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塵未淨,重披戰袍,校場之上的湖北兵依舊是不甚整齊,但勃發的是無形的殺氣。
若是隻爲了自己一個人的宦海沉浮,就要四千子弟再次殺上戰場,那凌嘯是會很不安心。不過,當每每看到那清朝目前的疆域製圖上,新疆只有哈密爲我所有的時候,他就絲毫沒有半點的不好意思了。十分之九的新疆沒有到手,是個中華兒女,死於國是總比老死榻上強吧!
一百福建年輕子弟,是李照竹他們的英魂所縈,絕對不可以再有損失。凌嘯把他們和不能再上戰場的傷兵,全部親自託付給了被自己強行勒令回湖北的豪成賈縱,而那些新選拔進來的騎兵,凌嘯則毫不猶豫給打散了原有建制,混編到自己的軍中。
傲氣傲笑萬重浪,熱血熱勝紅日光……
聲震校場的軍歌響起,又復漸漸遠去,消散的是音量,不滅的是豪情。
湖北軍方纔揚塵而去,舒恕就接到了康熙從哈密快馬發來的調軍命令:
“西蒙諸王公快馬相傳,逆酋葛爾丹正星夜往伊犁疾馳,朕之先鋒所向披靡,兵力大爲不足,若忠毅侯未及尋到,以四萬兵即各旗主全漠搜尋,調剩餘六萬經哈密入吐魯番接防即可。若忠毅候天幸生還,傷則萬里延調御醫救治,健則拜爲建州將軍,率八萬寧夏精騎繞襲阿勒泰。”
舒恕大吃一驚。捏着手中聖諭又急又妒。
急地是凌嘯剛剛把馬屁股跑得沒有影子了,還要快馬去追。
妒的可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自己和上百三品以上的官員,在這鳥不拉屎的西北苦寒貧瘠之地,堅守周旋達二十餘載,竟不及凌嘯前線短短一個月的鏖戰之功,通天之寵。沒找到凌嘯竟然不顧戰事需要,拿出四萬人和近蒙的上百萬軍民去找他?找到了如果是傷地,還要從萬里之遙的皇宮派御醫給他療傷?要是沒傷的話,竟是把自己的手下十分之八交給凌嘯去搞萬里大繞襲?如果這還不算氣人的話,那麼深想片刻,舒恕就忍不住淚流滿面了,原來在皇上的心中,一樣的兵將,要是沒有找到凌嘯,我舒恕卻只配帶人去吐魯番接防!
刁參軍看着寧夏將軍的面色越來越差。忍不住把從他手中滑落下來的諭旨撿來看了,不覺笑道,“軍門,何須多慮,所謂盛極而衰。平常事爾!軍門你已經官居一品,爵賜一等侯,正是急流勇退之時,奈何和新進幸徒相爭?忠毅候鋒芒畢露,等閒阿哥也無法與其爭奇鬥豔。試問開國以來,孰能獲得建州將軍之稱號?龍興之地,豈可隨意封號予人?忠毅侯此番去。打得大敗,於他而言是好事,打得溫吞水而無建樹,是幸運,嘿嘿,若是打得大勝,可就是自陷天家無可賞的境地。天子心胸闊,則是君臣風雲際會地佳話一場,天子憂覺防。則異日河東河西,還是模棱兩可間。”
舒恕啞然失笑,心情頓時大爽,通透徹悟之下卻是即刻讓人快馬去追尋新任建州將軍,刁參軍也趕緊去辦理相關大軍起徵傳命職事。誰也沒有料到,僚屬二人這一番感嘆對言,卻被一個兵部駐寧司官所聞。
二十七八的凌志從廊檐下轉出身來,冷笑不已,旋即快步回到自己的住處,取出一塊凌普的靈牌,“家兄,原來仇是可以這樣報的!只需一紙,就可以在皇上和仇人之間橫下一根刺,一根永遠也難以消除地芒刺,哈哈,仇恨這東西,其實慢慢地報,才過癮的,反正你在黃泉之下,也不在乎時間,是不是?”他深深地望着牌位,惋惜道,“恭親王無能,沒能逼出欣馨的筆供,白白廢了我的宗人府之策!唉,欣馨,欣馨……”
忽覺自己再想那個女人已經毫無必要,凌志猛地起身走往書案,鋪開明黃奏章紙張,提筆就寫,竟是一氣呵成,“哼,這一次,就算我跳到臺前,也在所不惜。”他看也不再看那奏章一眼,吹吹上面的墨跡,徑直往將軍衙門簽押處一扔了事。
皇帝在外,白皮奏摺例寄北京,明黃奏摺例發聖駕所在,於是,一封寄託着凌家老幺報仇希望地奏摺,隨着六百里的軍驛,向幾千裡外的哈密行去,這一走,竟是走了八天。
康熙卻早已經不在哈密。
當康熙率十萬京畿主力到達哈密,和原有十萬駐軍會合地時候,葛爾丹主力纔剛剛擺脫凌嘯的糾纏,此刻還在北面一千多裡的阿爾泰山脈往老家急趕呢。
不出皇帝的預料,清兵二十萬大軍呈兵國境,汗國邊緣的蒙古部落紛紛來降,就算是那些回回部落也前來遞交降表請附。飛揚古和一衆將領們,就分兵佔領各地還是全軍往伊犁地區直逼猛進發生了爭執,僵持不下之後,爭得面紅耳赤,不得不來請康熙聖裁。
康熙微微一笑,只是短短一席話,就爲他們釐清了方向,“王道爲撫,霸道爲剿,雙管齊下。當務之急卻是殺人,把人殺了,再投胎成人,起碼也要十八年,這十八年就是王道教化的時間!”
遂兵分兩路,高歌猛進!
撫遠大將軍飛揚古與都統伊勒慎領八萬兵爲北路軍,北上佔領札薩克圖汗部草原,緊緊扼住葛爾丹向西借路都爾伯特汗部南下伊犁的咽喉之地。康熙攜胤祥兩兄弟與護軍統領瓦爾達領十萬兵爲南路軍,以收服和碩特區域爲初級目標。向西南直抵準格爾之核心區域伊犁。
南路軍一路如摧枯拉朽,如入無人之地,無論城集牧場,要麼逃之夭夭,要麼俯首投誠,鮮有敢以刀兵相抗拒者。康熙大筆大筆地不斷給予名號確認。分封牧場,仗沒有打一場,卻被這些懷柔撫慰的事情給累了個夠嗆。所幸地是,投降的這些部落踊躍獻輸糧草,也沒有讓康熙白忙一場。
等到康熙把整個和碩特(吐魯番、昌吉)盡數收入囊中的時候,北路軍卻是叫苦連連。他們不是遇到了什麼強勁的對手,卻是遇到了非暴力不合作地冷遇。
對於札薩克圖汗部來講,他們雖是位於葛爾丹的治下,可地處三國的交界處,羅剎、清朝。準格爾的勢力在這裡犬牙交錯,確實是有苦難言。順了清朝吧,葛大汗和羅剎不幹,天天來打你,清朝時常是鞭長莫及不能幫忙。順了葛爾丹吧。西蒙各部又總是來威脅,康熙皇帝馬上要打過來了。幾易其手的日子也的確給了他們血的教訓,每次改換門庭之後的秋後算賬讓他們提心吊膽,再也不敢相信誰方纔是真正的大漠霸主,任你康熙也好。葛爾丹也罷,能虛與委蛇的,自然是決不挺腰子。也不出死力幫你堵截葛大汗。
茫茫草原,八萬兵能頂屁用?飛揚古正是因爲得不到他們地幫助,才夜不能寐的。
請康熙去攻打伊犁,多少有些拍馬屁的意思,阻截葛爾丹的硬骨頭,當然是飛揚古這做奴才的來但當了。每日裡望着自己地幾萬人馬散佈出去打探偵察,他是越來越沒有底,要是自己一不小心把葛爾丹放過去了,那到時候可就熱鬧了。康熙皇帝要是被這後方來的葛爾丹把屁股捅了,那才真是一世英名付流水。直到康熙回覆諭告,已經調了寧夏兵增援,要麼是幸運生還的凌嘯北邊會合,要麼是舒恕南面領兵後衛,飛揚古方纔安心睡了一個好覺。
而此時此刻,大清皇帝卻是怎麼也不能睡着的了。
康熙三十六年三月二十五日,受命進攻伊犁的兩路先鋒共計三萬人,受到哥薩克騎兵爲首地各部族約八萬餘騎兵的攻擊,敵衆我寡的形勢下,大敗而逃,兩皇子都身受重傷,在尼勒克城固守待援。康熙在燈火下中看到胤祥和胤禵兩個少年先鋒地求援戰報,氣得直摔東西。本以爲準格爾牙帳空虛,用三萬兵前去,也算是傳檄而定,卻不料大受挫折。
這是自三番亂起之後,清兵第一次遭遇鎩羽大敗,這喪師辱國的消息傳來,讓康熙深深忌恨。一直以來,對內對外的連番勝利,讓康熙已經變得十分的自大,對於朝臣們屢次上表要他自封武德,他雖決不同意,可也常常以此爲傲而沾沾自喜,現在吃了這麼大的一個虧,又如何能夠善罷甘休?
“瓦爾達,八萬騎兵陣中,小子們如何可以生還?”
“回皇上,我大清火器精良威猛,兩位爺有鳥槍一千,故能生還待援。”
康熙傲然道,“朕軍中尚有火器營鳥槍八千、神機營大炮兩百,既如此,給那些只會拿馬刀的蠻子上一課去!”
七萬京畿精兵迅速集合,號角聲聲裡旌旗招展,萬馬奔騰地殺向尼勒克城,在半沙半牧的草場上,留下的是騰天而起的鐵蹄沙塵。
騰起沙塵地並不只是這裡,和碩特中部的荒漠上,也有這樣的沙塵。哈密留守副都統碩岱,狀若瘋狂,簡直要把馬鞭子都給抽斷。他接到了凌嘯自寧夏發來的警報,西域各族的八萬騎兵,和羅剎的三萬火槍軍隊,正在伊犁的博爾塔拉集結,這如何不讓碩岱急得直跳腳?除了趕緊調集一萬留守軍前往兩千裡外的聖駕處報訊以外,他還能做的就是,邊打馬屁股邊心靈傳呼,“皇上啊皇上,千萬不要冒進啊!”
問題是,碩岱並沒有心靈傳呼的本事,康熙也沒有接受傳呼的異能。
當康熙冷笑着在尼勒克城外圍紮下營帳的時候,一個黃髮高鼻的羅剎人前來下達退兵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