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走了嗡嗡叫的內務府衆人,凌嘯在院子中感到一片的舒爽。
一年半的時間之內,凌嘯被彈劾了起碼十次以上,罪名比這大的海了去了,所謂蝨多不癢,他也不在乎這些了。但看到雅茹換上了琵琶襟便服旗袍之後,他緊緊盯着雅茹修長秀麗的曲線,忍不住喉結都咕咚了一下,正要和她調情一番,卻突然見到胡濤跑進來稟報,聖旨到了。
“着建州將軍凌嘯明日起赴豐臺大營視事,於三日內領兵前往盛天整軍充編。”
凌嘯聽完這道聖旨,心中大爲煩惱。他是真的不想去福建鎮壓漢人們的起義,無論知無堂如何地滅絕人性,把痛苦加諸到老百姓的身上,但他們畢竟是打的反清復明的旗號,領兵去平叛,這是一個典型的內戰,凌嘯確實很難接受成爲同胞們血仇的結局!朝廷想利用自己的勝勇,鎮守住這片東南之地,而如今康熙的命令如此急迫,連自己新婚都給幾天的休假,顯然形勢正處於持續惡化當中,自己該怎麼辦呢?
送走宣旨太監,凌嘯坐在堂上發愣,正渾渾諤諤,卻聽到庭前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想不到有情人終成眷屬,看來我這個先生是有些口福的了。”
凌嘯大喜過望,拔腳就向堂外跑去,顧貞觀笑吟吟地站在階下,望着凌嘯道,“駙馬爺爵同超品公。你那小小地侯爵被削掉了,不足惜的,這眼圈兒紅個什麼?四個月沒有看到顧某,駙馬爺就不知道發個喜帖去湖北,枉我在武昌爲你沒日沒夜的操勞,連喜酒都不知道請我們喝!”
凌嘯一把上前抱住顧貞觀。笑道,“可想死我了,先生,你怎麼會來的?”
欣馨衆女聽說顧貞觀到了,連忙出來以女弟子禮相見,唬得顧先生連忙還禮。師友相見,別有一番男人摯誼在其中,顧貞觀看看凌嘯略顯黑瘦的樣子,心知他定是西北吃了不少的苦,隨着他進到堂上落座。“我接到容若公子地書信,說是你五月初一大婚,受大爺和湖北僚屬們的囑託,代表他們趕來向你祝賀,誰知道我這身子骨顛不得馬。還是沒有趕上婚期,有負重託啊。”
凌嘯一愣,微微汗顏,這些日子自西北到京師,連個囫圇覺都沒有睡好。着實是忘記了給湖北去上一封書信,笑道,“先生何出此言。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小嘯成婚,先生和哥哥自不必說,就是那些僚屬,他們有心就行了,我感激不盡啊。”
接風酒宴擺在後院的榮德堂中,明府趕來的容若,豐臺大營趕來的金虎都來相陪。胡駿一看這架勢,就知道凌嘯要的是心腹間的重要會議。馬上就安排了親衛,把這個在水榭邊的獨立齋堂給封鎖起來。
自己人面前,凌嘯動了真感情,端起酒杯向地上一潑,仰天道,“左雨,你在天之靈聽着,你最尊敬的先生來了,你的仇還沒有報完,你地遺願現在也僅僅是開了一個小頭,喝了這三杯酒,給爺挺住了,英魂可不能散,看總有一日,我們何園上下幫你報仇圓夢!”
顧貞觀已經聽到了左雨和黃浩的事情,不禁神傷唏噓不已,也隨凌嘯一樣黯然酒祭一番。他先把湖北的情況向凌嘯做了一個介紹,卻說得凌嘯哭笑不得。
自從凌嘯西征之後,何園裡面一切都是聽由顧貞觀全權作主,香胰子廠裡面的生產和管理,都是曾氏父子和陶洲在打理,除了交貨的壓力越來越大以外,生產地管理上倒是有條不紊的,有了皇上和湖北軍方的撐腰,也沒有任何人來找他們的麻煩,但是這種情況只持續到了賈縱護衛着豪成回到武昌之後,就結束了,因爲和豪成幾乎是前後腳到的,還有一個王爺恭親王常寧。
堂堂親王,卻被外派到地方上,當個小小地副使,恭親王常寧的面子上很是過意不去,接連三天都躲在驛館之中不肯路面,施世倫也好,思德安也罷,他是一律不見的,只是傳出話來要行轅駐地。但是,他地王府侍衛到葛店的香胰子廠一看之後,被那裡連綿三里長的等貨車隊嚇了一跳,常寧就馬上從最開始的羞憤之中醒過神來,馬上就屁顛屁顛地跑去視察。
常寧被那絡繹不絕排隊提貨的車隊撩撥得心中直癢癢,更對香胰子廠裡面熱火朝天的氣象饞得口水直流,這麼大的事業,連保安都可以養上兩千個,三千工人可以發三兩銀子的月餉,難道就沒有我常寧的份嗎?
“查賬!減餉!”是常寧經常掛在嘴邊地一句話,但是豪成也掛在嘴邊的還有一句話,“封賬!加薪!”可身爲副使,怎麼能頂得過豪成的正使主官身份?
凌嘯等人想像常寧詭計不得逞的模樣,都是會心一笑。顧貞觀卻苦笑道,“恭親王氣得牙癢癢之際,變着法子整大爺,每天沒有事情可幹,就專派人打聽大爺的行蹤,只要是知道大爺身在何處,他就趕過去見面,以此報復大爺。”
容若大訝,“趕過去見了豪成,恭親王又能怎麼樣?”
“他見了大爺能怎麼樣,吃飽飯沒事幹,仗着王爺身份,見面之後等大爺給他打完千,就說沒事離開,等一會又見面,又要大爺打千行禮,用他的話來說,你不讓我幹事,我也要你幹不成事,每天要你打千打到腿抽筋!”
金虎怒道,“天底下還有這樣的王爺,還真是一大奇聞,他難道不知道來來去去的,咱們大爺打千還沒有打抽筋,他自己恐怕就要進進出出得腿抽筋了。”
凌嘯笑了,“難道哥哥就任由他這麼胡鬧不成?”
顧貞觀把大拇指一豎,“大爺被恭親王騷擾煩了之後,想出了一招,只要看到恭親王,就搶先掏出皇上的欽命聖旨,對他說聲溫習聖旨,恭親王就不得不閃避開去,幾次三番之後,恭親王基本上就是看見聖旨就閃,到後來竟是拿塊黃布就能把他給趕走!”
衆人忍不住鬨堂大笑,豪成還真是一個弄玄搗鬼的角色。
等酒酣耳熱之際,凌嘯把西征和京城之事對顧貞觀也簡要地說了,顧貞觀卻越聽就越凝重,到後來竟是擰着眉頭苦思不語。容若和金虎都是一愣,唯有凌嘯笑道,“先生是不是覺得我實在是太能闖禍了,以至於現在得罪了將近一半的朝臣官宦?”
顧貞觀搖搖頭,緩緩道,“天底下皇上最大,國人皆曰可殺,皇上不許,你就穩如泰山。加上你每立下一個功勞,就必定要闖出一件禍事,升降相抵之下,還算沒有陷入那種無功可賞的境地,所以貞觀擔心的不是這個。”他咣地一聲自己幹了一杯酒,“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你卓爾不羣,樹敵又多,皇上今年春秋中年,你卻纔二十出頭,若是有一日……你最後二十年如何去過呢?”
這話說的就極深了,即使都不是外人,也讓衆人一時無語。
見他們擰眉默然,顧貞觀又道,“其實這一次,皇上所給你的恩典,全是恩賞,不是國賞,那就是說皇上已經撇開了朝廷的一切制度束縛,把你當成他一個人的親信心腹,你今後在處理事君惟誠上,就要更加地小心翼翼了,否則的話,不要說你的那些仇敵,光是辜負皇恩這一條,就會被天下人的洶洶唾棄所淹沒。”
凌嘯大吃一驚,顧貞觀說的這些,很多都是他朦朦朧朧想過的,但都沒有這麼深入剔透和提綱挈領。
唯一知道凌嘯有些異樣心思的顧貞觀,話中的潛臺詞就是,康熙皇帝已經把你凌嘯死死地掌握住了!形勢上爲你豎了滿朝的敵人,皇子王公、滿族勳貴都被你得罪完了,而毫無氣節的漢臣們,卻根本就不是你凌嘯這個納蘭姓可以依賴的對象。在輿論上更是把你吃得死死的,康熙這樣對你不薄,要是你敢於有什麼其他的想頭,康熙只要一道揭露你辜負恩情的聖旨,就可以立刻讓你變成天下公敵。
一句話,康熙不死,你絕對不可能翻出什麼大浪來,可康熙一死,你凌嘯除了殉葬以外,似乎最好的結局也只是老老實實閒散着芶延殘喘罷了。
顧貞觀眼中波光盈盈地望着凌嘯,深切的關懷溢於言表,他的意思很明顯,勸凌嘯老老實實地往最好的結局上去靠。在他看來,康熙如同國手佈局的處置,凌嘯身處其中,要是不能看清楚這點的話,無疑是會很危險的,一旦踩到了康熙的底線,只怕立刻就是不測之禍,皇帝要想入人之罪,那可真是一句話的事情。
凌嘯感受着先生的關懷,堅定地望着他道,“我家鄉有一句話,叫杆子裡面能活命!先生,小嘯……”
胡濤在堂外快步地走來,叫道,“爺,不好了,沙皇皇后葉卡捷琳娜在外面吵着要進來,她的通譯說,她如果見不到你就要自殺!”