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高只是微微一打愣的時間,戰艦上的炮手就聽到了上游的炮聲。
炮聲不是隆隆作響的,因爲很短的時間,就有呼嘯而至的炮彈砸在了戰艦上,甲板上的炮手還沒有來得及聽遠處究竟發了幾炮,就感覺到了身邊的起浪轟地撞來,飛起身來的時候,炮手才曉得,上游打來的,不僅僅是實心彈,也有開花彈的。在劇痛中落水的炮手,只有滿腔的憤怒,“可憐我連最後一炮都沒有打完,你韓高究竟看到了什麼,竟然在千鈞一髮間發愣?”韓高當然已經無法回答他的炮手了,甲板上的炮彈接連殉爆,早就把韓高炸得他媽媽都未必認得,他再也無需去吃驚和發愣了。
但凌嘯還是活人,在夜色裡的火光下,和黛寧大母一起奔跑着下船的瞬間,猛然有一個鬼頭面具出現在他的面前,生死一線間的危機,還是不能妨礙他汗毛豎立的。正驚愣之間,他已經被略顯驚慌的親衛們擁着下了跳板,待腳踏實地之後,不料那鬼面具忽地一下子冒到他眼前,卻被江中傳來的隆隆炮響給驚得呆住了。凌嘯已是醒過神來,認出了這勾人的身材和麪具下的慄發,一把扯下那面具,露出了葉卡捷琳娜微微赧顏的笑容。
沙皇皇后的出現,除了讓沒有見過這個皇后的親兵們吃驚以外,絲毫都沒有引起凌嘯的過多注意。因爲急驟地馬蹄聲自上游江岸奔騰而來,竟似乎有幾百騎兵之衆,敵友不明之下,凌嘯銼地一聲猛然抽刀在手,吼道,“西禪寺親兵聽令。五百步警戒,無論何人,都不許放過來!”
乍然遇襲的場面十分的混亂,長公主隨從、護送兵丁和三百西禪寺親兵在碼頭上鬧鬧嘈嘈的,但得到凌嘯的這一聲令下,胡濤把手一招“跟我來!”親兵們迅速翻身上馬,向騎兵來處猛奔而去。凌嘯正要率領百多親衛也押後而追,胡駿猛然叫到,“爺乃福建之首,不要以身涉險。當此綠營不可信任之計,咱們向北繞到城腳旗營吧。”
但迅雷不及掩耳的鳥槍聲響起,爆豆一樣震響夜空,衆皆譁然,但轉念一想。既然綠營地戰艦可以突然向欽差和長公主官船開炮,爲何就沒有一支騎兵敢於向西禪寺親兵開槍呢?然而,從耳中傳來的槍聲聽來,就算叛軍有心算無心,只怕也難得討過好去。因爲凌嘯親兵的火銃,乃是比京師火器營的專用自生火銃,還要精良的羅剎燧發膛線槍。論火力射程和瞄準,都比綠營火繩鳥銃強得很多。
不過凌嘯明白,這趟出來,親兵們的火藥帶得不多,能不能在大隊中軍護標趕來前撐住,着實讓人擔心不已。看看顯然有些驚懼的黛寧和葉卡捷琳娜,凌嘯猛地對大母跪了下去,“大母,孩兒不能眼看着敵人打垮兒郎們。望北三裡就是旗營,您幫我照顧她們吧!”說罷起身,不敢去看大母愕然和擔憂的眼神,凌嘯一揮手,“弟兄們,快馬向西北迂迴,殺!”
“殺!殺!殺!”
凌嘯豁出去了,知無堂愛民也罷,殘民也好,無論漢人滿人,起碼現在是要自己命的人,不消滅他們,難道等他們來殺自己?!親衛們也豁出去了,這些西征倖存下來的漢子,日日享受着勇士地尊榮,此刻難道就真的去當臨陣而逃的懦夫?儘管這懦夫當得很合理也很必要,不過,凌嘯的舉動每每有動人血脈賁張的激勵,讓他們感覺得到戰士地榮耀。當第三聲殺還在喉間顫動的時候,五六十騎已經離弦箭一樣飆射而出,直向碼頭西北奔馳而去,沒入夜色下的田野之中。
馳騁在稻田之中的凌嘯等人,很快就迂迴到了來襲者的左側翼,卻猛不丁就撞上一支兩百多人地敵人,雙方對對方的迂迴都是猝不及防,霎時間兩軍相接,竟是連火槍都不及發揮作用,就那麼硬生生砍殺起來。稻田之中的平坦地勢,千軍萬馬中選拔而出地單兵素質,這些優勢很快就顯示出來,連哥薩克騎兵都難以抵擋的死餘老兵,揮刀間就如同切菜瓜一般。雙方主將方纔呼吸了幾下,頃刻間就被接鋒處的慘叫聲給嚇住了。
敵將只要一聽猶帶着閩南腔調的哀嚎和慘叫,就知道自己的兵在大片地倒下,而凌嘯則莫名一愣,這是怎麼回事,老子的親衛向來,恪守自己許罵不許吼的軍規,怎麼現在爲何不聞罵聲?殊不知,親衛們只不過是覺得,這些綠營叛兵根本就不值得他們去罵。
清兵操演騎兵刀法,並無統一的標準,全憑主將喜好挑選一位超羣武師擔當總教習,全軍皆受其教授,故此,各地綠營兵刀法頗受總教習的門派影響。湖北兵偏於輕靈爆發,概受武當劍法靜若處子動如兔地薰陶,也受到少林寺等北方武術大開大闔的影響,更受到戰場上生死較量的檢驗,太多繁蕪起手式的,只怕是犧牲得差不多了,留下的倖存者,全是圖謀一招斃命甚或以殘換命的狠毒招數。而凌嘯的貼身親衛,則是狠角中的狠角,但凡能開掉敵人的瓢,或者刺透敵人的胸,他們就絕不會去砍你的胳膊刺你的腿,至於那種砍對方馬匹致使其倒地的,在親衛中是會被人恥笑脫褲子放屁的。
而福建兵,自然受南派武術的影響更大,手法多變而靈巧,多了一分細膩,卻少了一分直接,裸要你命的直接,這讓他們那麼能在暴風驟雨的搏命打法中適應得過來?力量和殺氣,向來是軍人的特徵,親衛們竟然難得地保持了良好的軍容,僅僅憑藉着力量。就把人數多出自己一倍地叛軍打得東倒西垮。
這場面,實在讓領兵偷襲的俞長纓大爲惱火,幸好老子這次多帶了三百人來,不然還不夠凌嘯的兵塞牙縫的!站在土高崗上,黑黢黢的夜色中,刀劍劈出的火星不時一閃。傳來地閩音慘叫卻讓他心煩又憎恨,對身邊一個都司邊打邊罵道,“媽的,你是怎麼練兵的?嗯?!那邊打不過,還可以說是鳥槍不及炮,這邊呢?!爲什麼打不贏這些韃子清狗,不都是一樣的兩腿夾着貨?!”
“因爲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聲音傲然而熟悉,卻沒有看到人影。
“……!”俞長纓尋聲望去,就看到凌嘯鬼一樣從左邊坡土上爬上來。剛要持刀去砍,卻發現凌嘯身邊又爬起十幾個人,都端着黑乎乎的手銃指着他,愣愣道,“你、你們怎麼來的?”
長期受俞長纓打罵的都司面色死灰。心中對這個搞策反肅反一流,搞排兵佈陣不入流的上司很是憤怒,鼓起平生最後一絲勇氣反罵道,“你個豬都知道迂迴一次,別人就不曉得迂迴兩次啊?!”
戰鬥結束的十分快。失去了本就不太高明的指揮,叛軍更加茫然不知所措,被親兵親衛們地幾個衝鋒打得四散而逃。面對胡濤胡駿是否追擊的請示。凌嘯看看地上幾百具屍體和傷兵,神色一黯,搖頭擺手卻在心中嘆道,“追來還不是隻能多凌遲一些人罷了!許園一次,這次是第二次,事不過三,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你們不要怪我發瘋!”
但回到西禪寺。凌嘯卻被葉卡捷琳娜給逗得差點發瘋了。
“你爲什麼來福建?不知道這裡危險?!”
葉卡捷琳娜好奇地趴在玉佛樓欄杆上,饒有興致地望着那些佛像菩薩雕像,嘟着嘴巴怒道,“你還說!想不到我國色天香一國美后,無論府中還是走到街上,都被人罵是醜八怪,真是沒有一個人有欣賞水平!除了你以外,來你們大清好久了,除了你以外,不要說被人稱讚美麗了,連個敢正視我的人都沒有,當然是來你這裡好!就算聽一下你虛情假意的讚美,死也值得了。”
“那爲何還要戴個鬼面具,難道你不曉得,人嚇人,是可以嚇死人的嗎?”女人地虛榮心害死人啊,她的經歷也算是可悲可憐,凌嘯唯有苦笑。
皇后忽覺眼角有淚,伸手擦了,搖搖頭走了,即使和迎面而來的黛寧撞個滿懷,也不想說話地去了,弄得凌嘯愕然不已。
黛寧看看葉卡捷琳娜有凸有凹的身材,微微一撇嘴,“怎麼,你不是喜歡這瘡疤嗎?我幫你千里迢迢送來,爲何又把她逗哭了?”
凌嘯好奇地問黛寧剛纔的問題,這長公主卻爆出一聲長笑,黃鶯銀鈴般迴盪在大殿之中,弄得地下敲木魚地僧人們暗罵不已,罵完後細聽老和尚的晚課,卻變了樣子,“我佛快獅子吼啊!調到這裡,地獄得加到十九層。”
但黛寧的笑語依然傳來,“本公主地侄外孫剛剛出世,卻完全不像你這個做阿瑪的沒有出息,一點都不喜歡這醜八怪,看到這沙皇皇后就哭。不過,他看到鬼頭面具就笑,那皇后爲了討好蘭芩,就天天戴着,嗨,你還別說,胖小子笑格格地不停呢!這不,都快成癮了,一路上起碼買了十幾個面具,就只爲路人不對她側目嘆醜。”
凌嘯一面擔憂自己未謀面的兒子的審美觀,一面對葉卡捷琳娜哭笑不得,玩變臉嗎?
閩清縣城暫駐軍營中,金虎和胤祥的臉也馬上變了,愣愣地望着凌嘯的這紙親筆軍令,大驚失色。
彙集起來的北路軍押着船隊,馬上就要解押到福州了,卻飛馬傳來了這個嚇人的命令,“綠營留守中軍已反,城內外騷亂不堪,勤王中軍亟需增援,令留陳勁兩營續押糧丁,餘者即刻脫離隨軍綠營,快馬星夜來援!危殆切勿,此令!(六九三七)。”
金虎和胤祥面面相覷一下,心中駭然至極,正要依令,卻聽祁司理看着胤祥怒道,“十三爺,談什麼軍令啊,你欠我的賭債銀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