的疑問,沒有生氣,這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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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梟閉上眼,久之,他睜開,眼神平靜而清澈,“我的意思是,她也許不是一個活人,準備一下,我們立刻回宮去會會這位玥舞姑娘。”
……
在離開流螢居前,楓梟給駱裔發去一封飛鴿傳書,內容是要他趕走那羣自視清高的留宿者,另外就是想盡辦法留住玥舞。
當我們匆匆忙忙地趕到嵐壁宮時,宮裡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平靜,玥舞不在,“十五護法”站在門前,“瀟湘七夢”在花廳護着,駱裔見我和楓梟回來了,立馬迎了上來,“駱裔見過宮主。”
我擡了擡手,示意他不必多理,“玥舞姑娘還在吧?”
“在,屬下使人安排了一間客房讓玥舞姑娘先住下了。”駱裔有些不解地撓了撓頭,“不知宮主留她在宮有何用意?”
“爲了瞭解她的真實身份。”如果玥舞真的不是一個活人,那麼她是誰?是死人麼?
我瞥了一眼楓梟,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卻依舊妖嬈無比,他瞧我盯着他看,卻沒有往常的調侃,只是對駱裔道,“帶我們去見見玥舞姑娘吧!”
駱裔一頷首,“請隨我來。”
……
跟隨着駱裔來到一間客房,卻未見玥舞的身影,我倒是不着急,於是在宮中隨意地走走,最後倒是在花園內見到了如夢似幻的玥舞姑娘。
玥舞一身白衣,靜靜地立於梨花樹下,彷彿並沒有察覺到我們的靠近。她擡着眼淡淡地望着對面的楊柳。四月的暖風輕輕拂來,揚起那白色的衣袂。輕紗的舞動盪起冰樣的冷漠,映襯着少女一臉的淡漠,竟是那般的自然和諧。
微風從院子的那頭柔柔地流淌過來,帶來撲面的梨花香,頓時教人覺得心曠神怡。靚豔寒香,潔白如雪,唯其過潔。這是人們對於梨花的描繪,此刻,我卻感覺那些美麗的詞彙是爲了來形容玥舞而被創造出來的,這個淡漠而冷豔的女子,就猶如一朵小小的白色梨花,在春日的暖風裡漸漸滋長。
望着這一幕,我竟一時看呆了,她美極了,美得就像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甚至讓人懷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是否真實。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我竟不知不覺念出了這首晏殊《寓意》中的詩句,玥舞這才發現了我,她向我的方向看來,那張臉冷冰冰的,卻讓我在那一霎那感覺到了一份熟悉。
玥舞……玥舞……玥……
江夜玥,或許你只是在這個少女的眼神中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吧!而你們所不同的是,你比她虛僞,她比你誠實。
她的眼裡是冰,你的眼裡是笑,一種假意的笑,僞裝的笑。
玥舞依舊站在梨花樹下,她輕輕轉過身淡淡地看向我卻依然沒有開口,片刻後她又把目光移回到了隨風飄蕩的楊柳之上,“長條垂拂地,輕花上逐風。露沾疑染綠,葉小未障空。”她幽幽地念,目光仍然沒有看我。可是我覺得她也並沒有在看柳,那種悠遠的眼神似乎穿越了楊柳甚至穿越了天空,不知道看向了哪裡。迷茫,我突然這麼覺得,覺得眼前的女子淡漠的眼底蓋着的是深不見底的迷茫。
於是我笑了,然後走向她,“好詩。既然姑娘這般雅興,不如我也送一句詞句給玥舞姑娘吧!”說完我也不管玥舞是否願意收下我送的這份禮,便自顧自地吟道,“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大人不好意思了,也許十幾年後你就會作出這首《雨霖鈴》,但現在我要先借用了。
多情自古傷離別,望着這翠綠的柳條,我竟然想到了前世的種種,甚至想起了那些怕過我或是恨過我的親人。沒來由的,初次見到玥舞就讓我有一種濃郁的惆悵感,於是不自覺地送出了這樣一首不怎麼符合此刻意境的詩詞來。
“楊柳岸、曉風殘月?”玥舞低吟着細細地品味,良久她才擡眼看着我,淡問道,“姑娘可就是嵐壁宮宮主嵐翹漠顏?”
“正是。”在她擡眼的瞬間,之前那種迷茫的感覺突的就不見了。那雙漆黑的眼裡仍舊是看不到底的淡漠。我突然覺得楓梟說的是對的,玥舞真的是一個特別的女孩。初看時她就是個孩子,但只需要一兩句談話就會讓人覺得這並不像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和她說話總覺得她太早熟。我甚至感覺她比我大,她好似有二十歲,而不是一個比我還小的女孩子。
我又向她走近一步,應該說,她是一個女人,而不是一個女孩,“聽聞玥舞姑娘候我多時,不知有何要事?”
“玥舞有個問題要問嵐翹宮主。”她是一個沒有表情的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淡淡的,一張漠然的臉彷彿永遠不會出賣她的心,但儘管如此,我卻仍然不願相信她沒有生氣。
我嘴角微揚,“玥舞姑娘請問。”她很真實,至少這一刻她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真切地感覺到她的氣息,她是個活人,我相信。
“嵐翹宮主可是第四個十字祭的擁有者?”玥舞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仍是淡定的,面部表情沒有絲毫的起伏,連或她的語氣都是隨性的,似乎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不重要似的。
我打趣地望着她,“即使我是,但你這樣問我我也不會承認啊!”她不說話,我瞧着她那一臉的淡漠,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那個只有自己看得到的淡漠的江夜玥。不知是因爲我在玥舞的身上看到了我自己,還是我覺得玥舞太單純,單純得就像一朵小白花,所以我竟然不想去欺騙她,“對,我就是,玥舞姑娘打算如何處置我?”
玥舞的目光淡漠如冰,“殺了你。”她從腰間拔出劍指着我,楓梟不在我身邊,駱裔也不在,所以倘若她要殺我,輕而易舉。
然而面對那個“殺”字我倒沒顯得很驚訝,只是靜靜地站在她面前,“玥舞姑娘,你來就是爲了問我這個問題的麼?”
“是。”劍光照在我的臉上,顯得有些陰冷,“你可以說不的,只要你說不是,我就不會動手殺你,可偏偏,你說你是。”玥舞說得很簡單,好像今天我若真的死在她的手上,那也是我自尋死路,與她毫無關係。
她太聰明瞭,她用最巧妙的方式推卸了所有的責任,讓人覺得玥舞,這個女孩子只是在做她分內的事,而在旁人看來,似乎也確是如此。
她的劍很美,和她的人一樣美,那是一把雪白雪白的劍,隱隱中泛着輕青色的光澤,劍壁之上是雕上去的花紋,華而不俗。這是一把通體貴氣的劍。劍鞘依舊是雪白色,上面雕刻着花的樣式,那種花,被稱作爲“彼岸花”。那把劍好似象徵着世間最純潔的東西,彷彿能淨化一切的污點與罪惡。
玥舞,你太純潔,所以顯得我骯髒嗎?你帶着這樣一把劍來殺我,是爲了將我淨化嗎?我,終究只是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死魂而已嗎?
劍的寒氣向我逼來,我的心裡竟然產生了一種很可怕的想法,我要睜大眼睛,清清楚楚地看着當這把聖潔的青劍刺入我的心臟時,鮮血染紅純白的一霎那,到底是如何的觸目驚心。
嘴角微微上翹,只是,我應該沒有這個機會了。
他來了,那個美得像妖精一樣的男子。當鬱楓梟和駱裔一起趕到的時候,我的心口幾近要被刺穿,可不知爲何,我竟然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我不會死。
楓梟沒有來得及開口,駱裔早已被怔得杵在那兒發不出聲音,惟有一個很好聽,像流水一般的聲音穿透了玥舞的身體來到我的耳邊,他道,“劍下留人!”
(卷廿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