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下留人!”明明是很好聽的聲音,卻在倉促的語調中顯得有幾分憤怒。
是我的錯覺嗎?那一刻,我竟然清晰地看到玥舞的身體在我的面前輕顫了一下,感覺就像是心臟的顫動帶動了整個身體。然後她竟然在空中硬生生的停下身行,輕飄飄的落在地上慢慢地回過頭去,風掀起她白色的衣杉包裹住她小小的身軀,嬌如一朵站在風裡瑟瑟的美麗小白花。她看到汐照,歪了歪頭,“你…是誰?”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汐照。
那個總是溫柔地笑着的汐照,我本以爲就像那日在海邊問的問題一樣,他會對每個人都這樣溫柔的笑,然而這樣的汐照,在今天的這一刻突然不見了。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汐照,我發誓,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汐照,而他臉上那種隱晦酸楚的笑,也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
汐照慢慢地甚至有些顫抖地朝我走過來,他臉上隱晦酸楚的笑不見了,嘴脣抿得緊緊的,看不出特別的情緒。可是那雙眼睛中卻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神色。印象中,汐照有一雙會笑的眼睛,而那雙眼睛也總是噙着淡淡的笑意讓人覺得春風駘蕩。可是現在,那雙清澈得如湖水一般的眼睛裡的溫暖笑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敢置信,然後那絲驚訝激起層層漣漪匯聚成鋪天蓋地的欣喜。
爲什麼?那雙眼睛裡的憤怒爲什麼會在頃刻間就轉化成了欣喜,這是爲什麼?我看着汐照,玥舞也看着汐照,而汐照,卻只看着玥舞,一瞬不瞬。
我垂下眼瞼試圖讓垂下的頭髮遮擋住臉上會被稱作是嘲笑的笑容。爲什麼?我爲什麼會感到悲傷?汐照,爲什麼看到你這樣的眼神,會讓我的心如刀割。雖然你從來沒有說過,但我卻能猜到,你是有故事的人,你擁有一個能讓我感慨萬千的故事,只是,我終究不是那個故事裡的主角。我嫉妒那個同你共經風雨的人,我甚至想要幫你淡忘那個故事,還有那個故事裡的她。
可是汐照,你知道嗎?我費盡心思留住你的溫柔,有時我甚至會嘗試把自己變成真正的嵐翹漠顏,讓你深愛着,保護着。這麼多日子過去了,我依舊只是我,你仍然只是你。你走進了我的世界,而我,卻永遠做不了你故事裡的主角。汐照,即使我是嵐翹漠顏也走不進你的世界,是嗎?
汐照緩緩地走近玥舞,他的眼裡透着掩飾不了的興奮,“顏夕!”
當興奮與悲傷交融的時候,他喊出的是這樣一個名字,這個我從沒聽過的名字,定在汐照的心裡留下過無法消除的烙印。他的悲傷來自於這個女子,他的欣喜亦是來自於她。
……
輕袖一甩,玥舞向後一閃,動作帶起裙角飛揚,飄逸非凡,“公子想是認錯人了吧?我不是顏夕,我叫玥舞。”
汐照見玥舞有意與他保持距離,也就不再上前,站在原地,他意識清晰,“顏夕的臉,顏夕的劍,你全都擁有。”他的視線落在那把雪白的劍上,“‘青峰’,只屬於顏夕的青峰寶劍。”他難過了,我不知道汐照和這個女子究竟有過怎樣的故事,可是我卻能看到他的悲傷,第一次,汐照這樣的一個男子,竟毫不掩飾地將自己的心情暴露在外。
而玥舞這個女子,我始終都無法看透,她太鎮定了,即使是面對汐照這一番話語,她依舊淡定得像個局外人。
梨花樹下,讓人有一種玥舞是仙子的錯覺。可是,明明是淡漠如常的樣子,卻讓人覺出了幾分殘忍的味道。
目光停留在青峰之上,她幽幽開口,“劍,是風留給我的。”她轉身欲離開,似乎早就忘記了此行的目的。
汐照一把握住玥舞的手腕,“風是誰?”
玥舞側過半個臉,“風?”她一臉的純真,“他是給我生命的人,我,想他了。”毫無徵兆的,她向後倒去,合上眼睛,她嬌小的身軀如輕紗一般緩緩落地,汐照一手伸過她的腰際,隨之飛速閃到玥舞的身後,穩穩地接住了她。
望着這一幕,我竟是杵在原地,看呆了。
楓梟不知何時來到了我的身邊,他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擡眼瞧他,見他衝我點頭,我再次垂下眼,楓梟,有了你,我不該想汐照的,對不起。
……
那之後,我做主把玥舞留在了宮內,對我的這個決定汐照是很高興,然楓梟卻不甚滿意,但我心意已決,他無法動搖我的決心,也就妥協了,只是對於我的保護似乎更不可鬆懈了。
我爲玥舞請了大夫來,大夫卻診不出玥舞爲何會昏倒,只是含糊其辭地道,“也許是太過疲勞。”汐照面色凝重,我全都看在眼裡。
待大夫走後,我使了人去藥鋪取藥,此刻客房裡只有我、楓梟、汐照和昏迷中的玥舞。
汐照滿臉的焦慮,我本想安慰他的,可心裡的嫉妒卻遠勝於關心,我放棄了,所以閉嘴,什麼都不說。
“她沒有生氣,玥舞不是個活人。”楓梟說得很平靜,他好像並不覺得自己所說的話是多麼驚天動地。
而他可以如此平靜,汐照卻不能,應該說,只要是和玥舞有關的事,汐照都不能冷靜下來,“鬱楓梟,話不能亂說。”
楓梟並不理會汐照的冷漠,只是堅持地道,“我從不亂說話,汐照,你應該很瞭解我。”他走到玥舞身邊,“我的感覺不會出錯。”
怒視着他,汐照顯得有些恐怖,我不喜歡這樣的汐照,或者可以說,見到汐照爲了那個女子亂了心緒,我很心酸。
到最後,我還是無法做到釋懷,我也只不過是一個女人,會嫉妒,會心酸,即使是有了楓梟,我卻還是想着汐照。突然想到曾經聽過的一句話:一個女人的花心是因爲她寂寞。於是我給自己的心冠上了如此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花心,只是因爲我寂寞。
“她是死的。”楓梟的聲音再次響起時,我看到汐照憤怒的眼神。
“夠了,楓梟!”我厲聲道,隨後又放緩語氣,“不要再說了。”也許楓梟只是爲了保證我們的安全,或許他只是不放心把玥舞這個身份不明的人留在身邊,只是,他選錯了理由。
當一個人說出的話,他周圍的朋友、愛人都不信他的時候,他唯有離開,帶着自己的觀念離開這裡。
楓梟的眼中燃着火焰,“我話已說到這裡,信不信由你。”語畢,他揚長而去。
……
望着被楓梟重重甩下的門,我冷若冰霜,久久纔開口道,“讓玥舞姑娘好好休息吧!汐照你隨我來。”
沒有看汐照,我甩下這句話後就大步地跨出了門檻,絲毫沒有給他留下拒絕的餘地。
花園裡,我和汐照靠在池塘邊的小橋上,我依舊沒有看他,是不敢看他還是不願意看他,我始終沒能分辨得出。
“逆嵬人呢?”汐照出現了,而逆嵬卻不在他邊上,看來此事有蹊蹺,但我想至少汐照會知道逆嵬的去向。
“他去對付‘大狼毫’了,生死未卜。”汐照淡淡地回答,眉宇中卻盡是擔憂與凝重,我沒有看他,而他卻看着我。有時候我會很恨眼睛有餘光,因爲它會讓我們看到很多我們不該看或是不想看到的東西。
汐照知道了“大狼毫”,這就說明那日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刻意冷下自己的語調,轉頭看向他,“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汐照的目光停落在地面上,“那夜你失蹤,大夥兒到處找你,楓梟更是急得到墨莊外去尋你的蹤影,就在他走後,墨威帶了一大羣隊伍來圍攻我們,他們的人太多,而且龍闕又不在,慌亂中,我們幾人都走散了,我和逆嵬好不容易擊退了追趕我們的幾個打手,就在那個時候墨威出現了,他對我們坦白身份說他是‘大狼毫’墨崇,其實他是凌慕天手下的人,”汐照低下頭,良久才繼續道,“逆嵬擔心你,於是讓我先走去尋你,而他自己卻把墨崇引到了別的地方單打獨鬥了。”
“逆嵬不會有事。”今日的我,聲音冷得如冰塊一般,汐照驚異地回望我,也許是不知我爲何如此堅定。
我無視他的目光,只道,“我相信我宮中的人,今日倘若下落不明的是你,而不是逆嵬,我依然會很堅定地說‘你不會有事’。”我只是在所有人都只能擔心卻手足無措的時候,給與了那個人信任,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不會死。
汐照望着我久久,之後笑了,那笑容和之前對玥舞的不同,卻依舊是溫柔的,“漠顏,你變得和以前不同了,但我很喜歡現在的你。”
夕陽西下,暖暖的金光射在池塘裡,小魚兒來回遊蕩,美麗無比。
我沉默着,嘴角卻偷偷地向上揚起,喜歡……我不知道汐照口中的“喜歡”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但我很高興,高興於汐照對我說他喜歡這樣的我,而不是嵐翹漠顏。可不知爲何,腦子裡突然劃過了一個名字——玥舞。
擡起眸,“你和玥舞姑娘究竟發生過什麼?”或許這不是我該問的問題,或許知道比不知道更痛苦,可是這一秒,我就是想要去了解,那個關於汐照而我卻未能參與的過去。
長久的沉默,讓我感覺好似身邊的氧氣都被抽走了一般,抿着嘴,低着頭,我試圖去揣測汐照心裡的想法,可那畢竟只是汐照的故事,而我,一無所知。
當我以爲自己定會因爲缺氧而休克的時候,汐照卻開口了,“她長得和顏夕一模一樣。”
顏夕這個名字,我曾聽汐照如此喚過玥舞,可是顏夕又是誰?我知道這個問題不該輕易問出,倘若漠顏是知道這個故事的,那麼我不是嵐翹漠顏的事實就會暴露,我冒不起這個險,所以我放棄。
然而正在這個時候,汐照卻又開了口,“顏夕是我曾經最愛的女子,她很美,就像一朵小白花。”
我錯愕地擡起頭看着他,小白花?那麼那個時候在海邊,他說我的笑容就像一朵小白花也是因爲顏夕?難道說,到頭來我也不過是顏夕的一個替身,而無論如何,替身都是無法取代原型的,所以,我終究是敗者。
我悽然地望着他,心裡的酸楚無人能解,“她,是個怎樣的女子?”爲什麼會心酸,爲什麼會難過?
汐照的眼睫垂下來,“大家都說她是妖女,可我卻不這麼認爲,她是一朵羞澀的小白花,比任何人都要善良。”他在悲傷些什麼,我不知道,但卻能夠猜到那個故事給了他多大的傷害,逆嵬曾經說,“汐照也是一個人,也會悲傷,也會難過,也會憤怒。”而顏夕就是那個能夠牽動他感情的人,但我不是。
“我曾說過要保護她,可是她卻因我而死,所以,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看到你臉上的那種淡漠,我甚至以爲你就是顏夕,直到今天,我看到了玥舞……”
“直到今天,你看到了玥舞,才發現我根本不是,她纔是。”我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冷漠,也許,這纔是我,真正的我,真正的江夜玥。
汐照看着我,許久他道,“對不起,漠顏。”
他說對不起,可是我卻不知道他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他沒做錯什麼,錯在我,我沒有告訴他我不是漠顏,我藉着漠顏的身份告訴他我喜歡他,卻同時想着另一個男人,我多情到讓自己感到不可思議,卻又薄情地想:沒關係,沒有汐照也一樣。
挺直身子,我靜靜地看着他,“汐照,我沒事,如果玥舞姑娘真是顏夕,那麼……”我的眼光一犀利,隨後揚長而去。
汐照此刻定是很莫名,我是故意的,故意不把話說完,我要的只是他的愧疚,既然汐照對我感到抱歉,那就請繼續下去吧!其實我想說的是,如果玥舞真是顏夕,那麼我一定不會放過她。江夜玥從來都是這般絕情。
(卷廿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